阿姨洗铁路与我爱你
由于日本动漫在全世界的普及,颇多日语歌曲在中国传唱。日语“あいしてる”在大量的日本歌曲里出现,听上去像汉语中的“阿姨洗铁路”。其实这是日语最常见的表达爱情的短语“我爱你”。一如《诗经》中的雎鸠之“关关”,英语中的“I love You”。
在人造音娃娃初音未来反反复复娇娇滴滴的在歌曲里大唱“阿姨洗铁路”的时候,中国男性网民兴冲冲的对出下联“大叔推小车”(性交体位:老汉推车)。这幅对联的有趣点在于,前者直指爱的呼喊,后者直指性的交娈。这副对联无意间道出了东方式情爱对于两性截然不同的意义:对女性而言,一旦在情爱中付出真心真意,既似辛劳的阿姨在洗长长的铁轨(川端康城因此在小说《雪国》里悲悯的感叹“徒劳的啊,徒劳的啊!”),又面临着被轰然而过的火车(情爱危机)碾死的危险。对自私的亚细亚小男人而言,爱,与心灵无涉,仅仅是肉体,是推倒,是性交,是零成本的日常小事,是一件推小车般锻炼肌肉的体力活计。
日语“あいしてる”在汉语的聆听系统里,发生了奇怪的变异,它把无法触摸的情爱话语“我爱你”,由听觉现象转变为视觉现象,由呼喊转变为一幅清晰可见画面。它具有了神奇的画面美。且让我们想象一幅这样的画:一位女性,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在太阳的照耀下清洗着长长的铁轨。大家都知道铁轨无需清洗,这种劳作徒劳且毫无意义。但对清洗者而言,却是一种痴迷,一种诗意,一种存在主义式的英雄哲学。对阿姨来说,蜿蜒的铁轨是她蜿蜒的未来。她清洗,无非是在为她美丽的未来进行着神圣洗礼。铺展在大地上的铁轨是不曾竖立的栅栏,总有一天,它们会站立起来,环绕成圈,围绕在她以爱铺垫而成的美丽家园。是的,清洗铁路的阿姨出现了幻觉,爱的幻觉,陶渊明一样的田园牧歌式的幻觉:阿姨以为辛苦的劳作可以换来美好的生活。但阿姨忘却了时间,更忘记了铁路火车都是商业社会的产物,现代爱情早已变成单向而行的火车,讲究的是一闪而过的力度、速度、遗忘度,而非一首慢慢幽幽的两情相悦的田园牧歌。但阿姨(爱的主体)们显然骨子里仍旧携带着古典时代的情爱基因,村庄、小屋、栅栏、鲜花以及甜美的二人世界,才是阿姨们种植爱、养育爱、目睹爱成长的最为美好的空间。
为了实现这美好的梦幻,阿姨们固执的进行着洗铁路这一面临危险的盲目行为。火车迎面奔驶而过,如果躲闪不及,会血洒铁轨,碎尸数段。但爱中的阿姨,是执著的阿姨,毫不畏惧的阿姨。正如法国名模卡门,七十多岁,历经数段情感,遇到过诈骗钱财的男人,更遇到过莫名的负心汉,但当记者追问她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卡门脱口而出:爱。肯洗铁路的阿姨们,都是情爱中的西西弗。她们不会被打败,亦不会因一段毁人的铁路而毁灭,她们满怀着对这人世最为天真的信任,最为痴情的爱恋,最为可敬的执著,执拗的提着水桶,清洗着一段又一段的铁轨,宛若搬运巨石的西西弗一样英勇无惧。那怕火车呼啸而过,留下大量的烟雾、粪便、人造垃圾,她们亦永不失望,满怀激情的清洗着,一遍又一遍。
“我爱你”这句话,脱口而出之时,便是个悲剧。正如搬运巨石的西西弗也是个悲剧一样。从虚无的观点看,存在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人类所能做的仅仅是赋予存在以意义。存在,是一个极端荒唐的否定句。“我爱你”,是一种呼喊,亦是对荒芜之生命赋予新意义的一种激情,一种壮举。人们凭借“我爱你”来肯定自我、人生以及存在本身。不断的呼喊“我爱你”的执拗,是“阿姨洗铁路”的执拗,是美的执拗,是真的执拗,更是否定存在虚无的执拗:它借助呼唤式语句,经由双重否定,来肯定虚无的存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