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奴役的自由人
这是一个哄臭潮湿的地方。热汗顺着他的后背流下来,黏腻的感觉让人感到反胃。但这里充满了自在感,每个人都可以保持全身赤裸,而不为此羞耻。眩晕迷醉般散布开来,他跌跌撞撞走到了窗户前。他没有太多钱,而这里足够他容身——在繁华的城市竟然有如此廉价的租屋,从碎砖铺满的阳台那扇半掩着的窗户就能望见充满诱惑的城市景象。站在窗前这一刻,他不会心怀愧疚、胆怯或是愤怒,只有一种骄傲感,如同上帝一般俯瞰整个人类世界,好像动动手指就可以操控远方行驶的列车,旋转这个黑白颠倒的欲望都市。为什么人要拥有权力呢?因为他可以让别人活成他想要的样子,而自己内心无止境的欲望都可以在其中实现。
“快点,要办正事。”一个颇为壮硕的男子走上前,拉住他,“今天有个人要你。”
薄薄的妆容遮盖不住他深陷的眼窝和脸颊——他已经十分憔悴了。平日里他就没什么活力,沉默寡言又瘦骨嶙峋,总被瞧不起。着衣出门,转角的北风让他瑟瑟发抖,仿佛今夜来的大降温就能要了他的命。他掏出手机,随便购买了几瓶饮料,然后急匆匆跑回那栋楼。
他喜欢被残忍对待的痛楚。虽说有时候在医院一根细细的针能让他冷汗满头、手脚冰凉,但凶狠的击打却丝毫不会让他恐惧,那种隐隐的期待和忠诚感是他赖以生存和希冀的——所谓干一行爱一行,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职业”。他记得那个人的拳头形状,分明的骨节在他的嘴角烙下了一道道不规则的疮口,满嘴腥咸的时候他哭了。从小被期望成为完美的人的标准终于在他离家远行后毁灭了,他终于摆脱了规则和期待的压力,可以为自己而活。旁人视之为堕落、懦弱的表现,却有一种来自肺腑的快感,像是得到臣民认可的那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抑或是博得主人欢心而接受的一点点奖励。今夜,又将是一次美丽的尝试。
起伏的声音、放肆的喘息,为规整的城市增添了一分邪魅。他从那个偏远的村子走到了这座城市,在他看来是一种跨越。过去的一切同他不再有瓜葛,他讨厌那些伪善的嘴脸,不如自己一句脏话来得直接,人们总是喜欢做一些让他讨厌的事情,他曾锁上门、争吵反驳、甚至用木板攻击讨厌的人,最后落得了孤立的状态。父亲也常苛责他,他意识到反抗或是对抗都是无力的、幼稚的,便不再讲话,直到他摸到了逃离的门票,就永远不再回去。他打心眼里根本不会留恋过去的生活,富足与和谐都是幻觉的襁褓,培养着一群没心没肺的说谎的人。
我上一次见到他,他乖巧的像只狗,但眼神中的傲气和不屑却是难以驱逐的。我浑身解数,逼迫他向我求饶,在虚伪的表演结束后,他竟然显露出不耐烦的态度。我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准则,我捏住他的颈部,指甲嵌入他凹陷的脸盘,仿佛要刺破那张被自我抛弃的皮囊。我点起了蓝色的火焰,灼烧他的敏感之处。而他被填塞的口腔已经无力哼鸣,只能不受控地流出唾液,滴落在凌乱的床单上。他没有顾忌,他用无尽的放纵挑拨我的欲望,迫使我的手段越发凶狠——可我终究不敢,我是凡人,有法律准则规范着我的内心,最极端的情况下我也不能杀死他。何况,他的意志是难以磨灭的,我的征服欲似乎不能触及他的心灵——那是一块坚定的、流放的心,无需对任何人负责,也无需解释自己的观点。他有了喜欢的生活,未来的方向存在于每一次顾客满意的笑容和联系方式的留存,这种称赞让他满足不已。熟悉的人带给他稳定的安全感,而新鲜的人带着一丝未知的刺激,能够挑起他精神底层的喜乐。他用尖锐的嗓音发出痛苦、兴奋的呼喊,在闷热的屋子里释放——他像只自由的鹰,捕食新鲜感、冲破俗人的束缚、快慢张弛有度,完全不用顾及些什么。从一开始他就自愿选择用肉体接受奴役,但他的精神是永远自由的,道德、领袖、法律都无法控制他。情感冲突涌上心头,他就会陷入疯癫的、毫无顾忌的呐喊咆哮以舒展欲求,这竟让我有些敬佩。
后来那片地方被官方封锁了,他们一窝子也在线人的预警下转移了阵地。如果说建功立业、自由追寻梦想是青年责任,那甘愿接受来自权力的捆绑却是客观存在的异化事实;我所嘲笑的对世界漠不关心、无知无畏的他,却从不畏惧死亡、从不担忧生活、更不焦虑未来,表面上他的身体受制于社会的所有人,但他的灵魂却永远不能被“修正”,在这个程度上,他拥有了真正意义的自由——超脱。
2021.10.7 于 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