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我的“内卷”考博
按:作为人类学概念的“内卷”近来似乎被大众赋予了新的社会含义。此前我一直比较排斥在讨论日常生活时候使用这么大的学术名词。但没想到在我考人类学专业博士生的时候,社会意义的内卷和人类学意义的内卷就此相遇。
我报考的是自己本科时候的学校和专业。彼此了解,觉得应该不会被黑。
学校施行申请审核制,先交材料,专家组综合审查考生学术成果和科研能力,然后再考核。乍听起来好像容易了很多,似乎不是只看考试成绩,但后来想想,这么一来。很多人因为不没专业背景,发文章少,所以可能连参加统考的资格都没了。而能进入复试的,至少是圈里人。
我觉得我从本硕到工作都没离开自己的专业,应该还是可以的。于是交了推荐信和材料,进行综合审核。
审核的成绩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报考导师打分,一个是专家组打分。我总分不高,因为报考导师分数给得低。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导师可能不想招我。
有人说,你是不是没事先联系导师?
我联系了。这位老师还当过我本科半年的班主任,后来开会也遇到过,彼此认识,听说学问人品都不错。果然,他很严谨地回复了邮件,说欢迎报考,以学校网站信息为准。然后就再不理我了。好吧,避嫌,能理解。毕竟我也没打算走后门。
先考英语。英语不计入总成绩,但要过线才有机会进复试。我考得不好,以为没机会了,没想到勉强过线。还挺庆幸。我对自己的专业课有信心,只要过了英语的门槛,我觉得对我而言就是一马平川。
专业课笔试我是裸考的,没复习,也不知道复习什么。虽然专业理论放下了快十年,但我觉得自己答得可以,然后提前交了卷子(因为把答题纸写满了,也没多余的纸给我,我坐在考场也没事做)。分数下来,报考同一个导师的人里我分数第一。全部18个考生里我排第四。
然后是面试。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预感自己是陪跑了。因为我了解到,同组其他两个考生都是高校老师。男的是导师家乡的高校老师,女的是本校硕士毕业去了党校,去年也来考了。但这些都是传言,我也没去证实。毕竟和考试无关。我还是愿意相信考试过程的公平合理。
面试的时候我才发现,同场的8个考生有一半以上是在职老师。通过交谈,我对他们的学术能力有了基本的定位。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以他们的学术水平能有比我更多的学术成果。我有点好奇为什么自己综合审核成绩不如他们。毕竟我读研三年期间有两篇核心期刊文章和一本专著,后来也陆陆续续有文章参加学术会议,就更不说大众媒体发表的书评。后来有人告诉我,他们在职期间每年要求发表文章,所以他们的学术成果是很多的。好吧,那我没话说了。
面试的时候,我从大家表情就能看出谁有十足的把握。当然我管不着别人。我是那天上午第三个,但因为有个考生说自己下午有事,于是我和她换成了下午最后一个。但我觉得这也不应该是考场上主考官打瞌睡的理由吧。
面试开始。
在座的五位考官都是我本科时候的老师,大多教过我,知道我后来当兵、考研、去出版社工作和辞职开小卖部、去武当山的经历。
主考官坐我对面,让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有老师问我有没有研究计划。我说我有,但不是找个问题研究,可能更多是读书计划。我在硕士论文里留下了几个问题没解决,但我现在不是着急去“找问题”,而是想把这些问题上升到理论高度,把视野拓展。所以我需要读更多相关学科的理论著作。但我自己读书困难比较大,需要导师的引导和大家在一起讨论。我现在的理论基础还在“后现代”前后,对于后结构主义、政治经济学、海德格尔和现象学都缺乏系统学习——结果这一点成了大家给我打低分的理由:认为我读书不深入。
然后有考官问我在出版社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辞职,问我小卖部未来规划,问我疫情时期武当山的生活。
几乎都是拉家常,没人问专业内容。
这个时候我发现主考官闭上眼开始打盹。
然后有个老师突然打断我,说我说了太多描述性内容,都是uncertain的。说我研究没有明确规划,就像我的人生没有明确规划。我读博都没考虑自己的年龄,也不考虑对家庭的责任。然后又问我喝不喝酒?说我在武当山住了大半年,对道观生活的了解不如他这几天和道长们喝酒知道得更多。说道长们给他讲玄学,他很不耐烦,恨不能拉黑;说我的小卖部是现代社会仅剩的一个什么什么(没听清);还问我是不是当过兵,又说自己和公安系统很熟悉,经常一起喝酒——我听得一头雾水,强忍住没问他,您是不是刚喝完来的?
这个时候记录员定的计时器开始报时。主考官说时间到了,但是我们可以再聊两句——我觉得以你的水平自己读书应该没问题。我说,但是我读懂了又如何,做学问需要一个学术共同体。然后其他两个老师插话,一个说,你读书读不懂肯定是你钻牛角尖。另一个说,对他以前读本科时候就这样,想得多。然后我就被“赶”出去了。
考完以后,报考的导师给我发邮件,说考完了,有空聊聊。我赶紧回了邮件,但又石沉大海,至今也没见到。
一周后,成绩公布。我笔试第一,面试倒数第一。
我打电话给学院,申请复议。我问教学秘书大概多久,以及和学校申诉的流程。教学秘书说:你什么意思?不信任学院吗?不相信老师们认真的打分和我们努力的工作吗?
我想说,是的。我本科时候去当兵,退伍以后复习了不到一个月就去考研,最后因为加分政策没落实,以一分之差落榜,要不是云南某高校接收调剂,我的学术之旅可能就此终结。从那时候起,我对学校老师就不那么信任了。
复议结果很快下来了,维持原判。
然后我继续和学校研究生院申诉。我认为在面试过程中,个别老师主观打断了我的陈述,导致我最后时间不够。而且语言中涉及人身攻击。我要求复查成绩,看看是不是有个别老师恶意给我打低分。
后来研究生院老师给我回电话,说他们把我的申诉发给学院重审,经过五位考官重新审查并书面保证了考试过程的公平合理,最后由院长签字,送到了学校。也就是说,没问题。至于我说的人为干涉,他们认为这是老师对我陈述的点评。而给我打低分的原因是,考官组认为我读书不深入,以及没有明确研究计划。
至此。我综合审查倒数第一、面试倒数第一,专业笔试第一,总分第二。
我报考的老师去年招了两个人。不知道今年我是不是有机会,因为他一直没回复我。后来我硕导很仗义地去帮我打听了,得到的答复是,只招一个,让我考虑调剂。
我不考虑。
——调剂就不需要排队了么?
最终公布名单,果然,没我啥事。
期间我学会了一词:氛围组选手
就是遵纪守法、按照规矩走完全部流程,包括按照官方指定的规则复议、申诉,直到手里最后一张牌打完。虽然自我感觉良好,最后却只得到一句:谢谢参与。
好像散场以后的观众,无论有多么激烈的情绪,你也得尽快离场,给后面的演出腾地方。你甚至不知道应该去怪谁,最多也就是像我现在这样,在自己的微信公号上发发牢骚。而此举无疑会造成自己和学界一部分人的双向拉黑。
可是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反而身在规则以外;制定规则的人只是以此来约束乃至绑架别人。
而我即便觉得有万般委屈,也还是要按规则申诉,然后得到一个“流程合法”的解释。
前面说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是陪跑的了。但我还是要认真考,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觉得我考挺好,没被录取不是我水平的问题。
我有点理解了加缪的西西弗神话,以注定失败的努力去对抗无所谓成功或失败的荒谬。然而我到不了存在主义的高度。我仍然想读书,想做学问,因为我相信读书的最终目的不是用博士文凭换一份收入职业。然而对我等市井小民来说,人间荒芜、人生荒谬,过好自己小日子是第一位的——可能多生孩子、多种树才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你们玩吧。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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