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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战》事件”与“一星运动”始末

程雪衣 2021-03-28 18:55:08

这件事蛮值得一记。大抵是这样的: 3月16日，某校研一学生高晗因为给一本乌拉圭小说《休战》打了两星，并评论说: “机翻痕迹严重,糟蹋了Benedett的作品。还是老话，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希望出版社至少找西语科班出身的译者翻译这些名家。”

译者韩烨（haize）在此评价下留言说: “友邻好。Benedeti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这本书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翻译的，前后校对修改过很多遍。我能力有限，自知无法还原原文的风采，但是希望能多的人能读到这本我喜欢的书，翻译时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足之处请你多多指正，但看到‘机翻痕迹严重’几个字真的觉得不公平。” 高晗回复说: 译者女士您好! Benedeti的三部曲我是第一时间买的，但翻译质星让我觉得非常失望。您觉得不公平，那请问您有考虑过译入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呢?“例如苏亚雷斯，在完成工作方面是个灾难。”“您为什么不去见鬼?”请问我随意摘取的这些话，用中文文法是通的吗?机翻痕迹是否严重?译者女士。您是用心翻译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您是否真的有水平演绎出Beneti的作品，以及您有多少专业素养，也许我没有资格评说，但您心中一定清楚，无需“觉得不公平”。西语译者汪天艾（silencio）评论道: 这位友邻，我是与该书译者合作过的编辑。请她为《世界文学》翻译过文章,当时校稿逐字逐行核对原文进行，能够体会到译者的职业道德与良苦用心。她翻泽《休战》的过程我们也就一些细节有过探讨。虽然每一本译稿可能都不能满足所有人心中对原作的想象，但她的译作是一字一句自己译的，从职业道德上绝非机翻"。如果是在说“痕迹那也烦请带原文招出，进行有益我们译者及编辑成长的讨论学习。对此，高晗回复说: 汪天艾老师，久闻大名。我无意引起争论，更非恶意评价。您自身水平也很高，无需我多言。我自然不是作为西语从业者跟您讨论，我也没有这个水平，我只是作为消费者表示出我的失望。我觉得译者女士源语与译入语之间的天平完全颠覆，是否真正考虑过译入语读者的习惯，或者说至少，是否做到译文读起来不生硬，让中文母语者觉得舒服且具有可读性，这是译者及编辑应该做到的事情。作为西语学生，我对译文失望后可以选择放弃阅读，转读原文,但对于非西语学习者来说，这样对于Benedeti的译介是否砸了拉美文学在中国读者间的招牌?又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体验? silencio回复高晗: 所谓译入语读者的阅读习惯，是个体阅读感受的集合体，每个读者有自己的阅读审美、喜好和习惯。仅凭您-个人的个人阅读习惯和喜好来说，恐怕没有到要担心这个译本砸了贝内德蒂的招牌吧。这件事更不关西语科班出身什么事，我们所有译者译名家都是如履薄冰，因为我们都不是马尔克斯，不是科塔萨尔，不是洛尔迦那样伟大的作家，只是相信好的怍品值得被不懂原文的读者读到。给他们带来什么体验还是让“他们”自己体验吧。您能看原文，那是最好的。高晗回复silencio: 阅读的确是非常主观的东西，我只是表达了我个人的观点，您如果觉得毫无道理，可以直接忽视。我看评论中并非我一人觉得翻译生硬，所以我觉得至少不是我在“无事找事”。至于科班问题，我还是坚持系统的训练是有必要的，且我对科班出身的译者抱有更大的信任与期待(也可以说是主观问题)。就我个人而言，非常感谢您们在译介上做出的极大贡献，阅读原文和译文所耗费的时间是绝不相同的，如果您觉得我的话没有道理。完全可以忽视我以上的发言，我对您及译者女士是绝对尊重的，发表的也是肺腑之言,谢谢。 3月17日，韩烨发动态说: “作为译者，尤其还是非科班出身的，愿意虚心接受来自所有人的意见，也时常反省、改进自身的不足之处。但是‘机翻’属于职业道德问题，逐字逐句认真翻译反复修改的书稿被说‘机翻痕迹严重’，感觉挺糟心的。我觉得这和‘翻译不好’不是一个概念，近乎人身攻击了。回应一句这几个字不公平也要被嘲，可能每个人对尊重的定义真的不一样吧。”

这条动态得到了不少人，尤其引起了翻译同行、编辑的共鸣。不少人转发了这条动态，其中包括前边提及知名西语译者汪天艾（silencio）。

事情到了这儿，都是完全正常的状态，也是小范围讨论。彼此存在分歧，但都不失风度。至此，我们可以评论说:“机翻痕迹严重”让译者很受伤，并且是否“机翻”涉及到职业道德，假如不能举证就有污蔑之嫌（这难以举证）。可以说，这种说法不严谨。不过，现在大家往往把生硬的翻译谑称为“机翻”，所以说这本书“机翻痕迹严重”是在这个语境下说的。

从高晗的回复来看，她质疑重点应是译者的水平能否胜任此书的翻译工作，“您是用心翻译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只是作为消费者表示出我的失望。” 这种说法让译者难以接受，在她看来，“‘机翻’属于职业道德问题”，“我觉得这和‘翻译不好’不是一个概念，近乎人身攻击了”。此事也引发其他译者同行、编辑的不满，他们自发留言或转发，但都未超出线上讨论的范围。然而，此后事情的走向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一个网名为anito anago的人，自称是译者韩烨的好友，她在高晗的主页看到了其简介，里面有写她就读的学校。由于我关注此事太晚，无从得知是哪个学校，但anito anago文中提到该校有“小联合国”之称，谁都知道所指了。anito anago恰认识该校某老师，于2月24给该校老师发去邮件。

以下是anito anago致某校老师的邮件，原文见anito anago的《有关＜休战＞事件的公开声明》一文，现已删除，尚存模糊不清的截图。此文字版由豆友.（编辑时无法@到您，抱歉）提供，谨致感谢（另，我已校对一过，或与原文仍有个别出入，读者谅之）:

（略去姓氏）老师您好：展信安。知您百忙，不好意思写信叨扰您了，我有一事相烦。首先请允许我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后略）。夙闻贵系在培养西班牙语方面的杰出人才上大有建树，深表敬佩。但近日遭遇一件不甚愉快的事情，却因（略）高晗同学而起。那就是高同学空口无凭，在豆瓣网上以毁谤和捏造事实的形式去攻击《休战》一书的译者韩烨，无端指称他人一字一句辛苦译成，修改长达几个月的书稿“机翻痕迹严重”，并振振有词地说是高翻课上老师讲过可先机翻再统稿。我相信贵系不会有任何位老师这样讲授过高级翻译课程。作为译者的知情人，加上对她从事工作相关情況的了解，我完全可以以本人个人的人格与名誉担保：《休战》一书的译文全部出自韩烨的用心迻译，可谓眼到手到心到。而这样严重不实言辞的后果，是造成了译者无故被冤枉，跟风者以恶意形式给这本译作打低分评价，使得译者个人声誉和出版社的名声都遭受了不良影响和损失。兹将相关证据和截图（如附件）提供如下: 1.高同学的豆瓣主页（有已经认证的个人简介）https://www.douban.com/people/184063906/ 2.高晗同学的广播(就《休战》以“机翻”攻击译者韩烨)https:/www.douban. com/people/184063906/statuses 目前我们的诉求和建议主要如下：高同学持续攻击译者的行为已经在网络上和译界造成了一定负面影响，本着维护贵系乃至外语学部和学校学术形象的考量，以及防止事态进步扩大，贵系应该主动介入，调查清楚，让当事人认识到其言行失当的基本事实，协助并敦请高同学向译者带本人和出版社在其豆瓣主页上公开致歉，陈述自己所犯的错误，为其造成的不良影切实负责。这样既有利于树立贵系的学术形象，也挽救了一个失足学生，不失为教育之初心。有劳您了，非常感谢。如有任何未尽之处，还要烦请您再来信告知。敬祝春安 Anito Anage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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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方找高晗谈了话，详情不得而知。3月27日，高晗发了一则“道歉声明”，声称自己受到了“批评教育”，“现删除短评，并向韩烨女士及作家出版社道歉。”

声称是anito anago朋友的美碗碗，也是此事件中的活跃分子，她转发高晗的道歉声明时评论说: “她的行为真要民事起诉是一定要赔偿道歉的，而且前后这么多人受她影响打一星不影响出版社的销量吗？凭什么利益受损就要大度，受攻击就应该还击。而且就是因为她觉得机翻的解释里有强调老师教的这部分，我朋友才联系校方，想调查清楚，这也涉及教育问题，毕竟起诉和教育哪个对她影响更大很明显。”

对此，作家静岛评论说: “看看下面一位非常义正严辞为自己和朋友举报行为辩解的人（指美碗碗），深感教育什么的都无法解决一些人最为基础的道德评价问题，好为人师、界限感缺失、仗势欺人，还自以为替天行道、正义感爆棚。令人恶心。” 豆友龙庭皓月则评论: “一个豆瓣评论，动辄诉诸权力来解决，这也算是‘中国特色’了。” 豆友废年评论说: “很喜欢豆红编辑朋友（指美碗碗）的一句话：‘....而且就是因为她觉得机翻的解释里有强调老师教的这部分，我朋友才联系校方，想调查清楚，这也涉及教育问题，毕竟起诉和教育哪个对她影响更大很明显。’把拿网络纠纷干扰人家现实生活，借着圈内关系压人还美名其曰‘为了她发展好’，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 豆友Pombom说: “你有没有读过一个俄罗斯的童话故事？说的是一个农夫和一头熊交了朋友。有一天，熊看见农夫头上落了一只苍蝇，想为朋友把苍蝇赶跑，就呼地一巴掌拍过去，苍蝇死了，农夫也死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和熊交朋友。现在我们知道了，你就是一头会发邮件的熊。” 度其文意，不难知道农夫、熊、苍蝇分别指谁。此间，风向骤转，性质大变。很多网友认为是译者或出版方动用了手段，使学校向高晗施压，迫使她道歉。于是自发进行了一场“一星运动”，以表达对这种行径的不满。至3月27日晚，《休战》由高晗写短评时的9.3高分，跌至7.5，谴责之声迭起。此时，声援过译者的同行、编辑都陷入了尴尬，他们面临着助纣为虐的指责和道德压力。

当夜（时间已经接近凌晨1点），anito anago发了题为《有关＜休战＞事件的公开声明》的一篇文章，声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发的，在写给某校老师的邮件中称自己此举是为了“树立贵系的学术形象”，“挽救一个失足学生”云云。这种说法引发了豆友们的强烈不满，他们的部分评论已见前文。由于诸多线索交错，各方披露信息存在时间差，我未能严格按照先后顺序，也未能吸纳全部细节和各方态度，但尽力去还原事件的经过。现在似乎真相大白，大家普遍相信，译者韩烨和汪天艾并未联系高晗所在学校的系主任向她施压，也未直接联系其本人，迫使她不得不删除评论，并发布道歉声明。这是“热心网友”anito anago的自发行为。亦即，像一位豆友说的那样:杀君马者道旁儿。

有不少网友认为，译者和她的支持者存在坐视此事发酵的嫌疑，等“举报”引起广大豆友强烈不满后，以“不是我干的，我不知情”撇清自己，又抱怨高晗的道歉声明语焉不详，导致自己被误解。他们的这种表态无异于火上浇油，激发了豆友新的不满。这或许也是昨晚到今天仍有人去给《休战》打了一星的原因之一吧。高晗受到压力后，被迫道歉。这本原本就很小众的书，因“一星运动”评分骤降，销路堪忧，译者和出版社都将受到影响。支持过译者的人也承受了质疑和指责。anito anago、美碗碗两人被指人格卑劣。可以说，折腾了10多天，各方面没有一个赢家。

这本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之所以闹成一个“事件”，并引发了一场“一星运动”，原因诚如豆友们说的那样，“一个豆瓣评论，动辄诉诸权力来解决”，“仗势欺人，还自以为替天行道、正义感爆棚。令人恶心”，“把拿网络纠纷干扰人家现实生活，借着圈内关系压人还美名其曰‘为了她发展好’，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 可以说，这种“小题大做”在当前社会屡见不鲜，所以才引发了广大豆友的共鸣和自发的集体抵制。网络小圈子里发生的小事件，实则是现实世界的映像，它把现实世界的真实的样子一分不差地拓印下来。这也是我熬夜梳理此事件，并写下这些文字的原因吧。另外，豆友们坚决反抗以强权压人的种种努力，也令笔者感触颇多。友邻西丰客人说: “很多所谓网络热点，都是过度反应造成的吧。看历史，很多历史大事也是过度反应造成，存在各种阴差阳错，其结果似以悲剧、惨剧较多。” “过度反应”一词是十分恰当的。当3月16日粉丝寥寥的高晗写下这条短评，译者韩烨、另一位大V汪天艾与她往还交锋时，大约都不会想到，它会成为一个波及面如此之广、影响如此之大的事件吧。备注:到今天中午（3.28），《休战》已经跌至3.6分，一星评价还在持续增多，这本书怕是彻底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