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所畏惧,所以我强大”
For I am fearless,and therefore powerful.
-Mary Shelley
今天早些的时候在打开Goodreads的时候首页刚好显示出了这句来自于弗兰肯斯坦的话,当时就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了上周的一个学生。
虽然这既不“科学”,他也不是什么“怪人”,但是这句话还是让我联想到了他。
这个孩子现在小学六年级,今年夏天小升初,按理来说应该还是在童真的年龄,但是他浑身上下除了长着一张娃娃脸之外,所有的言行举止都跟他的年龄非常不相符。
其实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就给他上过一节课。
那时候是暑假的末尾,按理说正是所有课都结束,作业也都完成差不多,孩子们收心大人们也能从暑期的时间表中松一口气,大家都开始享受夏天最后时光的时候。然而,boss在临开学前一天的时候通知我说要加节一对于的课,看看孩子的暑假作业。
这个孩子比较难管。不愿意学习。明天就开学了作业还没写完所以想开学前加一节课。课时?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下课就行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头疼的感觉依旧如此清晰。万分不想接,但是作为这边唯一一个全职的老师还是硬着头皮接了boss的排课。
当时定的是上午十点上课,我提前到了,boss见到我以后露出了 些许为难的笑容,这个孩子不太听话啊,把作业应付完就可以了...又把这个孩子“不好管”给我强调了一遍,心里发怵但是又一想教书这几年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啊,不就是个作业,最多俩小时弄完就ok了。我们接着聊天,boss又跟我说了更多孩子的情况,什么爸妈离婚啊,爸爸做生意没时间管他啊,家里很有钱啊,暴发户啊什么的...行吧行吧,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我这样安慰自己。
从教学多年了,公立私立大小机构教过的孩子也已经数不过来,我一直相信无论怎么样的孩子本质都是好的,都是天真的,还未被社会上的各种杂质污染,就算是学习跟不上的孩子,还是有童心的,可爱的。
有的孩子叛逆,其实只是为了博取大人们的关注,这种孩子是格外需要关心的。因为内心深处,他们也是需要鼓励跟肯定的,他们也想做好,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去做罢了。
我预想了很多种关于这个孩子的情况,但是真正见到他时,我还是被震撼到了。
首先,第一次见面是他爸爸带他来的,定的十点的课,他们到将近十点半才来。因为第二天就开学,今天也只有他这一节课,所以我很boss都在门口等着他们。到了以后,就看孩子直接冲进大门,直接无视我们的存在,在整个楼层横冲直撞,还不停地随意翻动过道里的东西。速度之快,我们甚至都没有跟他爸爸打招呼的时间,三个大人只得跟在他后面,一边跟着他小跑,一边仓促地互相打招呼。
目中无人,没有礼貌,粗鲁,不尊重别人。
这些是我对这个孩子的第一印象。
好不容易孩子不知从哪里顺了一本课外书,自顾自地找了个教室看了起来,全程依旧无视我们。然而,孩子的爸爸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就只是说明天开学了,拜托老师了blah blah就离开了。boss也对我点了下头,说辛苦了就关上了门。于是,我的一天彻底地被毁了。
接下来的一对一时间便是煎熬,这个孩子不仅目中无人,还爱自作聪明地(不恰当地)使用各种成语+网络用语+土话说话,交流起来比说外语还让人难受。比如说他不会用“我”而是用“小爷”、“老子”这种字眼来称呼自己;让打开作业本时说“谢谢不了,这简直就是在浪费珍贵的生命时间”等等...哦对了,当时他是在五升六的暑假。
我用了十来分钟终于说服他坐下,拿出作业,开始讲课。半本作业,只完成了两三张。问哪里不会,答哪里都不会,好,那我们一点一点讲。一开始我按照正常的流程去讲,该强调的强调,该记笔记的地方记笔记。然而这个孩子似乎对于除了惹恼人之外的事情一点都没兴趣,我一转身板书,他就跑到教室后面开始打滚,我一问问题,他就说听不懂,哪怕我问的只是他的名字。打断我说话,讲他家有多少多少钱,说自己有多少多少玩具,乱七八糟地说着一些游戏、书籍里的情节,自命不凡地炫耀...以往上课我都会觉得时间不够用,但是这次真真切切地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我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感觉到了放弃。
算了,作业做完就行了。这时候想起来boss的话。
我开始直接给他说答案。还不错,至少开始写了,虽然只坚持了五分钟。
他自顾自地说,我绝望地盯着他,突然,他提到了B站。
有了,我突然灵光一现。
这样,我说。咱们把这一张写完,就一起看你说的那个视频好不好?
果然奏效了,终于有了上课的样子,我暗喜。
度过了正常的十来分钟,我掏出手机,让他给我看他喜欢的东西。虽然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没有兴趣,但是还是不断地跟他交流,跟他互动,问他问题,毕竟,我还是没有放弃上好这节课,以及跟这个孩子之间进行两个号交流的希望。
视频看完了,我一看时间,再看看余下的作业量。咱们不能看了,该学习了。哎美女,别那么无情嘛。说着就直接过来挽我的手臂。
我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我一向对肢体接触非常反感。
八月底,大家都穿着夏天的衣服,这孩子虽然家庭条件不错但是整个人脏兮兮的,还有一股令人皱眉的味道。又加上刚才在教室、过道里来回打滚,这冷不丁地挽手臂让有洁癖的我大脑一瞬间当机了。
把手拿开好吗,老师不喜欢被人碰。
不要嘛不要嘛,哎,美女干嘛本着脸嘛。
竟然直接过来抱住了我。
如果这是一个成年人,我会毫不犹豫地直接一个耳光甩过去。
但是这是一个才五年级的孩子,学生。
说实话,我日后再反复想起来的时候,我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最后,我直接站起来,坐到了他对面,快速地把内容讲完,尽快地结束了这节噩梦般的课。
孩子的爸爸还没来接,我到boss办公室说课上完了,孩子依旧在走道里随意翻弄,我试图不去受他影响。
Boss对我苦笑了一下说辛苦了,我也苦笑了一下说好歹上完了。这时候孩子过来了,boss问他怎么走,谁来接,要不要给你家长打电话。孩子也是没正眼瞧一下我们就说小爷我独自行走江湖自己回家...
说罢自己就出门了,boss连忙抓起自己的车钥匙说,等下,我送你啊。我也连忙把东西收拾了一下跟boss一起下楼了。
但是到了楼下,早就没了他的身影,boss叹了口气说,哎,你也快回家吧,今天辛苦你了。
后来再上班的时候老板再次提起这个孩子,我也只是说,对,确实像之前说,不好管,没法交流,不尊重人,最后我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上课还动手动脚的,也没细说,boss也无奈地摇摇头就过去了。
后来说这孩子还要接着上,我说我教不了,而且我课已经很多了,就给拒绝了。
然后就来到了上周末,又是本来已经是休息日的一天,boss说带这孩子的老师回老家了,就让我先带这一节课,就这一节课啊,我说。当晚又加了班,把资料什么都准备好了。但是心情还是从得到这个消息开始变差了。
头天晚上我就开始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原本是休息日的当天还要早起去上这突然加的一节课,也是很无奈了。
时间依旧是十点,九点二十,快要准备出门的时候收到boss的消息,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安全起见你还是十点半来吧,我问那要上到几点?中午还有事情。老板说通知的是十点到十二点,但是孩子家长说会晚会儿,那你十点十分左右来吧。我已经都准备好了,所以还是十点到了公司。
本来这天不仅是老师的休息日,也是老板的休息日,我到办公室时boss还有她儿子也到了,儿子上高中,自己在家,所以boss会经常也把孩子带公司做作业什么的。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吃早餐,也是挺辛苦的了。
接下来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内容无非就是这孩子,依旧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跟爸爸,爸爸依旧生意做得红火却没时间估计他,但是爸爸有了新的宝宝,他很嫉妒自己的弟弟,会把小弟弟“往死里打”...我听着瑟瑟发抖,只求这节课能尽快地、顺利地结束。
十点四十分,孩子不慌不忙地晃悠进教室,家长boss客套几句就出去了。见到我依旧没打招呼,甚至根本没有睁眼看我们。坐吧,我说。谢谢,但是还是免了吧,他边打呵欠边说,随后直接从书包里拿出漫画书,一边自顾自说着一些妄自菲薄的话一边翻看着漫画书,一点没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
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资料,我们先一起看一看做做吧,毕竟咱们是来上课的,我说。我没带笔,头也没抬。我有,借你。直接拿过来开始在讲义上涂涂画画,字乱的不得了。可以好好写吗?小爷我自己能看懂的就行,不需要你看懂。依旧没有抬头。往后甚至字都不写了,直接全部画点,然后直接把纸往旁边一推,重新看起漫画。
这个字是什么,我问。不用你问,我自己能看懂就行。答案自然全部都是错的。这里不对,我们改一下,反正我什么都不会,我看咱们就别浪费那个时间了,依旧低头看漫画。我把漫画抽走了,咱们把这个题解决了,然后我给你十分钟时间看漫画好吗?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拼在一起根本不成意思的成语,从书包里又抽出一本漫画,还好俺早有准备,还拿出一包饮料,边看边喝了起来,插孔的时候滴了一桌子,也毫无在意。就这样三本书后,我说,你平时上课也这样吗?他说,平时可不是,要问平时我可都是直接睡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去五分钟,熟悉的头疼又来了。
你看哈,咱们都来了,是不是要学些东西呢?学完检查完我们再玩?无聊,浪费时间,依旧在做自己的事情。尊重呢,是相互的...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我不需要你的尊重我也不需要尊重任何人,反正我家有钱。
行吧,你想看书的话给你。我把刚抽过来的书给他,手一滑有一本掉地上了,他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样,马上站起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让我一瞬间浑身发凉,然后跑到教室后面,对着一大摞书翻了一起来,说什么都不理了。我回到办公室,找到boss,我们一起回教室时他依旧保持这种姿势,然后抽了一本书,直接摔到我脚下然后转身又钻到教室后面的柜子里去了,读完这本书之前不要跟我说话,语气傲慢地不得了,我看了一眼封皮,《如何成为一名好老师》。
随后,他自己整理了书包,说要走,我把他掉落的书捡起,给他说我们需要谈谈,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着无聊、浪费时间、老子要走之类的话。书包收拾好,他没有从教室门走,而是跑到飘窗上把窗户打开,整个人探出半个身子说要走。危险,我说。快下来。然而也只能让他往外探的更厉害,死不了的,他毫不在乎的说,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最后我跟boss两人哄了半天才把他哄下来,到了办公室随意翻动老师桌子上的东西,甚至拿了一杯桌上的零食没问任何人的允许直接撕开包装吃了起来。
哎,你先走吧。老板对我说。我收拾好东西刚要出门。你看老师笑得多开心啊,他在背后说。然而,全程我都是背对着他的。
从业多年,我教过的孩子太多了,换句话来说,接触的家庭也太多了。这几年给我最大感触的是我对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分体会越来越深。你看那些平日里阳光快乐的孩子,十九八九都是家庭和睦美满,家长跟孩子关系健康的孩子;再看那些有些各种令家长老师“头疼”的孩子:调皮、捣乱、暴力、打架、说脏话甚至过分安静等等,他们中又有十九八九都是因为跟父母的关系不好而导致的。
说的更直白一些,就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跟成长中缺乏爱/关注的孩子。
先成人,在成学生,这是我一直相信的理念。尤其是在小学阶段,知识学习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学习习惯的养成,学习如何与长辈、同龄人相处,团队合作,了解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等等。然后,才是-成绩。
然而,决定孩子是否能成为一个“好人”,第一任老师-家长的角色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当我遇到没有礼貌、粗鲁、甚至荒谬的人的时候,会说这种人“家教不好”。因为在他还不知道如何为人处世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他该什么做,什么是合适的,什么又是不该做的等等。又如果父母的关系本身就紧张,也没有所谓正确的例子,孩子就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去对一些事情做出反应,而这种反应,往往又会是过激的,更可怕的是,这种“反映”会跟随这个人一辈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果种下的是一颗有毒的种子,也只能结出恶果。
我还是喜欢孩子的,我也喜欢我的职业,但是这个孩子让我感觉到的,除了我从未感觉到的侮辱之外,还有害怕。
回到文首的那句话
For I am fearless,and therefore powerful.
我无所畏惧,所以我强大。
这是真的吗?
这个孩子会不会感觉自己是世界上第一牛逼的人,所以他无所畏惧目中无人?
但是,这个世界,是他自己的世界还是包含了除了他自已之外, 还有别人的客观世界呢?
这也让我想起了我们中国的一句俗话“无知者无畏”,当一个人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不但不会感到害怕,而且是会感到自己无所不能。如果一个无知的普通人都能“无所畏惧”,那么,一个无知且树立着“不尊重人是可以的”、“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做事不计后果”的小学生会怎么想呢?
有些孩子想去念书却没有机会,有些孩子要在破破烂烂的教室里惜字如金地翻看N手课本,但是有些孩子在优越的环境里却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甚至是“浪费时间”。
想想还真是讽刺。
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的不公平。
所以这个孩子让我感到失望、心疼、愤怒,还有恶心。
这是我做教师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别说对孩子了,就算是对于我所有遇到的人,我都没有那么深刻的厌恶感。
老师的责任是教书育人,教书在前,育人在后。
没有老师是24/7一对一去教一个孩子是非,这也不是广大“教师”的首要责任,也是不可能的。
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孩子们的第一任教师-家长们。
现在有一句梗,如果一个人做事太过分了大家会劝他“做个人吧”,但是,为什么他会那么做呢?是不是在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身边的父母没有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甚至,当时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人陪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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