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如何认识并保护跨性别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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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内容来自youtube主播Jammidodger于6月29日发布的视频《回应罗琳的文章 | 这是反跨性别者的吗?》(Responding to JK Rowlings Essay),日记内容仅代表视频创作者观点。若条件允许或您有充裕的时间,可搜索观看原视频,时长为一小时。
视频地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Avcp-e4bOs
翻译:Enlightening
我们希望在视频的开始声明三点:第一,生理性的性别(sex)是真实的;第二,女性和女童的权利必须被争取;第三,J.K. Rowling可以写任何她想写的东西,这是她的言论自由。跨性别社群从未否认这几点,但是,J.K. Rolwing的文章具有误导性并会对跨性别社群的权利产生损害。如果您并不理解为何跨性别社群对JKR的言论有如此大的反应,我们的视频将会对此进行详细解释。
我是Shauna,我是一个顺性别女性,我目前正在从事心理学和信息科学的研究,我正在和Jamie恋爱。
我是Jamie,我是一个跨性别男性,我在17岁出柜,现在我25岁,我认为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性别转化,我现在仍然是跨性别者,我未来也将是跨性别者。我同时也是跨性别者福祉和发展的研究者。
首先我们希望明确两个概念:顺性别女性(cis woman)和跨性别女性(trans woman),将跨性别女性纳入女性(woman)的范围中不是对顺性别女性的排斥或攻击,而是对女性这一概念的延展。我们将从两个视角对JKR的文章进行评述:一是我(Jamie)作为跨性别者从性别批评(gender critical)的角度对将跨性别女性排斥出女性概念的论调进行批评,二是我(Shauna)作为顺性别女性,希望在保护跨性别者权利的同时保护妇女和儿童的权利。
罗琳的文章截取了一部分未经实证研究的结论,可能会导致对跨性别社群没有太多了解的人对跨性别者产生歧视或恐惧。我们并没有认为JKR是刻意这样做的,我们对她的动机没有权利评价,但是我们可以也有必要评价她缺少科学的引证并且对跨性别社群的片面展示。
什么是TERF?
TERF的原意是排跨激进女权主义(trans exclusionary radical feminists),同时还有一个名词是跨性别分离主义者(TES, trans exclusionary separatists),因为有些将跨性别者排除在外的人并不一定是女权主义者。我们需要明确的是,生理性别(biological sex)和性别认同(gender identity)是两个非常独立的概念,生理性别在出生时就被决定,但是性别认同有着非常复杂的分野。
有必要先澄清一点:跨性别者承认生理性别的存在。当然,有极少数的跨性别者认为出生时人就没有生理性别的区分,但是其数量极少,就像极少数否认种族概念存在的人那样,而排跨者则将这种极少数的否认生理性别的声音扩大。跨性别权利并未否认生理性别的真实性,而是强调性别认同也具有真实性。所谓的“跨性别男性是男性”(trans men are men)指的是生理性别为女性而性别认同为男性,“跨性别女性是女性”(trans women are women)指的是生理性别为男性而性别认同为女性,“非二元性别者/性别酷儿”(non-binary)指的是性别认同不完全是男性或女性的人。
罗琳的辩护者声称她并没有贬低性别认同,称她只是声称生理性别是真实的,难道这也算是恐跨(transphobia)吗?批评者认为她是恐跨者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说了什么,而是她说了之后哪些人被排除在外;也就是说,不断强调生理性别是真实的而对性别认同的真实性避而不谈,她所要表达的便是女性权利的受众包括顺性别女性和跨性别男性,而跨性别女性则被排除在外;同时,跨性别男性并不需要女性权利,因为跨性别男性的性别认同是男性,他们需要的是跨性别者权利而不是女性权利。如果罗琳真的承认性别认同是真实的,那她面对批评而强调这一点,但是她没有,她所做的是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强调生理性别是真实的,并再次漠视性别认同的真实性。我们所要做的是告诉你们所有的信息,而不是罗琳文章中片面的展示。
J.K. Rowling的文章为何具有误导性?如何损害跨性别社群的权利?
首先,罗琳的文章无疑激发了恐跨人群的信心,认为他们得到了罗琳的支持,许多试图将剥夺跨性别者权利的人开始督促立法机构否认跨性别者的权利。罗琳所创造的哈利波特世界一直是LGBT+社群的安全场域,许多打扮成里面人物的性少数在骄傲游行中露面等等,因为她的故事告诉人们歧视不应该存在。罗琳不断声明去年9月她发推支持Maya Forstater,作为一个有天赋的作家,她知道如何谨慎地表达她的真实观点,她称Maya Forstater的推特被指认为“恐跨”,她所呼吁的是生理性别被法律承认——这是一个天大的误解,Maya的推特具有明显的恐跨色彩,而罗琳的辩护仿佛是要将她描述为一个受害者的形象,而罗琳所要保护的是Maya推特中对性别认同的轻视的社会合法性,我将用一个非常实际的例子来说的更清楚:Jamie的生理性别是女性,而他的性别认同是男性,但是Maya否认了这一点,她认为Jamie根本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罗琳所辩护的是Maya这种信仰(belief)应当受到法律保护,法官在判决Maya被辞退的案件时基于五个信仰自由的法条:
1.该信仰应当由本人真诚地持有;
2.这必须是一个信仰,而非一个基于现有信息地观点;
3.这必须是有关人类生命和行为重要性的信仰;
4.这必须是一个具有说服力、严肃性和重要性的信仰;
5.该信仰必须是民主社会所尊重的信仰,不得与他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相悖。
因此很显然,Maya否认性别认同的“信仰”与Jamie获得男性性别认同的基本权利相悖,法官作出判决的依据便是基于第五条,Maya所认为的是即使一个跨性别女性进行了性别重置手术,她也不能被认为是女性,仅仅因为你不同意这一点而对跨性别者的尊严不予尊重,那么你应当承担你的信仰所带来的可能后果。Maya后撰文表示JKR对她的支持,而Maya的言行已经被法院判定为恐跨者的言行,她的恐跨言行甚至不仅仅是恐跨,而是排斥跨性别者得到其基本的法律权利。
罗琳不断强调,她对跨性别议题的关注早于Maya被诉讼,她声称自己对跨性别的研究是“专业的”,因为她正在做性犯罪的研究,而这种专业性被她自己所定义。在她的文章中,罗琳没有给出任何能够证明其专业性的学术引证,而只是说:“我读了写东西所以有了这些看法。”特别是在绝大多数的研究结果都支持性别认同的真实性和跨性别的合法性并且反对顺性别女性应当对跨性别者产生恐惧的情况下。我们所能达成共识的是,在你不具有某种身份时,应当保持谦卑,因为你的“学术研究”关涉到的是他人的人性和生命经历,而你可能拥有你所研究的对象所无法企及的特权。就算罗琳确实对跨性别议题做过大量的研究,她也无法真正体会跨性别者生命中的压抑和痛苦,如果有一大群跨性别者告诉你你的言论对他/她们造成了困扰,那么你应该认真聆听。
罗琳继续声称的一点是她因其推特上的言论而遭到了跨性别权利者(trans activists)的羞辱,值得先指出的是,罗琳有着充分的自由是否喜欢一条推特或在推特上说任何话,包括支持排跨言论。我们承认有少数的跨性别权利者有过激的言论,但是以此来否定所有跨性别权力者的言论或认为所有跨性别权利者的言论具有羞辱性同样是片面且错误的。我同样能在五分钟内搜索出一大堆排跨者对Jamie基本人格的羞辱,而我作为顺性别女性,同样因为我与一位跨性别男性交往而受到羞辱,因此我们完全理解JKR收到这些羞辱性言论时的心情;但是还是刚才所说的,如果因此而认为跨性别权利者都是刻薄的,那么是不正确的。
罗琳继续写道,Magdalen是一个年轻的女同性恋女性主义者,她同样坚信生理性别的真实性,而她自己则因为在推特上关注了Magdalen而受到更严重的网络暴力。罗琳在此过程中同样制造了一种假象,Magdalen其实并不像罗琳描述的那样有着温和且不具冒犯性的观点,事实上,Magdalen曾把跨性别者描述为“变态”(perverts),她从根本上认为跨性别女性是男性,因此罗琳将她描述为有着温和的观点这一论调是错误的。
罗琳接着又开始解释她为什么要提及她关注Magdalen这件事,她称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支持Maya,那么更具仇恨性的行为会出现,例如诽谤她、焚烧她的书等等。再次需要指出的是,威胁在两方都存在,并且部分跨性别权力者声称罗琳的言论将会导致上千个跨性别者被杀死的论调同样具有夸张意味,但从性别批评的角度来看,这种伤害并不是不可能的,因为JKR的文章已经开始被用作议员们限制跨性别者权利的论据。近期来,恐跨者正在加强对跨性别者的骚扰和迫害,因此,我们不应该忽视具有影响力的人说出的具有影响力的话,我并不认为JKR意识到了她的话为跨性别社群带来的后果。
罗琳声称她收到了无数的信件,这些信件有些来自于跨性别者和因性别认同而导致抑郁的人,他们非常担忧跨性别者权利运动的组织者正在以政治力量影响医疗实践。我们想问:罗琳口口声声的这些“因性别认同而导致抑郁的人”到底是谁?我在这一领域已经研究了整整五年,这一领域有一些学者关注性别认同但同时也恐跨,比如Zucker,他认为这种抑郁与对跨性别的儿童进行性别重置治疗有关,而在2017年,Zucker将跨性别儿童与吃狗粮的狗进行了对比。同时,罗琳表示,这些人同样对同性恋权利运动侵蚀女性权利以及跨性别权利运动对儿童权利的侵犯,但是我们要问:这些危险到底是什么?单单因为跨性别女性被认为是女性,顺性别女性的权利受到了哪些侵犯?作为一个顺性别女性,我根本想不出任何一项因为把跨性别女性视为女性而导致的我的权利受损。罗琳同样针对这一点有所论述,我们会在后面进行反驳。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跨性别青年所会遭遇的问题,以下是一些事实。第一,社会针对跨性别者的态度比针对性少数整体的态度更加恶劣;第二,跨性别者因被歧视而有着更高的自杀率;第三,对跨性别者的污名化导致跨性别青年的抑郁问题。
罗琳写道,即使许多女性根本不是激进女性主义者,她们也被称为TERF,这是真的,有些人就是对其他性别认同的人没有同理心并且仇恨之,这也是我们并不倾向于称呼这些人为TERF而改称为TES的原因。她继续写道,有一个家长来信称自己的同性恋孩子为了躲避恐同症的骚扰,而希望进行性别重置手术;罗琳依然没有给出科学的引证,我们对此保持高度的怀疑,因为研究表明,跨性别儿童会遭到同性恋儿童更多欺凌,真的会有人认为跨性别者受到的欺凌会少于顺性别性少数群体受到的欺凌吗?罗琳又给了一个例子,指出有人不希望跨性别者与自己同处一个更衣室,目前的法律规定跨性别女性可以进入女性更衣室,不是基于她们是性别认同为女性的生理男性,而是基于她们是女性。罗琳在这里混淆的一个事实是,跨性别女性是女性而不是男性;第二,她认为这些自我认同为女性的跨性别者是男性,这是公然的歧视,因为顺性别女性和跨性别女性的权利是可以被同时保障的。
Baroness Nicholson则是一个恐跨倾向明显的人,她直接称跨性别女性是“奇怪的生物”,她试图告诉立法者跨性别女性和顺性别女性同处一个更衣室会对顺性别女性的安全造成威胁,我们希望您能记住她得到的回应:顺性别女性和跨性别女性所进入的更衣室,有着独立的保障隐私的隔间,如此简单的措施,便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Baroness Nicholson刻意地营造了这种恐惧,称男性会进入女性更衣室并对进行窥视,但是你是否意识到:第一,这些更衣间都是上锁的独立隔间;第二,跨性别女性也会是偷窥的受害者,而顺性别女性也可能是偷窥者——这表示对偷窥的担忧同跨性别者是否存在无关。
排跨言论基于对跨性别者的恐惧,罗琳的文章迎合了这种恐惧,但这些恐惧都是被建构的,而这些恐惧也能通过隐私空间的设置而得到解决,罗琳在文章中的“担忧”实际上与跨性别者无关,她担忧的是假装成女性的男性,但这些人不是跨性别者,罗琳混淆了这一点。事实上,如果对每个进入更衣室的女性进行身体检查,那么那些身材高大的女性——包括跨性别女性和顺性别女性,如果不配合检查,他们都将会面临被拒绝进入更衣室的风险,事实上,已经有许多顺性别女性被拒绝进入更衣室的现实发生;甚至,一位顺性别女性仅仅因为她在服用雌性激素而被带去男子监狱,警察预设她是跨性别者——仅仅因为她服用雌性激素。
罗琳继续写道:“讽刺的是,激进女性主义者并不排斥跨性别者——她们把跨性别男性纳入女性权利范畴,因为她们的生理性别是女性。”这简直是文章里最怪异的一句话,这句话告诉我们罗琳并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并且具有很强的误导性,因为绝大多数排跨者都将跨性别男性排除在女性权利之外。如果你认为由于他们出生时是女性,就应当拥有女性权利,那你相当于是说我(Jamie)是女性,并应当和顺性别女性用同一个厕所,但是这无疑会让我和你都感到无比不适,有着阴茎、睾丸和胡子的Jamie应当和女性一起上厕所,这显然不行。如果你继续说,只有进行完整变性手术的人才有权利享有厕所权利,你到底打算如何做?你是想要在每个厕所门口都有安保人员,在人们进入厕所前进行身体检查吗?
人们曾经认为,女同性恋和黑人女性会攻击异性恋女性和白人女性,这些排跨言论其实是历史的循环,除了被攻击的对象被置换了。罗琳认为,目前许多人因为没有表态支持跨性别者而被攻击“你恨跨性别者”,我们认为这是信口开河,事实上,许多大公司在它们的商品上印有支持跨性别者的图标后,都会受到大量的谩骂和仇恨言论,但它们继续这么做。
罗琳列举了关于她反对新的跨性别权利运动的五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她说自己向关注女性、儿童、女性囚犯与从暴力中幸存下来的公益组织捐款——我们对该理由感到疑惑,跨性别社群当然也支持并帮助这些非营利组织;唯一不同的是,跨性别权利运动呼吁把跨性别女性纳入到女性权利保护的事业当中,而排跨者则力图把跨性别女性从女性权利中排斥出去。顺性别女性的权利并不会受损,她们依然会得到原有的权利,我们只不过是希望跨性别女性也得到这些权利而已。
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一直都很热烈,有些人想把跨性别女性排斥出去,有些人甚至想把进行子宫切除术的女性也排斥出去。仅仅因为极少数伪装成女性的男性的性犯罪就否认跨性别者是荒谬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跨性别者,排跨者却用此来反驳跨性别权利运动,这是两个独立的问题,不应该被混淆起来。性犯罪者和跨性别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人们真的需要厘清两者之间的关系。如果你在生活中接触过跨性别者,你就会知道他/她们只是想和你我一样正常地生活。排跨者的典型表现就是举出几个跨性别的犯罪者的个案来指责跨性别群体,用那么两三个例子来攻击统计人数高达150万的跨性别人口(仅仅是欧洲统计数据),大部分的顺性别女性并没有危险性,那么大部分的跨性别女性同样如此。
排跨者没有告诉你的是一些跨性别的难民已经遭到区别对待,这是真实存在的事实。与此同时,苏格兰政府的调查报告显示,没有证据表明将跨性别女性和顺性别女性的公共设施合并后会导致假装成女性的顺性别男性有更高的作案几率,还有许多经同行审查的学术研究也显示没有证据能够支持这种恐跨情绪。排跨者所营造的恐惧在事实层面是毫无依据的。
罗琳所说的第二点原因称,跨性别权利者对多发性硬化症(MS)施加影响,这个疾病在男性和女性之间存在差异。诚然,针对不同的生理性别,对待多发性硬化症的治疗方案当然有所不同,但是跨性别权利者根本就没有否认医学治疗的科学性,如果我(Jamie)得了多发性硬化症,那么我会告诉我的医生我曾经是生理女性,那么医生会对症治疗,而医疗方案将会成为我和医生之间的隐私——跨性别权利运动不可能侵犯医疗权利,而是要在社会中获得基于性别认同的承认和保障。罗琳说,她之前是老师和儿童基金会的创始人,这给她了对教育和安全的关注,她对跨性别权利运动对这两者的影响感到担忧——我们再次要问:罗琳所说的“影响”到底是什么?正如上面已经所说,罗琳试图营造一种话语,即跨性别权利运动对儿童权利和安全造成了威胁,这是她毫无科学印证的臆测。
罗琳说的第三点是“保卫言论自由”,我们当然支持言论自由,你可以说任何攻击跨性别者的话,但是你不能期待跨性别者不予以你反击,言论自由不等同于你可以控制你言论的后果,如果你在跨性别议题上撒谎并营造恐跨的氛围,那么你自然会受到反击。罗琳关闭了她的评论区,我们都希望有理性的沟通,这是基于我们所相信的言论自由原则,而不是你有言论自由的同时要求别人不能拥有反驳你的言论自由。
罗琳说的第四点理由是“希望进行性别重置手术的年轻女性数量剧增”,这毋庸置疑是事实层面错误的,同时也是极具误导性的,“希望进行性别重置手术”让这种论调更像是指涉一种内心的愿望——我希望我有完美的乳房、我希望比现在长得更高、我希望有着更卷的头发(笑),但是跨性别手术不是我“希望”去做,而是我“需要”去做,这不是一个选择,这是我完成性别认同的必由之路。罗琳同时又说有越来越多的人进行不可逆的变性,这同样缺少数据的支持,我们称这种不可逆的变性手术为D类变性手术,而事实是,D类变性手术在跨性别者中的比例非常低,让我们看看真实的数据:仅有0.5%的人口进行了D类变性手术,虚假的媒体报告和罗琳在文章中的论述恰好契合,他们捏造数据来制造恐慌;再说一件有趣的事,在英国,有83%的受访者表示他/她们对自己做过的整形手术感到后悔,这是否能够支持我们应该禁止整形手术呢?
罗琳又说,有些人发现自己被同性吸引,但是由于恐同症,他/她们在家庭或社会的压力之下,选择进行变性手术。我们在刚才已经有论述,恐跨比恐同更加严重,就算是在性少数群体内部,也存在着顺性别的LGB对跨性别者的歧视。罗琳继续写道,她的研究显示在十年前,跨性别女性即男跨女手术高于跨性别男性的女跨男手术,但是现在英国的女跨男手术增长了4400%;需要指出的是,罗琳再次刻意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边引用的数子并不仅仅是接受跨性别治疗的数字,4400%包括了接收性别认同相关的心理咨询者的数字,他/她们并不一定是跨性别者,而可能只对性别认同有所困惑,这与D类变性手术完全无关。事实上,跨性别手术不是说你两天前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生理性别不符就走进诊所然后便可以开始做手术,跨性别手术有着漫长的等待和评估过程,如果你对此不清楚,那么你应该问经历过变性手术的跨性别者,而不是凭空想象。需要进行变性手术的青年则受到更严格的性别认同评估过程,在英国,16岁以下的青年不能接受激素治疗,18岁以下的青年不能接受变性手术。因此对罗琳列的这个数据的三点反驳是:一是4400%包括了非跨性别者所接受的医学诊疗,二是我们的人口正在增长,三是随着医学技术的发达和性别观念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在更年轻的时候就意识到他/她们是跨性别者。
罗琳继续说道:“自闭症女孩被过度代表。”这几乎是在暗示患有自闭症的人不能对自身的性别认同产生可靠的认知,我们对此感到无比疑惑,她再次没有引证数据并开始猜测自闭症女孩的跨性别治疗选择不是她们自己做出的,我们确实找到了一篇写于2020年的有关抑郁症女孩与跨性别之间关系的论文,但是这篇论文自己都承认这是非常初步的研究,更重要的是,该项研究仅仅研究了跨性别者中的抑郁症患者而缺少顺性别对照组,以至于对抑郁症和跨性别之间的关联无法得到确证。
罗琳引证了美国的一位心理学研究者Lisa Littman的研究,她认为青年同龄的跨性别者的影响使他。她们更倾向于拥有跨性别认同,她的文章引起了争论并被指控带有偏见和错误信息,罗琳认为跨性别权利者对Lisa Littman的攻击和Maya同样恶劣。罗琳的论调又让Lisa Littman显得非常无辜,这同样是信息误导,因为Lisa Littman的研究结论已经被学界广泛反驳,甚至连Littman同系的教授都称她的测量工具存在科学层面的缺陷,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她的研究中没有访谈任何一个跨性别者,当然跨性别青年的父母会说一些复杂的情感,但是这些跨性别青年正是隐藏情感多年而最终决定向他/她们的父母出柜,因此仅对跨性别青年父母的访谈得出的结论无疑具有误导性,你根本没有访谈跨性别者,相反你问了一些与跨性别者有关系的人,你就得出关于跨性别者的结论,医学专家的意见同样没有被纳入到该研究中。更糟糕的是,Lisa Littman把她的研究问卷发在了反跨性别的网站上,基于以上的这些调查结果,她得出跨性别具有社交传染性,她通过如此缺乏严谨性和科学性的研究方法得出了这个让人震惊的结论。Lisa Littman的研究导致了许多后果,人们开始担心他们的孩子上了youtube,看了与跨性别有关的视频,就变成了跨性别者;相信我,跨性别者是最不希望让别人违背他们应有的性别认同而生活的群体,我绝对不会告诉一个不是跨性别者的人说你是跨性别者。
罗琳继续反驳跨性别权利者,她引用了一篇精神病学家Marcus Evans的文章并反驳“如果不允许儿童转换治疗,他们就更容易自杀”的观点,罗琳说这不符合她几十年来作为心理治疗师遇到的情况。事实上,“如果不允许儿童进行转换治疗,他们就更容易自杀”的观点已经被基于同期群的医学实证研究证明,而罗琳用了一个医生的观点来反驳大规模的群体研究的结果,我们更应该相信谁呢?
罗琳写道,青年跨性别者的作品表现更多的性别焦虑,如果她自己晚出生四十年,她是否也会希望转换性别而得到男性的优势地位。在这里,罗琳说的是她可能被“说服”成为一个跨性别者并逃离女性的劣势,这无比荒谬,像我(Jamie)这样的跨性别男性,并不是因为想要逃离女性的劣势身份而选择变性,甚至在听说“跨性别”这个词语之前,我内心就深知自己是男性,不是我“选择”成为跨性别男性,而是我的性别认同是男性。罗琳的表述似乎是说变性手术是一个轻轻松松的逃离女性身份的选择,这是极其不尊重人的。在这一点上,排跨性别者的逻辑完全破碎了,按照这种逻辑,为何会有那么多跨性别女性?她们为何要放弃她们生理性别带给她们的“男性特权”而选择变成女性。如果说恐跨比恐同更严重这一现实并不能让你信服,那么我们还可以补充一个问题:为什么有跨性别女同性恋者的存在?跨性别女同性恋通过性别重置脱离了男性特权和异性恋特权,现在她们既要面对恐跨也要面临恐同,她们为什么这么做?这是因为跨性别从来不是一个选择,性别认同是你固有的,如果你不认可这一点你无疑有恐跨的倾向。因此,罗琳的论据不堪一击,按此逻辑,为何那么多人脱离他/她们生理性别或性取向的特权而进行变性手术呢?反跨言论不断自相矛盾,事实上你无须举出一大堆矛盾的论据而直接说“我就是想反对跨性别者”要方便的多。
罗琳读关于性别认同的理论是意识到自己在年轻时的性别特征非常模糊。在这里,她的叙述似乎是想表达:如果你不喜欢自己作为一个女性,如果条件允许,你就可以成为男性——如果仅仅有这个想法,这并不说明你是跨性别者,D类变性手术复杂流程中的评估将会阻止他/她们做出变性的决定。罗琳也摘取了西蒙德·波伏娃的一段话来作证她的观点,而Laura Jane通过引用波伏娃的另一端话来完美地反驳了罗琳的观点:“一个人并非生下来就是女性,而是成为女性的过程。”
罗琳称在1980年代以前,自己没有变成男性的现实机会。这同样具有误导性,事实上,80年代前很久很久已经可以进行变性手术,Lili Elbe就是其中之一,跨性别者在罗琳、排跨者和你我诞生之前就存在。而真相是,由于社会强烈的排斥,他/她们不得不隐藏身份私密地生活。我们要告诉你的事实是,在80年代,变性手术已经是可能的,并且变性手术会为跨性别者带来巨大的压力,但是依然有人毅然去做。
罗琳写道,是一些女性作家和音乐家的作品让她对自己的女性身份有了更深的认同。我们对她得到了精神上的支持感到欣慰,但是跨性别者权利与顺性别女性的权利并不矛盾,顺性别女性依然能够得到不会被改变的尊重和承认,但这不能依靠把跨性别者排斥在外完成,我们能够找到一种方法在不贬低任何一方的情况下,同时保障两者的权利,我们在前面已经论述过。还有一个需要谨慎的词语是“女性身体”(female body),因为这个词语意味着将跨性别者排除在外,而跨性别男性则被强行纳入这一概念中,作为女性并不一定要有阴道或来月经,许多女性并没有这些生理特征但这并不会影响她们就是女性,我(Jamie)曾经作为女性经历过月经,但是从未因此而受到歧视,罗琳使用“女性身体”把我包括在内,但我内心知道我的身体并不是女性身体。或者说,将跨性别女性纳入女性范畴并不会抹去顺性别女性的生理特征,就像卫生棉条的存在,这些当然应当被肯定,但是跨性别女性同样支持基于生理的女性权利。
她继续称性别重置手术确实是一种选择,但是60%-90%的年轻人长大后会克服他/她们的性别焦虑。事实是,罗琳引用的这篇文章的测量工具也被高度质疑,该研究的对象不仅仅是青少年,而且包括青春期之前的阶段;并且研究称如果这种性别焦虑在青春期延续,那么将会持续终生。确实会有长大后克服性别焦虑的人,但是你在引证这一点时不能略去研究的对象包括了儿童。需要再次强调的是,性别重置手术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变性手术从来不适用于儿童,一些儿童可能会接受青春期激素阻断治疗,但一方面非常罕见,另一方面也不是不可逆的;以及被允许接受该治疗的周期仍然是很漫长的,需要经过心理专家和性别专家的评估方能进行。这是另一个罗琳夸张事实的证据,那便是只引用一半的话而使她的结论看上去非常可怖。
罗琳接着说她和一位跨性别女性的交流。需要实话实说的是,种族主义者的口头禅往往是“我认识一个黑人,他/她如何如何”,如果罗琳确实与跨性别女性有深入的交流,那么对于她而言了解跨性别社群的整体情况并不应该是一件难事。罗琳称如果一个“不希望进行变性手术的男性”如今在法律框架内被承认为女性资格,她称许多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并且称“不希望进行变性手术的男性”是对跨性别者的极度不尊重,罗琳正在混淆两个概念:进行生理意义上的变性治疗和心理意义上的获得女性身份承认/GRC,GRC让英国的跨性别者在法律上以他/她们的性别认同身份被承认,这与变性手术的概念是完全相互独立的。事实上,保障所有人的人身安全不是依靠将把跨性别者排除在外,而是增强更衣室、公共厕所的隐私性。
罗琳声称我们正在经历最厌女的时期,对女性的厌恶和诋毁空前的严重。我们当然百分百支持罗琳的女性主义运动,保护女性的权利是我们的共识,但是不同的是罗琳将跨性别女性排除在外,让她们无法获得保护。停止对女性的性骚扰,跨性别者完全支持;保护女囚犯的权利,跨性别者完全支持;反对对排跨激进女性主义者的暴力,跨性别者完全支持;但如果你说应当将跨性别者排除在外,那我们不同意,将跨性别女性纳入女性范畴,是在支持女性权利。罗琳说她度过的关于“不存在生理差异”的言论往往又厌女倾向,而否认生理性别的目的之一是削弱人们对种族隔离的残酷印象,对应于女性的生理事实。我们再次明确,跨性别权利与女性权利并不矛盾,如果你为生理女性的权利例如卫生棉条等等而奋斗,跨性别者完全支持,我们会和你一起奋斗;谈到女性被虐待、被杀害、被系统性压迫,那你就更应当将跨性别女性纳入女性范畴,因为她们也正在经历这些残酷的事实。这也是“交叉性女性主义”(intersectional feminism)存在的原因,正如有些生命经验无法被白人女性和黑人女性共享,有些无法被顺性别女性和跨性别女性共享,这就是她们作为女性所存在的交叉性;并不是说拥有这些生命经历的女性会有更少的权利,我们只是意识到女性主义应当包括各种类型的女性,生理性别并未被抹去,女性主义也得以拓展;那些自认为会因跨性别权利而被攻击的人,同时也在攻击最脆弱的跨性别社群。
罗琳说女性成为跨性别盟友并不被认为是足够的,还被要求承认跨性别女性和顺性别女性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差别。这是错误的,顺性别女性成为跨性别女性的盟友是因为她们都是女性,没有跨性别者说顺性别女性和跨性别女性没有差异,跨性别者比任何人都清楚,生理性别与性别认同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两个概念的区分本身便解释了跨性别者为何存在,所以为什么他/她们会认为没有实质性差异呢?罗琳的论调让跨性别者被认为是不讲道理的,但这不是真的。罗琳认为女性不是一种“着装”,跨性别者同样支持这一点,但这里的问题是,罗琳在谈论女性的时候把跨性别女性视为男性。
罗琳接着陈述了她的第五点例有和最终的担忧,罗琳是一个家暴的受害者和幸存者,她并未公开这段经历因为这段经历对她而言是创伤性的,她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她说她分享这段经历并不是要求别人同情她,而是希望与有相同经历的、对单性空间有所担忧的女性共享;罗琳说她艰难地离开了这段让人悲伤的婚姻,但现在这些创伤依然没有消失。罗琳被家暴的经历是可怕的,没有任何人应当被这样粗暴对待,反家暴的议题需要被持续讨论和争取。但是罗琳所说的依然与将跨性别者排除在外无关;我自己也曾经历过精神和肉体的暴力,我完全能对罗琳所说的恐惧感同身受——我的痛苦经历来源于一个顺性别男性,但我并没有将这种恐惧转化成对所有顺性别男性的恐惧中,更没有转嫁到对跨性别女性的恐惧中,因为跨性别女性遭受着比顺性别女性更加痛苦的精神和肉体排斥。罗琳的这段话让我感到非常不适,我非常遗憾地看到她将自己的创伤经历归结到对跨性别女性的恐惧上,跨性别女性遭受和你同样的暴力,她们能理解你的感受,她们同样需要和你一样的保护。
她继续说她希望跨性别女性得到保护,但是不希望顺性别女性和女童的权利被侵犯。罗琳在承认跨性别女性遭到暴力的同时,又试图否认保护她们的举动,保护跨性别女性的安全不会导致顺性别女性的不安全,把跨性别女性和乔装成女性的男性犯罪者混为一谈,是粗鲁且无意义的。这是人为制造的对跨性别者的恐惧,这割裂了两个本应共同争取权利的群体,这对跨性别者不公平。罗琳说她读到了苏格兰政府的立法举措,即认为自己是女性就可以被认定为女性。这同样是恐跨且具误导性的,我们刚才已经说过,性别承认并没有导致顺性别女性的不安全,伪装成女性的男性的犯罪活动已经被当前的举措制止,这与跨性别女性毫无关系。
我们的关注量比罗琳要少很多,但如果不是因为成千上万的人写信告诉我们说他/她们正因为自己的跨性别身份不得到承认而失去自己的家庭和安全。语言和肉体暴力从来都是不正确的,如果一个顺性别女性拒绝承认跨性别女性的身份并对其粗鲁相待,那么这便是歧视,他/她们就会承担相应的后果,就和种族主义言论会让人丢掉工作一样。言论自由不等同于自由地选择言论导致的结果。
罗琳又说,跨性别权利运动正在损害女性的地位并且为男性犯罪者提供掩护,民调显示遭遇过男性暴力和侵犯的女性占大多数,她和为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而战的男性女性站在一起。事实上,我作为顺性别女性,和我周围的许多顺性别女性朋友,我们都经历过男性暴力,但是我们同样不认可罗琳文章的论调,2016和2020的民调显示超过70%的女性都支持将跨性别女性纳入到女性范畴之内,如果你希望看到顺性别女性和跨性别女性之间互相支持的故事,我可以访问我的主页。罗琳说她没有接触过仇恨跨性别者的女权主义者,这是一个彻底的谎言,我们希望你们看到罗琳在试图让跨性别活动者和跨性别权利支持者们显得不可理喻的同时,又试图抹去排跨者对跨性别社群的攻击。
罗琳以“我所要求的是对遭受暴力和虐待的妇女被同等相待”作结,我们也希望以该议题作结,我们对遭受暴力和虐待的人报以无比同情的理解,罗琳对女性遭受暴力的关注是值得肯定的,但一涉及跨性别女性遭受的暴力时,她便开始进行误导;我们并不认为罗琳是一个坏人,但我们确信她正在落入一个性别批评的回声室效应(echo chamber)当中,从她的推文可以看出她缺少全面的信息来源,而人们正在相信她所说的一切,这无疑是具有破坏性的。
我们没有说你必须认同我们的观点,我们只是强烈地建议进行你自己的调查,我们引证的所有研究都附在文章最后。如果你依然认为跨性别女性不是女性或把乔装成女性的男性和跨性别者混为一谈,那么你便落入了只相信一半事实的陷阱中并屈服于恐惧的营销者。
感谢您的观看。
译后小记:共同体的迷思
首先依然需要说明的是,翻译的这篇文章以及之前批评罗琳的广播,都仅仅是针对罗琳关于跨性别言论提出的批评(criticise)而非对于罗琳本身人品的评判(judge),我认为罗琳近期的推文和文章对跨性别群体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威胁因此提出批评,并无任何对其人格本身的指责,我非常喜欢《哈利·波特》系列,也尊重罗琳发表言论的权利,同时需要被强调的是,批评罗琳的声音也应当被尊重。
之所以翻译这个视频,是因为该视频不仅仅为不了解跨性别者的人们提供了一幅清晰易懂的政治和生活图景,而且其丰富而严谨的引证有力地反驳了罗琳的文章以及许多经典的排跨言论。其中最主要的或许有以下三点:第一,排跨者论述的起点往往是“生理性别是真实存在的”,而跨性别社群事实上从未否认这一点,甚至之所以跨性别社群存在,就是因为他/她们承认生理性别的真实性,而排跨者往往避而不谈的一点是性别认同也是真实的,这是跨性别者真实存在的根基之二;第二,排跨者通过列举性犯罪个案来否定跨性别者的整体权利,但是这些个案往往是伪装成女性的男性而非跨性别者,跨性别者的恐惧是被人为营造的;第三,在欧美语境下,同性恋者的权利基本得到制度性确认,而跨性别者的权利则长期处于暧昧的边界,许多排跨者声称他/她们保护的是妇女、儿童和同性恋者的权利,并称跨性别者是这些权利主体的威胁,但是视频中列举的大量研究都表明将跨性别女性视为女性、将跨性别男性视为男性,不仅不会对顺性别者的权利产生威胁,反而能够更好地保护顺性别者的权利。
更重要的是,它实际上触及到当前美国身份政治自身所面临的困境以及被中文互联网热议的“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与言论自由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两个不可被忽视的问题。首先,身份政治是关于承认的政治学,这是霍耐特·泰勒给出的方案,他发现在性别、族群、宗教甚至出生地来对人群进行划界的过程中,底层群体被优势群体污名标定,其特异性要么被忽视(ignore),要么被贬低和排斥(exclude),身份政治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民权运动中成就斐然,从黑人民权运动到女权运动再到同性恋解放运动,基于某种身份结成联盟并为某种共同的政治目标而奋斗;但是身份政治的困境从它肇始时刻起便被埋下:第一,不平等格局中的不利者要通过怎样的获得认同的努力和非暴力的公民不服从运动,让优势群体在政治规程中重视底层民众的意愿;第二,在基于身份获得承认的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之后,这个身份共同体究竟该如何处理其内部的差异,我们发现,这些身份共同体已经发生很难逆转的分化,就拿近年来跨性别权利运动来说,政治口号从“跨性别者的生命很重要”(Trans Lives Matter)变成“黑人跨性别者的生命很重要”(Black Trans Lives Matter)再变成“黑人青年跨性别者的生命很重要”(Black Youth Trans Lives Matter),有许多批评者认为这种类似于不断划分二级三级学科的过程使社会抗争落入了话语陷阱,并且预示着身份政治最终的破灭时刻;但是与此同时,黑人青年跨性别女性被杀害和虐待的案例确实是最多的,残酷的现实本身便能够让批评者语塞。
在身份共同体经历不断的分化甚至裂解的过程中,“谁有发言权”的问题被反复质询。典型的例证可以是一位黑人跨性别女性对白人男同性恋说:“尽管你是同性恋,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够感受我作为黑人和跨性别者的生命体验,我们的斗争不是你的斗争,请不要对我们的斗争指手画脚。”互联网时代的公共讨论往往陷入僵局:究竟谁有对他人正在进行的斗争有发言权?福山将其称为一种“新部落主义”,身份政治对言论自由和维持民主所需的理性话语构成的威胁,即对身份的过度关注与公民社会所必要的对话之间产生了冲突,福山的话语经过许多通俗的诠释和变体,形成了中文互联网群嘲“政治正确”之风,批评者认为“政治正确”侵犯了自己的言论自由。但是,与身份共同体的困境一样,对“政治正确”的忧虑同样是一种迷思。批评者认为正是“政治正确”的准则让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说话、不能对特定身份的共同体有所冒犯,否则就会受到猛烈的批评——但这种批评又何尝不是他人的言论自由呢?对“政治正确”的恐怖想象实际上忽视了一个现代人交流的基本准则:不评判(no judge),而一旦对方认为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被评判,那么对你言论的反击便注定会到来,这与“政治正确”或身份政治均无关。按照文章中的话来说,就是“言论自由”(freedom of speech)并不等同于“自由地选择言论的后果”(freedom of consequences),而特定言论造成后果究竟如何,则是一个与法律相关的问题,同样与批评者津津乐道的“政治正确”没有直接的关联;如果说要有关联,那么其实是一种对社会舆论对司法公正性的担忧,人们担忧“政治正确”会导致自由发表歧视性言论的人失去工作等等,北卡罗莱纳大学威尔明顿社会学与犯罪学终身教授Mike S. Adams因种族主义言论被十万网友联名要求学校解聘,学校对该教师的言论予以谴责但表示是否解聘是人事和法律问题,也就是说,如果学校或法院裁定个人的歧视性言论确实违反了劳动合同和当地法律,就可以进行解聘,但如果没有违反则不予解聘——身份政治并没有中文互联网描述的那样能够“打倒一切”,并且确实让社会的歧视性结构有所收敛。
回到对女性主义的讨论当中,我们注意到欧美和中国已经出现了有趣的分野。经历七十年代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和九十年代第三波女权主义运动的欧美国家,已经进入了某种后身份的时代,人们在承认自己属于某一身份共同体的同时进入到更加细化的身份共同体中,并以后者为主要的政治活动区域;而中国的女权事业除了官方意志之外,民间的力量相当薄弱,互联网时代造就了一种假象,尤其是在豆瓣小组中似乎出现了大批的女性主义者以后,一方面我们看到她/他们对性别议题高度关注,另一方面一些让人担忧的现实也被折射出来:这片土地长期以来的民族主义和排外主义投射至互联网的女性主义讨论中,排斥特定的女性群体、排斥性少数群体或特定的性少数群体,厌女、恐同、恐跨等仇恨言论此消彼长。这时我们再次发问:我们对女性主义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我的意见是,没有人有权利鉴别他人是否是女性主义者,女性主义者更多是个体产生的身份认同的一种,如果个体认为他/她是女性主义者,那么他/她就可以被认为是女性主义者;但同时要意识到的是,女性主义的诉求是多元的,为不同权利而斗争的女性主义者有时会存在严重的冲突和分歧,例如跨性别权利者和排跨激进女性主义者的冲突,这些冲突并不无足轻重,因为它关涉到女性主义的未来——无论是理论层面还是实践意义上。
于是,在共同体成为迷思的此刻,我无从构想一幅“大团结”的美好愿景,也无法给出身份政治究竟何去何从的标准答案,但我依然如数家珍地默念着戴锦华老师在讨论女性主义时说的这段话:
“女性主义只不过是一种关于平等的诉求和表达,只是一种要求包容,要求接受差异,要求尊重差异的乌托邦冲动而已。我心目中的女性主义就是一种乌托邦,因为它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一种尊重、接受差异,允许个体的差异作为最重要的人类生存依据而存在。”
允许差异便是允许可能性的存在,在难以喘息的时刻,至少记得我们还有可能。
Enlightening
2020.7.8
【参考资料】
*视频中被引材料的地址均在视频链接的评论区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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