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晶辜负了谁的正义感?
作者:pASslosS
“冒名顶替上大学”一直是近期的热门话题,前有陈春秀后有苟晶,落水者一个个浮现出来,终于找到了诉求真相大白的机会。
此前大家认为苟晶和陈春秀一样,是又一个“优等生被掠夺了命运”的典型案例,但就在“苟晶事件”的调查通报发布之后,热搜词从“苟晶”一下子变成了“苟晶-反转”。
因为调查结果显示,她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优等生”,被老师女儿偷走的第一次高考成绩甚至没到本科分数线,而且当时是她自愿放弃填写志愿,随后才被老师的女儿顶替了身份,所以,“两次被替”自然也是不成立的。
很多网友因此一转风向,开始大肆踩踏苟晶的人品。
不过单说“替考”,让我想起了乔丹·皮尔的悬疑恐怖片《我们》,尽管政治映射是这部电影的主题,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对命运的操纵和绝对压制。
在电影中,每个在地上享受美好生活的人,都有一个活在地下的“影子”。
在“影子们”集体入侵地上世界之前,他们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应得的,而且这种“应得”不容辩驳。
如果只是偷了某样东西倒可以归还,但人生是无法重新来过的。
《我们》里的“偷换”鲜血淋漓,把埋藏在现实里的碎片拼合在一起,营造出噩梦般的恐怖氛围。
我想正是这种在人生中“难以翻身”的恐惧引得我们持续关注苟晶事件,虽然人们相信命运,却也是对“命运”最不甘心。
高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人生走向,它是寒门子弟为之奋斗的“阶级晋升通道”,也是极易被沾染上权钱污秽的关卡。
本来不觉得苟晶的事情有什么疑义的地方,因为对“迟来正义”的诉求每天都在发生,我们只需要“惯性并持久”地助力和发声就好。
但调查结果的出炉却让议论氛围变得诡异又易碎。
因为苟晶此前的说法是“自己两度拿到了假的成绩,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网友也因此推测她的成绩应该很好,并注入了大量同情心。
虽然她从未说过自己本来该上名牌大学,但这样的“暗示”确实是存在的。
可到了现在,“中专成绩被替也算数?”各种恶意揣测的声音不绝于耳,众人齐声咒骂互联网环境坏透了,他们上一秒是苟晶的支持者,现在却觉得被苟晶羞辱了个干净。
原来“中专”在人们眼里这么不堪。
但有几个确凿的事实需要说明,有助于我们客观分析事件。
第一:
苟晶被“顶替”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哪怕她是自愿放弃填报志愿的。
她当时的确不知道有人顶替了这个被她放弃的名额上了大学。
第二:
苟晶与网友一样,同为被蒙在鼓里的人,她不是知情撒谎,也不是上帝视角的自导自演。
在讨要公道之前,苟晶首先诉求的是“真相”,也就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
苟晶此前的“单向叙述”确实与调查结果存在很大的出入,这一点需要承认。
但需要留意的是,这些“出入”大都是“原初的猜测”被推翻,而猜测基本源于我们从小到大听闻或亲历的遭遇。
正如之前苟晶和网友的推测,因为得知第一次高考的身份是被顶替的,所以得出“被顶替了两次”的推理其实完全合理。
当你因为遭受了不公而对整个环境产生恐惧,并因此质疑自己所遭受其它事情的真实性,这是人之常情。
苟晶唯一错误预估的地方,是她觉得自己的“真实成绩”会更好,但事实上,她两次的分数都很低。
而此次因苟晶被“冒名顶替”牵出的受处分人员共有15人,单是一个案例都有这么多人在“团伙作案”,可见“冒名顶替”的操作是潜规则里的常规,绝不是什么新鲜新闻。
苟晶一直在微博里说得很明白,她自己不是想通过诉求获得什么利益,而是不想让渎职受贿的产业链继续运作下去。
而我们都知道,如若没有公权力做背书,仅凭个人力量是无法获知完整事件经过的。
“上网申诉—获得关注—启动调查—还原事件真相”,这是如今最实用的诉诸正义的流程,但我们知道“启动调查”的位置本不该是这般靠后。
真相到来之前,只能猜测,而猜测是容许误判的。
不过,关于苟晶的争议其实是从这段直播视频开始的。
苟晶在直播中说:“就算我夸大其词了,怎么了?你损失了什么,你们又损失了什么?”
这次直播晚于调查结果的出炉,也是在知晓网友反噬自己之后,苟晶给出的一个不算回应的回应。
很多人因此觉得苟晶阴险、傲慢又恶心。
像图中这样的言论也开始层出不穷,把陈春秀和苟晶进行PK成了道德正确的新方案。
微博中说:“苟晶精明狡诈,善于利用舆论,陈春秀老实厚道,更值得同情。”
看到这样的比较真是无奈到发笑,“道德感”竟然是按需分配的,肚子不够饿多吃一粒米都不行。
但跳出来看这件事,便会发现苟晶和陈春秀是遭遇非正义的一体两面。
除却她们,社会里还有太多太多的陈春秀和苟晶没有被看到,其中可能有很多人并不是学霸,但仍旧被利用被顶替,而且成绩越差越会被利用地心安理得。
“成绩不好”不配“被利用”,这是强盗逻辑。
“受害者”之所以很少被看见,其实有着两个层面的原因:
一是,受害者受制于恐惧和权势的束缚而无法或不愿发声。
二是,人们对“受害者”的故事存在预设,得先是被“相信和偏好”的故事,才会为其声讨。
陈春秀和苟晶既是自行发声的,也是被网友一贯的喜好筛选出来的,我们的正义感有着下意识的门槛和衡量,在伸张正义之前甚至需要一些安全感。
归根结底,我们倾向于选择那些响亮的案例,然后再站队并叠加声量。
所以,从“苟晶事件”里竟然生发出一个更有趣的人性景观,那就是我们的“道德感”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是如磐石般的是非分明,还是软嗲嗲湿乎乎的一摊矛盾之物,我们很少想到这些。
所以,“反转”之后显现出的问题其实是如何辨认“利己的道德感”,把这个搞明白,日后公共领域的任何探讨都会因此受益。
利己的道德感首先是要把道德量化,将“道德”视作稀缺之物,并期望任何抛出的正义之辞都有猛烈的回音。
而且,这样的人往往更倾向于体恤自己的道德感,而不是聚焦于那个让事情如此糟糕的肇因。
最糟糕的是,“利己的道德”要求案例和受害者完全纯洁,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从道德行为中获取绝对的成就感。
而苟晶的“不诚信”明显打破了这种纯洁性,致使很多人觉得自己的道德感被玷污,成就感也被截胡,愤恨也由此生出,最终“唾弃/报复苟晶”成了他们试图自证纯洁性的新一轮暴行。
但反过来讲,如果我们的道德是如此吹毛求疵,那就应该将所有的公道都讨要回来,其中理应包括苟晶那被夸大的遭遇。
“中专顶替、清华北大顶替……”甭管什么学历,通通一视同仁,而不是耗费心机去衡量谁更该得到网友的流量。
我仍在想苟晶说的“你们又损失了什么”,我们的“义愤填膺”其实不只是讨要苟晶个人的公道,还有对高考体制的控诉,如果是为了后者,我们从未损失过什么。
而时刻警惕结构性的恶该是我们本就具备的能力,虽然一个“完美受害者”可能会让论据更具说服力,但悖论在于,“没有能力为自己发声”正是“完美受害者”最鲜明的特征,她们永远站不出来,我们也不会看到,那又何谈为正义声讨呢。
归根结底,还是要搞明白我们到底想要一个“道德的社会秩序”还是一个“具备完美道德的苟晶”。
如果想要苟晶道德,在网上骂她就行了,但如果想要道德的社会秩序,那么苟晶的谎言便不足以浇灭这种渴望。
要解决的是糜烂,而不是苟晶,苟晶就像猛然的一阵眩晕,你以为它只是身体的一时谎报,欺骗了你的大脑,但这的确是病症的前兆。
在替考这件事情上,无论是苟晶还是陈春秀都该获取应有的公道。
那苟晶辜负了谁的道德感和同情心呢,很遗憾,真正的道德感和同情心是不会被辜负的。明理之人并不会因为苟晶的“谎言”而受到侮辱,他们只会更加理解灰霾之下的众生相。
我想陈春秀的名字是不会被忘记,所有的社会事件都该像鲍毓明性侵养女的罪行一样,在正义到来之前,要被翻来覆去地提及,无论多久,无论多频繁,无论以何种方式,无论是以陈春秀的方式还是苟晶的方式。
不散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助燃每一束光,第二届火花计划来啦! (12人喜欢)
- 今年50部已定档海外大片,总有一部你想看! (212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