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瘟神
毛主席的《送瘟神》诗大家都比较熟悉: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但瘟神是谁?可能很多人就不熟悉了。
在中国民间传说中,瘟神主要有五位。南宋初年天心派道士路时中编撰的《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斩瘟断疫品第十五》中记:“东方青瘟鬼刘元达,木之精,领万鬼行恶风之病;南方赤瘟鬼张元伯,火之精,领万鬼行热毒之病;西方白瘟鬼赵公明,金之精,领万鬼行注气之病;北方黑瘟鬼钟士季,水之精,领万鬼行恶毒之病;中央黄瘟鬼史文业,土之精,领万鬼行恶疮痈肿。”
刘元达、张元伯、赵公明、钟士季、史文业等瘟鬼,和另一个著名的专捉小鬼的大鬼钟馗一样,应该都曾是历史上真名实姓之人,不知道为何死后都成了力士巨鬼。钟馗好考,几位瘟鬼考证起来比较有难度,暂待有志者自己填补空白。我提供个线索:很可能他们都和钟馗一样,有过天大的冤情。
瘟神们其实都是替天行道的“使者”。路道长的《斩瘟断疫品》中就介绍:“六天故炁,北酆帝主,鬼部之帅、人间将师、五岳之神,遍行天下,承其罪衅,放其毒炁,以杀恶人。故太上有法制之,《女青律》曰:若能知瘟鬼名字,鬼不敢加害。三呼其名,其鬼自灭。”
为精准对应人间避瘟除害,路道长还列出了另外版本的五方瘟鬼及其兄弟共七人再加上其父母祖父母共十一人的名字,另外还有十二月各月之瘟鬼、子日至亥日各日之瘟鬼的名字,不一一赘述。依道长之教,知道这些瘟鬼的名字,三呼其名套个近乎,振振自己正气阳气,基本就可没事。
不过要精准避瘟有时也有麻烦, 流传下来的鬼名也许会有差错。比如五瘟鬼中的张元伯,南宋的路道长记他是“南方赤瘟鬼”,管的是夏瘟。但依元代成书明代略有增纂的《三教搜神大全·五瘟使者》中所记,隋朝太史公张居仁回答隋文帝所问,介绍五瘟使,其中张元伯是春瘟使,和刘元达对调了一下。鉴于隋比宋早,暂判张太史可能是原版;又鉴于元比宋晚,也不能排除《三教搜神大全》搜录时有出错的可能,挠头。春夏相连,避瘟时同呼两鬼之名比较保险。
《三教搜神大全·五瘟使者》中,除了张元伯刘元达之位有学术争议,其他三位则没有争议。《五瘟使者》中又记,隋文帝在听了张太史介绍后,“(是时帝)乃立祠,于六月二十七日诏封五方力士为将军。青袍力士封为显圣将军,红袍力士封为显应将军,白袍力士封为感应将军,黑袍力士封为感成将军,黄袍力士封为感威将军。隋唐皆用五月五日祭之。” 这再次证实了瘟神都是要受人祭敬的好鬼。
感应将军赵公明是五瘟神中最早有记载的。南朝齐梁间道士陶弘景在《真诰·协昌期第二》中介绍建吉冢之法,提到要题文“天帝告土下冢中王气五方诸神赵公明等,某国公侯甲乙,年如(若)干岁,生值清真之气,死归神宫,翳身冥乡,潜宁冲虚,辟斥诸禁忌,不得妄为害气” 云云。不过陶文中对五方诸神只提了赵公明一位,其他四位没提名字,也不知赵公明到底是不是管秋瘟的西方神。到了元明时期,赵公明又摇身一变,成了“财神爷”,将军也升级为元帅。世事浮云,多少习俗其实都是来路不明,反正赵公本来肯定青史留名好人一个,恭敬他不会有错。赵将军和关将军一起供。
上面说的是中国的瘟神。佛经中则记了印度的瘟神。《卍新续藏》收有《佛说断温经》(CBETA X01 no.19)和《佛说却温黄神咒经》(CBETA X02 no.193),经文大同小异,译者不详,传为唐代不空所译。但收入续藏而未入正藏,可信度要打点折扣。
《佛说断温经》原文不长,全录于下:
尔时佛在王舍城中。与诸大众俱会。阿难长跪合掌。白佛言。 世尊。彼南阎浮提世界。忽遇天行温气瘴烈。如猛火横延。及死亡无数。如何免之。佛告阿难。汝可谛听。吾当为汝说。此病有鬼神。常吐恶毒。以害人民。初得病时。头痛寒热。百支节俱苦痛毕切。阿难言。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知七鬼神名字。作崇敬。当除此病患乎。为汝即说除病咒曰
南无佛陀耶。南无达磨耶。南无僧伽耶。南无观世音菩萨摩诃萨。疫病消除娑婆诃。
尔时十方诸佛。诸大菩萨。一切贤圣僧。闻我说金刚秘密咒。亦说七鬼神名字曰。梦多难鬼。阿佉尼鬼。尼佉尸鬼。阿伽那鬼。波罗尼鬼。阿毗罗鬼。婆提梨鬼也。汝等当知。此神名思念。速疾远离。不敢侵害。其人所被毒气普皆消散。得金刚密迹。其身安乐。无诸患难。佛说是经已。 天龙八部。一切大众。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佛说却温黄神咒经》稍微啰嗦一点,除了称名诵咒还有书咒结名竹筒装经安户等法。经文中没有了问七鬼神名字“作崇敬”以除病害本是阿难向佛提出的情节,变成全为佛所宣教,又特别强调欲称鬼神名字时,先要敬佛、菩萨、圣僧、咒师。经文全录于下:
闻如是。一时佛游王舍城竹林精舍。与四部弟子大众俱会。为说经法。尔时维耶离国。属疫气猛盛赫赫。犹如炽火。死亡无数。无所归趣。无方救疗。于是阿难长跪合掌。白佛言。彼维耶离国。遭温气疫毒。唯愿世尊。说诸圣术。却彼毒气。令得安稳。离众者患。佛告贤者阿难。汝当听受之。有七鬼神常吐毒气。以害万姓。若人得毒。头痛寒热。百节欲解。苦痛难言。人有知其名字者。毒不害人。是故吾今为汝说之。阿难言。愿欲闻之。佛言。若四辈弟子。欲称鬼神名字之时。当言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十方诸佛。南无诸菩萨摩诃萨。南无诸圣僧。南无咒师。今我弟子某甲所说神咒。即从其愿。如是神名我今当说。沙罗佉。三说沙罗佉已。便说咒曰。
梦多难鬼 阿佉尼鬼 尼佉尸鬼 阿佉那鬼 波罗尼鬼 阿毗罗鬼 波提梨鬼
佛言是七鬼神咒名字如是。若人热病时当呼七鬼神名字言。疾去疾去莫得久住我弟子身。令毒消灭。病消除愈。我弟子今归依三宝。烧香礼敬。行是诸佛所说神咒。若有咒神不随诸佛教者。头破作七分。如阿梨树枝。若人得病一日二日三日乃至七日。热病烦闷先咒神水。以与病者饮之。当三七遍诵此咒经。病毒五温之病。并皆消灭。若亦立门书着气病者。当额书七鬼神名字。复取五色缕线各各结其名字。系着门上。大吉祥也。若能勤诵此经。专心受持斋戒。不吃熏辛。诵此七鬼神名字。温鬼永断。不过门户。自进至患家。鬼见皆走。一身永不染天行。若能专心劝人书写受持读诵此经。消殃却害。若人不能诵。得竹筒盛安门户上。温鬼不敢过门。亦得延年益寿。大吉祥也。阿难叉手白佛言。当何名此经。云何奉持。佛言。此经名为却温神咒。佛说如是。天龙鬼神。一切大众。闻咒欢喜。作礼奉行。
俄国探险家1908-1909年对内蒙古黑水城遗址探险时,搜去了不少西夏文文献。“黑水城文献”里有一部《佛说避温经》,内容和汉译《佛说断温经》基本一致。据此可判断这部经至少成于西夏之时及更早。南宋路时中道长编撰《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时是否受过佛经启发,这是个公案。唐密文献里的经论,有很多都夹杂着中土元素,如金刚界曼荼罗和胎藏界曼荼罗两部,就结合了上古中国帝王的祭天坛仪及道教坛仪用于佛教教义,很可能与唐密大师们特别是一行及惠果参考中国传统进行了重新整合有关。至少“五方神”体系孰先孰后,就实在不好说。
不过,上古之学,属于天极崇拜的北斗崇拜在先,而阴阳五行说则后起。波斯祆教的阿胡拉(被佛教贬为阿修罗)最早就是七位。五方神崇拜当也在七星神崇拜之后。《断温经》中的七鬼神,无疑源头更古。断温咒中的梵名七鬼:梦多难、阿佉尼、尼佉尸、阿佉那、波罗尼、阿毗罗、波提梨,应该也比赵公明之类要古老的多。
佛经中的七瘟神名字都是音译。但第一个瘟神之名“梦多难”,却带有一定的意译成分,真正的梵音则应读作mantra“曼德啦”。陀罗尼咒都要用标准梵音念,否则那些鬼神根本不会明白你是在崇敬他。
对了,Mandela“曼德拉”这个名字很熟悉吧。所幸,我们都知道有一位叫这个名字的猛士,其冤情在世时就已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