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译】Thou Shell of Death(10)
第十章 ……的故事(TOLD IN A—— )
出场人物:
奈哲尔·斯特兰奇韦:侦探
弗格斯·奥布赖恩:传奇飞行员,退役军人,马林沃斯家道尔别墅的房客
露西拉·思罗尔:奥布赖恩圣诞派对的客人之一
菲利普·斯塔林:奥布赖恩圣诞派对的客人之一,教授
乔治娅·卡文迪什:奥布赖恩圣诞派对的客人之一,探险家,曾为奥布赖恩所救
爱德华·卡文迪什:奥布赖恩圣诞派对的客人之一,乔治娅的哥哥
诺特·斯洛曼:奥布赖恩圣诞派对的客人之一,俱乐部老板
布利克利:塔维斯顿的警监
博尔特:布利克利手下的巡警
莉莉·沃特金斯:新来道尔别墅的仆人
威尔斯医生:塔维斯顿的法医
内莉:道尔别墅的仆人
汤米·布朗特:苏格兰场的探长
杰里迈亚·佩格勒姆:道尔别墅的园丁
奈哲尔和布朗特探长当时正在书房里,一开始他们还讨论了本案的一些关键点,但不知怎的,话题渐渐地就转到了板球上,比如他们现在正在讨论新的腿碰球出局规则。两人的学术讨论正入佳境时,头顶突然传来了哭喊声,如惊雷砸入房中。两人立刻跳起来奔上了楼,一直在前门站哨的博尔特也跟在了他们后面。他们在楼梯口遇到了莉莉·沃特金斯,后者不停地抽泣着,只能干指着诺特·斯洛曼的房间。布朗特急忙命令博尔特把所有人都留在楼下,自己跑了进去。一进房,他们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苦杏仁味。斯洛曼的床上一团糟,羽绒被和毛毯全都扯到了一边。他们在床下发现了尸体,斯洛曼仰卧着,一手紧紧揪着被褥,下颚紧闭,嘴角泛着白沫。淡蓝色的大眼睛圆睁着,透着凶光,莉莉·沃特金斯多半就是被这双眸子吓得尖叫的。毋庸置疑,西里尔·诺特·斯洛曼死了。
布朗特迅速瞥了斯洛曼一眼,跪下来摸了摸他的心脏,朝奈哲尔喊道:“氰化物中毒。我们晚了一步,打电话叫医生吧。”本地医生碰巧出诊去了,于是,奈哲尔只得打给塔维斯顿那边的法医,后者答应马上赶到。奈哲尔顺便也和布利克利通了几句话,布利克利那天下午回去了塔维斯顿,处理之前未结的日常事务。“所以凶手死了,”听筒里传来布利克利的声音,“好吧,看来这案子结了,先生。真可惜,我们就这样让他溜走了,还是以这种方式。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嘛,我到时候和威尔斯医生,还有拍照的一起过来。”
当奈哲尔回到诺特·斯洛曼的房间时,他看到布朗特满脸疑惑地看向自己。
“怎么了?”奈哲尔问道。
“我在想他是用什么喝毒药的。”
房里放了不少吃的,很显然,诺特·斯洛曼不是只在公开场合才会表达他对坚果的热爱。床头柜上有一碟各种各样的坚果,梳妆台上则摆了一盘坚果壳,甚至地板上也有些许碎壳,但是,除了一个玻璃杯,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盛毒的东西了。布朗特用手帕包着手指,拿起玻璃杯闻了闻,并无异味,也没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
“这种毒药一般都是溶解了用的,我们应该能找到什么小药瓶,说不定瓶子已经碎了。”探长说道,他立马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房间,但似乎没能找到他所说的那种小瓶。奈哲尔则沉浸在自己的窥探欲中,他先把头伸进衣柜,漫无目的地扫了一遍,接着又去翻看斯洛曼的大衣口袋,在其中一个口袋里,他摸出了一个小壶,里面是半壶白兰地。
“他有没有可能把毒下在了这里面?”他问道。
“可能吧。”布朗特干巴巴地回道,“但我想他是没法把它又放回到口袋吧。氰化物的话,如果是致死剂量,发作起来就是顷刻间的事,通常表现为瞬间肌无力。”
“也许是直接吃下去的?(译注:比如氰化钠和氰化钾在标准状态下为固体)”
“我相信是有过直接吃下氰化钾的先例,但他也不可能就这么随便把氰化物装在口袋里,我也没发现相关的容器,要是真的有,肯定会闻到气味的。”
“好吧,真可恶,可他的的确确服用了毒药,肯定有证据藏在哪里,一个自杀的人可不会为了避免产生生活垃圾而跑到后花园埋掉自己的小药瓶。”
探长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一点没错,斯特兰奇韦先生,所以我打算把这个房间封锁起来,同时再检查其他房间。我这个人一般不愿把案子往谋杀方向上靠,”他幽幽地补充道,“但我要是叫一个杀人犯就这么从我手上溜了,您叔叔准会叫我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我要您去把楼下那群人都集中到一起。让博尔特把亨利警长叫来我这边——他就在附近——再打电话叫个女同事过来,我得搜查一下女士们,男同胞们可以交由警长负责。在此之前,您得让客人们放松放松。查查诺特·斯洛曼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什么时候,但别让他们起疑心。您要是能委婉地查出所有人下午茶之后的行踪,那就再好不过了。当然,咱们后面也还有大把时间处理这事。”
探长冷静的权威态度与娴熟的处置能力令奈哲尔刮目相看。他自己则感到不知所措,缺乏主动性。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又都发生的那么快。他下了楼,把任务交代给了博尔特。客人们都被集中到了客厅,露西拉,乔治娅,爱德华·卡文迪什,菲利普——一二三四,奈哲尔不自觉地扳着手指数了起来。莉莉·沃特金斯,厨房的女佣内莉和格兰特太太也在,她们都笔直地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此情此景好似维多利亚时期的一户人家正聚在一起早祷。格兰特太太照旧是那一套表情,她紧抿着嘴唇,双手僵硬地叠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显得与右手边的现代都市的代表们格格不入。奈哲尔尽量克制住了叫他们都跪下的冲动——不过,如果探长的怀疑没错的话,房间里的确有个人需要他们所有人的祈祷。
“诺特·斯洛曼的事情,我想莉莉已经告诉诸位了。”奈哲尔说道,六个人都点了点头,“恐怕,他已经死了,中毒身亡。”
每个人都躁动了起来。奈哲尔的神经紧绷着,一股带有解脱意味的气息正席卷而来,他的身体似乎都可感知到那股气息,宛如炎炎夏日后拂来的一阵凉风。也许他们以为诺特·斯洛曼终于认罪了,自己不用再惶惶度日,从此得以解脱?还是说这里面有人的解脱气息更为浓烈,毕竟,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人怀疑这是起自杀了?似乎只有乔治娅·卡文迪什不为周围的情感起伏所动。她坐在哥哥身旁,纵使他人都松了口气,她上扬的嘴角仍流露出一缕难以参透的困惑,双眸也还闪烁着不解。
“探长让我来查查诺特·斯洛曼最后一次被看到是什么时候。”奈哲尔说道。这番调查没花太多时间。诺特是和其他人一起在客厅用的茶。与平日不同,当时的他寡言少语,专注用茶。末了,他问露西拉可否一起去散会步,但她甚至都没搭理他,探长给他们两人制造的隔阂仍未消弭。之后,也就是差不多四点五十五的时候,诺特自己出去了。约莫十分钟后,莉莉·沃特金斯看到他悄悄打开了后门向外张望着。当时天色已晚,但还不至于太黑,院子里那位警官跺脚的身影还隐约可见。诺特·斯洛曼自己嘀咕了两句什么,然后就回屋了。再往后就没人见过他了。所有的回答都很干脆且淡定。在这个聚会上,虽然至少有一个人将西里尔·诺特·斯洛曼视为威胁,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只是个小刺头而已。他的讣告上似乎也没什么可写的,长存于那间俱乐部中的庸俗、愚昧、嘈杂与奢靡将会为他奏响哀乐。
“有人听到诺特房间发出过什么响动吗?”奈哲尔问,“他肯定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反正没听到。”卡文迪什说,“而且我喝完茶就去客厅了,也不在他的房间下面。”
短暂的沉默之后,乔治娅似乎想起了什么:
“没有吧,我们有听到头上传来一声闷响——五点半左右,对吧,露西拉?”
“我不记得了。”露西拉漠不关心地回道。
“喝完茶后我在自己房里忙活了一个小时。”斯塔林说道,“我就在他隔壁,大概五点十分的时候我听到他进了房间——至少我觉得是这个声音。我正在处理沃特森这个月发表在《古典文学》上的一条关于‘过去命令’时态(译注:原文为aorist imperative,古希腊语法)的垃圾文章,所以也没太注意听什么动静。”
“这个房间的古典文学,隔壁房间的死尸。”乔治娅低语道。
格兰特太太语调低沉地嘟囔道:“罪的代价乃是死亡(译注:原文为The wages of sin is death,出自圣经新约,也是希腊和拉丁语写的,故这里会有联想)。”
内莉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赶紧捂上了嘴巴。场面都到了如此这般,纵使询问的形式委婉得体,也无继续进行的可能了。没多久,奈哲尔就看到了车道上驶来的警车,楼上也传来了脚步声。增援到了,奈哲尔一心只想离开这房间。又过了一会,博尔特过来了,告诉奈哲尔说布朗特想见他。奈哲尔上楼时,和警长打了个照面。“我们不可能再把他们扣在那里太久了,”警长说道,“现在就等女警官到了。”
威尔斯医生正站在洗脸盆旁用毛巾擦手,脸上挂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漠表情。探长则看上去兴奋得就像个银行经理一样。幸运的是,诺特·斯洛曼已被床单盖住,脸上的表情自然不得而知。
“氢氰酸(译注:Hydrocyanic acid,又名氰化氢,标准状态下为液体,无论气态液态均有剧毒),”探长说,“见效最快的那种,威尔斯医生说他可能没全部服下,因为衣服上也洒了些,嘴上的泡沫也表明他不是瞬间死亡的。
“我也没法给出太多见解,”威尔斯医生说,“除非我们能确定他到底服了多大剂量,服毒的形式又是什么。我想布利克利会去通知验尸官验个尸?”
医生走后,奈哲尔把他在楼下收集到的那丁点儿线索告诉了布朗特,布朗特搜查了楼上的三个房间,布利克利正在处理其他几个,目前为止还一无所获。
“我觉得吧,”布朗特说,“凶手可能把证据藏在了房子的其他什么地方——说不定在室外,警长那边准备开始搜索一楼了。我们没在房间里找到盛毒的容器,这就说明死者并非自杀。但是,一般来说,凶手应该是想伪造成自杀的——这样的话,他为何还要费力去把盛毒的容器给藏起来呢?”
“我还是没搞清凶手是怎么下的毒,他总该不会跑到诺特·斯洛曼面前说:‘老伙计,来一口这玩意吧,味道虽然怪了点,但可以延年益寿哦。’”
“应该不至于,他肯定是把毒下在了诺特·斯洛曼迟早要喝下肚的什么东西里,诺特喝了之后他再拿走。”
“那也就是说,他得不停地出入诺特的房间,看看他到底喝下去没有?这准会让诺特不放心的。”
“好吧,”探长有点恼火了,“那您可否给出个圆满的解释。”奈哲尔不停地在房里踱着步,不时地拿起什么物件,然后又放下。
“X也许带了对酒杯或者酒瓶什么的过来,然后邀请诺特一起喝一杯。”
“他还顺带了枝桃花,方便稀释其中一杯里面的怪味道。”布朗特反唇相讥。
“天啊,”奈哲尔喊道,兴奋地迈起大步,“我想到了!鸡尾酒呀,鸡尾酒什么怪味道都可以有。噢,这些该死的坚果壳,我老是踩到。”他俯身收集起果壳,丢进了废纸篓里。
“是啊,”布朗特说道,“是啊,有这个可能,两个酒杯也不是太好处理,如果他洗了杯子,又放回了橱柜,很有可能会被哪个佣人看见,我去查查。”
这时,警长进来说救护车已经到了,女警官也一起来了。于是,布朗特和警长下楼告知房客们搜身。有人进来抬走了诺特·斯洛曼的尸体,无人哀悼,无人注目,也无人赞颂,他就这样横着出去了。只剩奈哲尔一个人了,他点了根烟,忽然,他觉得房里先前业已消散殆尽的苦杏仁味又浓了起来。奈哲尔茫然地看了看周围,似乎也没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又把烟凑到唇边,一股轻微的窒息感立刻袭上了咽喉。那味道在烟卷上——现在手上也有。有人给他的烟下了毒?真有种廉价恐怖小说的感觉。不对,那味道肯定是先沾到手上的。手后来碰过什么?反正没碰尸体。真是叫人抓狂,他肯定摸过了什么接触过毒药的东西。奈哲尔努力回想着自己碰过的东西——他的目光落在了废纸篓上。他凑了过去,从里面捡出了几片坚果壳。是的!就是它了!虽然看起来是普通的核桃壳,但一闻便有股苦杏仁味。
但没一会,奈哲尔的欣喜就退散了。这也太离奇了吧,与其说诺特·斯洛曼是被核桃给毒死的,倒不如说是被曼巴或是眼睛王(译注:mamba和hamadryad,均为剧毒蛇)给咬了嘞。他把核桃壳一片一片地摆在自己的手帕上,好像它们都是拼图碎片,凑到一起就能解开谜题似的。抛开那少的出奇的碎片数目不谈,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壳的厚度,对核桃来说,这些壳未免也太薄了点。还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些壳的下边缘相当的笔直,这部分碎片很能引人注目:它们就像是拼图中那些边线上的直边拼图一样。借助自己那超凡的明眸,奈哲尔发现笔直的边缘上似乎涂了东西。他耐着性子,设法拼上了一部分碎壳,这样看就很明显了——这个核桃一开始被人锯成了两半,之后又用胶水粘回去了。奈哲尔再仔细一看:壳上钻了个很微小的孔,孔被油灰堵上了。
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一半了。凶手先将核桃锯成两半,可能是为了方便去掉果核,再用砂纸磨薄壳的内表面,这样,果壳的一部分区域薄如蛋壳。凶手为何要这样做?可能是为了减轻坚果的重量,如果不处理一下,注入了毒剂的核桃必定相当重,可能会引起诺特·斯洛曼的怀疑。凶手将内壳磨好之后,又用胶水将壳粘好,接着在壳上钻了个孔,用注射器将毒液注入,最后填上小孔。目前看来,一切顺利。但奈哲尔又发现了两个新的疑点:凶手怎么知道这个核桃恰好就会被诺特挑中,而不是其他人?尽管设计精巧,但凶手又怎么确定诺特就会中毒?除非用切的,否则核桃被咬开之后,毒液可能会流出到被害者的手指上。氢氰酸气体当然也很致命,但流出的那么一点剂量还不足以致死。奈哲尔冥思苦想了好一番,仍然是毫无头绪,正当他打算放弃时,一串记忆蹿入了他的脑海。之前在客厅,午饭前,诺特·斯洛曼用牙咬着核桃,他的头则稍稍向后仰着。有了!所有的谜题都可以解开了。奈哲尔记起来,虽然诺特有时也会在晚宴上用开壳器,但在非正式场合,可以说他都是用牙咬的壳。凶手显然也深知这点,同时他也确定其他人不会用牙去咬——如果下了毒的坚果不巧被别人挑走了——这样一来也不会伤及他人。凶手可能将毒坚果放在了诺特·斯洛曼床头柜上的盘子里。如此布置之后,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了。把壳磨薄还有一个原因,不薄一点,果壳就很容易从胶合的地方直接裂成两半,可能让人起疑。此外,正常厚度的壳比较坚硬,也就很难一下子咬开了,这样的话,哪怕尝到一丁点苦涩的毒液,诺特·斯洛曼肯定也会本能地吐出来。按照凶手的安排,诺特有力的下巴会直接把果壳咬碎,对坚果毫无戒心的大脑对流出的毒液肯定来不及反应,而他后仰的脑袋则会将大部分毒液送入咽喉。接着,他会立马往外吐出很少的一点毒液和碎壳,但为时已晚。
当布朗特探长回房时,他看到奈哲尔一边抽着烟,一边呆若木鸡地把玩着几片碎坚果壳。有好一会儿,布朗特都认为这小伙子应该是被惨剧迷晕了脑袋。但奈哲尔突然开口了,听语调,他的神志还是完全清醒的:
“不用再找了,探长,我知道凶手的手段了。”
“你这家伙真知道了!”
“是的,一切尽在这果壳中。”
奈哲尔将自己的发现娓娓道来。探长先是很淡定地听着,接着他的脸上就写满了不可思议,然后是专注,得意,最后是一种惊恐。
“老天,斯特兰奇韦先生,您真是太了不起了,但是我反感这桩案子,反感这一切。这案子有一种——要怎么说呢——细致,冷血。我们最好尽早抓住这家伙。”
“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奈哲尔缓缓说道。
“是的,但还好我们应该不会再花太多时间了。我希望贝拉米能好转过来,他也许掌握着重要信息。医生说他有活下来的可能,但还是会昏迷好些天,脑袋上来这么一下,丧失部分记忆的风险也很大。现在我们就算没有他也得继续,我正在把别墅里这些人的相貌送往药剂师那边去,买氢氰酸可不像买黄油那样简单,凶手登记时可能用了假名,但我们也还是有机会用相貌信息识别出他。我手下们还在搜查,但我觉得不管是谁,都应该不是在这里处理那个毒核桃的。好了,斯特兰奇韦先生,不知道您可否抽个一个小时的空当,我想理一下我关于——”
“别,别,”奈哲尔果断回绝了探长,“您的职业素养可以留到我们挨饿的时候发光发热,但现在晚饭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我现在巴不得把食品柜掏出洞来。你最好跟我一起来吧,我要叫莉莉把这房子所有能吃的都送到晨房去。”
奈哲尔美美地享用了一磅多牛肉,十个土豆,半块面包和一大片苹果派,完全没接探长的话茬儿。最后,他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空空如也的酒壶,揩了揩嘴,说道:
“您请继续,我听着呢。”
“首先,我觉得现在基本排除了自杀的可能,诺特·斯洛曼要自杀肯定不会用什么毒核桃的,搞得这么麻烦。”
“恕我直言,完全正确。”奈哲尔心不在焉地答道,整个人都飘飘然了,随便来三品脱啤酒就能压垮他。
“现在再查大家今天下午的行踪完全没有意义了,过去的任何一天,毒核桃都有可能放在那里,格兰特太太说,自打诺特·斯洛曼入住那一天起,床边的盘子就一直盛得满满的。所以说,这起毒杀与前两起罪案有没有联系呢?”
“小问题,但还是值得探讨探讨。”奈哲尔喃喃道。
“如果没有联系,我们就得假设这房子里头有两个凶手——。”
“不同的脑袋,同一个目的,对不起,您继续。”
“这些案子之间大概率还是有联系的。嗯,也就是说诺特·斯洛曼肯定知道些什么,而他掌握的信息对凶手而言是个威胁。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呢?”
“我猜是与奥布赖恩一案有关。”奈哲尔将双腿翘在靠椅扶手上,点了根烟,像斯坦·劳莱(译注:Stan Laurel,活跃于二十世纪二三十时代的英国著名演员)那样把自己的头发抓的乱蓬蓬的。
“和我想的一样。我们知道,奥布赖恩遇害不久前,斯洛曼就在木屋附近,也许他看到了其他人走进木屋,第二天,他就发现奥布赖恩被谋杀了。像他这样的人下意识里肯定就不会告诉警察他看到了谁,而是想着捞一笔。他勒索了凶手,结果反被后者灭口。”
“为什么不早点?为什么凶手要等两天才下手?”
“这个我也想到了,今天下午,诺特·斯洛曼自己成了嫌疑人了,要摆脱嫌疑,他就只能承认那晚他看到X在奥布赖恩后面进了木屋,他当时肯定有些踌躇,因为要是告发了凶手,就等于自断财路了;当然,也可能是怕我们不会就这么轻易相信他。我想斯洛曼是把这招留作了底牌,在他确定我们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之前绝不出手。但今天下午,凶手发现我们在怀疑诺特了——可能是诺特·斯洛曼告诉他的,也可能是他自己观察出来的。凶手担心诺特扛不住压力向警察告发自己,于是就用毒核桃除掉了他。”
“很有道理,但是这样一来,毒核桃的制作是不是太仓促了?”
“也许凶手早就准备好了那个核桃,一直随身带着,这也许是除掉奥布赖恩的备选方案,还有可能这是他藏毒的一种手段,以防后面要急用。”
“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凶手就是要除掉诺特,因为诺特勒索他,毒杀诺特与奥布赖恩是两码事,他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决定痛下杀手的。用我们美国表亲的话来说,他带着碰运气的心态带上了这个毒核桃。当他发现诺特成了嫌疑人的时候,他布置了毒核桃,期望将伪诺特的死伪装成自杀。”
“是的,合情合理,斯特兰奇韦先生,这么一来,你是指卡文迪什先生了?我们有证据表明他被诺特勒索了,他自己也这么说过。他也很可能就是杀死奥布赖恩的凶手。就我观察,他的表现十分可疑。他看起来挺紧张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他的个人经济状况导致的。”
“在这桩不同寻常的案件中,卡文迪什的表现的确是最怪异的。”奈哲尔低语道。探长饶有趣味地摘下眼镜,放到右手上摆动着,身子微微探向奈哲尔:
“好了,先生,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猜您肯定有什么想法吧。”
“抱歉,我现在还说不上来——因为我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这两天我仔细观察过他,他的模样与其说像个凶手,不如说像个快要崩溃的凶手。困扰我的地方在于,他看上去负罪感太重了,反倒不真切了。”
布朗特有点失望,又靠了回去:“我觉得您多虑了,以我的经验,一般凶手——我是指受过教育的那种,不是流氓恶棍——的行为举止就会暴露自己,那种扑克脸恶魔纯粹只存在于小说中。”
“嗯,希望您是对的吧。”
探长冷冷地瞥了奈哲尔一眼,后者显然正盯着探长那寸草不生的头顶发着呆,眼神迷离,表情呆滞。
“有意思,”奈哲尔说道,“我以前还没注意,毕加索的,对吧?”
奈哲尔站起身,走到探长身后,端详起墙上的一副镶框画来。
“斯特兰奇韦先生,您刚才说,”布朗特不懈地追问着,“您希望我是对的,也就是说您是在怀疑其他人?”
奈哲尔反身疲惫地滑回到椅子上。“咱们也得替爱德华·卡文迪什说句公道话,”他说,“现在还有很多可能,比如,今天午饭前,诺特·斯洛曼和菲利普·斯塔林起了些争执。当时,斯洛曼吵着说自己知道一两件会让警方改变对斯塔林的态度的事。我先提醒您一句,我对菲利普是知根知底的。我只能说菲利普百分之百干不出谋杀这档事。还有——”
“他的问题,”探长插道,“就在于他有不在场证明,不可能去袭击贝拉米。当然,有可能贝拉米的案子不是同一凶手所为。我得找格兰特太太谈谈,确定一下贝拉米那天下午两点半之前是不是真的一直待在厨房那边。”
“对我刚刚提的,咱们不必太较真。我只是想说卡文迪什并不是唯一有嫌疑的。比如,还有露西拉,她之前和诺特·斯洛曼吵架了,而当骗子和无赖闹翻了——人们总说,毒药便是女人的伎俩了。诺特·斯洛曼可能和她合伙杀害了奥布莱恩;然后她发现他快要扛不住压力招认了,为了自保就毒死了他。格兰特夫人也有可能——她也是女的,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但说不准她也是个潜在的投毒者呢。有可能她年轻的时候为爱抛却了所有,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她被抛弃了,留下了个没有爸爸的(呸!)孩子,她一辈子都在拼命地工作,供他上学受教育。结果,诺特·斯洛曼发现了她的秘密,还勒索她。‘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要让他成材啊。’误入歧途的厨娘抽泣着。不是这样?您不同意?好吧,我也不敢信。我看不出格兰特夫人还扮演过误入歧途的可怜女孩。还有那个园丁呢?杰里迈亚·佩格勒姆——这种名字,难免让人往最坏的方面想。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户外冥想,但你要是读过T·F·波伊斯(译注:T.F. Powys(1875-1953),英国作家,作品主要写乡村生活,风格黑色冷峻,格雷厄姆·格林在当间谍的时候就用过Powys的书当密码本)就知道,在英国乡村,谋杀实乃冬季最为流行的运动。漫长的冬夜将至,买一把我们保证长久锋利的斧头吧,老少皆宜。我们很乐意为您套个精美的包装盒,只需七先令六便士。还有一包包的各种毒铁杉、老鼠药、天仙子和颠茄(hemlock, ratsbane, henbane,nightshade,均为毒物)只要再添六便士。”
布朗特探长起身时有些故意给奈哲尔瞧的样子。他的面部肌肉稍稍松弛了些,对一个苏格兰人来说,这表示奈哲尔的玩笑话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他扬起那严肃的官腔说了句:“我会牢记您的宝贵意见的,斯特兰奇韦先生。”,然后便离开了。奈哲尔也很快上床睡觉了,他内心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刚才有多滑稽。实际上,他做了个噩梦,脑袋压根没怎么压过枕头。梦里,乔治娅·卡文迪什责备似地冲他笑着,然后她肩上的绿鹦鹉就像扩音器般朝他嘶吼起来,它的嘴巴越张越开,音量也愈来愈高:“毒药是女人的伎俩!毒药是女人的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