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
很多时候,张毓清觉得不费劲的活着也不难,要点就是随波逐流,别人送孩子去学而思,她也送,别人说《致命女人》好看,那她也看,总之在能力范围内泯然众人,让别人去思考,自己去执行。再说了,大家都是二道贩子,谁真正在原创生活,别装了。
可汪宇带着汪家辰在年二五这天回了江西老家,年二六开始,形势急转直下,钟老出来讲话,她匆匆去楼下药店买了两袋口罩,开始共情抢盐抢大米的同胞,中国人都是对自己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对别人说命中无时莫强求,惊涛骇浪打过来,再遮天蔽日也不能束手就擒,上下五千年,国人有这股气。
但是,张毓清除了视频喊话父子俩少出门勤洗手,还能做什么?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接下来呢?她想不出什么办法,内心的焦虑丝毫不减。微信微博上各种防控和救治不力的信息源源不断,对于谣言每一则都觉得可信,而汪宇还在跟她较真,对她转发的诸多信息都回复“不至于吧”、“感觉不可信”、“哦”,而不是她想要的休戚与共,比如“天啊”、“杀了这帮狗日的”、“怎么办啊”,男人永远有办法大难临头懒得飞,国破山河在,一起玩游戏。
她决定抓小放大,把汪家辰叫到镜头前来,让他伸出了两只小手,毫无意外是脏的,说是在玩过家家做烧烤,她噗呲笑出声来,倒是没饿着自己,又交代了几百遍回家就洗手,饭前要洗手,上完厕所要洗手,汪家辰心不在焉的嗯啊哦啊,头早就扭到他那堆烧烤摊上去了,大概是他小姑的孩子在看摊,终于放心不下,大喊着“哎呀,不要弄它,那一串还没烤完!”然后跑出了镜头。手机就这么搁在了什么地方,张毓清看着乡下的冬日景象,阳光好的很,缓慢,静谧,远处田埂上有一两个人在闲话,炮声隆隆的战场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非典那会,她几乎都忘了,好像并未这样如临大敌,应该是大二,学校是封锁了,严格限制进出,不过不出去也不耽误什么事,闭塞无知的时候生活好像要容易一点。
很快,江西也星火燎原,汪宇终于觉得火烧屁股,开始出兵抗战了。一家老小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开始坐吃山空。好在是春节,备了不少鸡鸭鱼肉,他爸妈还种了些菜,撑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问题是,汪宇和汪家辰要不要回广州,什么时候回?汪宇主张不回,为了三周四天的小不点,他不想冒这个险,张毓清理智上觉得没错,正因为刚怀上,她才没随父子俩一道回去。可是情感上,她希望他们回来,她有点脆弱,有点躁郁,担心这,操心那,看着一个个人间悲剧忍不住掉眼泪,她想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即使坐困愁城,也不想一个人。新余不比广州危险,也不比广州安全,既然这样不如早做打算,总要回来的。
汪宇最后还是决定回,现在来看只差一天他们就走不成。张毓清觉得这次她没有随波逐流,她精神抖擞的跟时代浪潮搏斗了一番,指挥调度她家这一叶扁舟朝着阖家团圆的方向前进。她全程跟进父子俩行程,体温正常、进站正常、候车正常、检票正常、车厢消杀正常、洗手正常,汪家辰出人意料没闹腾,她一边感慨经此一疫孩子是不是长大了,一边担心孩子是不是发烧没精神,汪宇又说她瞎操心,就是幼儿园老师通知开学又延期,在闹别扭,说这样他就看不到他好朋友王思哲了。
张毓清有一种病毒就在身边的迫近感,也不能怪她,铺天盖地的坏消息谁受得了,但是看到电梯里绑着的纸巾又觉得可笑,只是电梯里有,每一层不照样没有么,无论如何不可能100%无接触,荒谬,笑话,再看看就这么被扔在地上的纸巾,人类真该灭绝,自作自受。可是,她不幸也是人类,汪宇是,汪家辰是,她没有办法俯瞰众生,即便可笑,也还是抽出一张摁了18楼。
她买了点菜,父子俩下午到,晚上虽然不能凑一桌吃饭,但居家隔离也不能苦哈哈,心情还是要愉悦,至少她此刻心情不错,今天太阳也不错,阳台上的郁金香还开花了,南国春早,惠风和畅,有点像过年了。她正拖着地,汪宇电话打来了。
“怎么,到了吗?”
“毓清,我们刚到小区,不过回不了家了。”
“怎么了,是不是让你们弄什么二维码,你们就弄呗。”
“我弄了啊,然后小区保安一看是江西回来的,就上报了社区和街道,说是要集中隔离了。”
“啊?不是湖北的才要集中吗?”
“不知道啊,现在江西回来的也要。”
张毓清愣了下,集中隔离大概率是跑不掉了,集中在哪,吃住条件怎么样,换洗衣服够不够,还没来得及骂人,她脑子又飞快地转起来。小爱同学还在放着她指定的“欢快的歌”,拖得油光可鉴的地板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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