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品味,也可能是一场酷刑
01.
都知道我喜欢贾樟柯的电影,不过喜欢一个导演又不能指望喜欢他的全部,我就下了一个决心:可以允许和喜欢的人有三次品味不统一的时刻。
品味的第一次不统一是在他夸赞庞麦郎的音乐时,我当时产生了自我怀疑,专门把《滑板鞋》这首歌找出来,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遍,内心辩证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我还是无法喜欢这种音律和口语化的表达。那个时候我还认为,它可以存在,但绝对不属于好音乐。
人与人之间对美和品味的理解有多么大的差异。有次一篇公众号文章被刷屏,大概是说两个女人去法国旅行,一位花了三万块买包,另一位则用相同金额的钱买了单反相机,最后作者得出结论,买相机的女人是好品味,买包的女人爱慕虚荣、目光短浅。
看了这文章,我又不同意了,谁说买包就一定品味低级,按照这个逻辑,把两样东西都买了的人品味最好,总之我觉得品味不是用物质比较出来的,而是看你如何理解物质,驾驭物质。
品味和审美有关,审美和艺术密不可分。从英国回来,看到朋友们也都迷上观展,我由衷地开心。看了不少展览,见了不少人,邀请方盛情难却,我被放在布景里拍了很多照片,回家瘫软在沙发上,发誓再也不想去“网红展”。
我对网红展的定义是那些流量很大,很多人去拍照打卡的展。现在的网红展很多,做的像照相馆一样,放一些灯管和气球供人们拍照,营造一种直白的好看,我觉得这样一种现场不能称之为艺术。
好的展览要有策展思路和学术线,除了用视觉效果呈现出来外,可以给我一些思考和刺激。英国19世纪著名哲学家、心理学家约翰·穆勒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高级愉悦”和“低级愉悦”的区分,“只有在你都亲身体验二者后,仍然坚定选择其中一个,那么你所选择的那个就是‘高级愉悦’ ”。
我觉得展览看得多了,自然会分出高低,纯粹靠噱头的展览不会维持太久。
02.
家里一直保留着2003年版的《邓肯自传》。那个时候读邓肯的故事,满心都被一个叛逆、不屈服于命运的女人感染,希望自己也能勇敢追求自我,活出生命的价值。
如今再读,我把目光锁定在邓肯和美术馆的关系上。邓肯一度捉襟见肘,住在伦敦和巴黎时常常逛博物馆,除了大英博物馆、罗浮宫,也有私人小众如吉梅、卡纳瓦莱、布吕尼博物馆,也会专门跑去朝圣一幅画。她记录了不少在美术馆的感受:
“如果你连一个面包也买不起,睡在博物馆门前,仍等着门开了之后,看一眼里面的画。那也是富有的生活。”
在大英博物馆,她没有详细记载,但是她有一段描述说,
“10月的天阴霾而寒冷。我们初次领教了伦敦的雾,而总是喝一便士的廉价汤也许已经害我们患上了贫血。就连大英博物馆也失去了它往日的魅力。”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在邓肯心中,大英一直有着一席之地。后来她在巴黎被看成“希腊艺术的复兴者”,我想她并没有真的到希腊,大英的希腊艺术藏品丰厚,甚至有半帕特农神庙的藏品,对她启发应该不少。
在罗浮宫:
“我们常常早晨五点钟就起床,先到卢森堡花园里跳舞,然后走几英里到巴黎卢浮宫呆上几小时…… 那段时间,我们天天去卢浮宫,直到关门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虽然没有钱,在巴黎也没有朋友,可我们好像应有尽有,卢浮宫就是我们的天堂。
卢浮宫关门后,我们便踏着暮色往家走,还要在杜伊勒利宫花园里的雕像前逗留很长时间。回到家吃完芸豆和沙拉,喝过红葡萄酒后,我们真感到像神仙一样快乐。”
我试图从这些美术馆的经历里重新认识邓肯,并找到一些让她成为伟大舞蹈家的蛛丝马迹。
在弗洛伦萨的几个星期都在美术馆、花园、橄榄园里转悠,一直处于狂喜的心情下。她坐在波提切利的《春》前好几个小时,好心的工作人员给她搬来搬凳,这幅画启发了她创作舞蹈,喷发出柔和美妙的动态效果:铺满鲜花的大地柔和起伏,山林女神们围成一个圆圈,风之神的凌空飞舞,这一切都环绕着中心人物——她一半是阿芙洛狄特,一半是圣母玛利亚,用一个很有意味的手势象征着春天孕育万物。
她也有和其他观众意见不统一的时刻,那些不能让她满意的解读和品味,让她愤愤不平。比如她在巴黎参观罗丹美术馆——在那里,罗丹这位伟大的雕塑家的全部作品首次公开展出。
邓肯说:
“我第一次进这个展馆时,对这位艺术大师还没有什么了解,只是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里。
每次参观时,当听到那些无知的观众说‘他的头在哪儿’或‘他的胳膊怎么没了’时,我都非常气愤,常常回头厉声斥责他们:‘你们懂什么?!这不是人体,是艺术,是一种象征,是对人生的理解。’”
03.
艺术世界常常被观众质疑,观众很容易说的一句话就是“看不懂”,然后转身离开。
最近英国当代最具影响力、最重要的女艺术家莎拉·卢卡斯(Sarah Lucas)来北京做展了。没想到她一来,就带着一群观众搞破坏,砸了一千颗鸡蛋,能参与砸鸡蛋的必须是女观众,或者穿女装的男性。
又有观众质疑,为什么艺术是鸡蛋、香蕉、丝袜、香烟、马桶?莎拉·卢卡斯追求的肯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看,而是用这些易见物品制作出暗示女性和男性身体的雕塑,大胆挑战生活中常见的性别差异、阶级问题。理解了她的观念,也许我们会觉得这比网红展有趣多了,每一件物品都是一件智力游戏,看看又讽刺了什么。
马未都老师谈中国四大审美层次,他认为依次分四个层次:“初级——艳俗:比如农村的大花布被单,流行歌曲等;中级——含蓄:比如唐诗宋词等;高级——矫情:比如毕加索的画;顶级——病态:比如缠足、金鱼、太湖石、病梅,哈巴狗。”
被他这么一分,我仿佛看到了英国艺术家莎拉·卢卡斯走进了顶级状态——病态的美。庞麦郎的音乐属于大花棉被的审美层次,我们这帮喜欢逛美术馆的,看毕加索、马蒂斯的自动进入了第三届层次。
我倒觉得,审美这个东西因人而异,绝对没有好坏之分,不过绝对存在约翰·穆勒所说的“高级愉悦”与“低级愉悦”的区别。
审美太没有章法,常常换个姿势和角度,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
前几天我去了兰州,在甘肃省博物馆看了彩陶文化的展览,又买了几张彩陶的版画回来,价格很低,放在无人问津的地方。
那些彩陶的图案取自自然,取自动物,又被古人简化、抽象化,变成一种更大的图案,非常漂亮,搁到今天看也是非常现代的设计。从一种角度看,它们不过是农民们的民间文化,但是换个角度,他们在做的正是和毕加索、蒙德里安、米罗、康定斯基等艺术家一样的事,在空间、形状、图案、颜色等排列中获得美感。更何况,这是一种不自知的艺术状态,我觉得属于“高级愉悦”的范畴,我们古人的审美真好,这种好审美来自时间和专注。
“低级愉悦”是不用动用太多大脑的,“高级愉悦”却需要时不时走出认知的舒适区,需要用到知识和文化修养,这个过程不一定是轻松的,不断遇到认知的瓶颈,不断解惑,但最终通过理解和攀升,获得一种满足感。这种审美方式可以成为一种良性循环,感受力、想象力、创造力就在这个不断训练的过程中加强,不断获得“高级愉悦”。
人的品味一旦需要从“高级愉悦”中获得,自然对媒体炫耀的 “Must have”和朋友圈的“打卡地点”免疫,也不会觉得躺着刷刷抖音是享受。我发现坏品味是变化的,跟着流行而动,一段时间社会上会追捧一种坏品味。好品味更有坚守,是螺旋上升的。
不过话说回来,品味这个东西,最好是眼高手也高,眼高手低有可能陷入另一种尴尬局面。想获得好品味,就没什么捷径,多看多读多经历,使劲动脑子,不管这个过程是不是一场酷刑。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2024画春天 89.5万次浏览
- 寻找身边的古迹遗址 30.0万次浏览
- 我的个人阅读史 新话题
- 我的读书搭子 7458次浏览
- 你是如何冲破孤立圈层的? 20.4万次浏览
- 在哪一刻你发现父母不是无所不能的? 11.8万次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