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记|大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12月7日，大雪。

古人云：“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然而，大雪无雪，一次次的期盼过后，雪依旧没来——长风邈邈的寒冬，少了雪花的清润，内心才会更显得荒凉无依一些吧。

关于雪的记忆，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绍兴刚下过第三场雪的深夜，和一位朋友站在百花桥看雪。

水乡的雪夜清冷。风则江岸边的灯光映在水里，被水波揉碎了，温柔地漾在水乡清寒的冬夜。一叶轻舟翩翩而来，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夜这么深，天这么寒，还会有人有这份闲情，划一叶小舟清醒在清寒的深夜中，船桨把水面划出一道又一道皱纹。我们觉得此情此景熟悉，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在一千年前的诗里。

不论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清冷，还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情，又或者是“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的孤绝，古往今来，大雪对于文人，一直有着特殊的意义。正如木心临终前在病床上说的那句话：“我是一个在黑暗里大雪纷飞的人呐。”雪花的飘逝与樱花的飞逝，都有着一种伤怀之美。漫天飞舞的雪花带来的想象，总是能跨越千年时空，瞬间击中人们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同时也唤醒了藏在心底的那个纯真孩童——《陶庵梦忆》里就清楚地记载着，大雪三日，西湖中人鸟俱绝，明人张岱乘舟去湖心亭看雪，到亭上，竟遇到两位金陵客人正对坐饮酒。船家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当我们以为文学已死、诗人已死的时候，这些美丽的文字总裹挟一身风雪而来，像桨声灯影里的雪夜扁舟划开水波，于无声处悄悄地打动我们。也只有人，才会为那漫天飞雪而动情吧。

记忆中还有一场雪，是在长白山。和江南雪影拂窗的灵秀不同，北国的雪是敦厚而粗犷的，皑皑无际的洁白雪原，满目是白桦树干耀眼的白，以及那份马拉爬犁狗拉雪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与豁达……在白雪与朝阳映照下的雪原，空旷而苍茫，仿佛世间万物都陷入了沉睡的梦境，世界一片冰清玉洁，让人不忍惊扰。

诗里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在冬天，没有哪一种浪漫，能抵得过一场漫天飞舞的细雪。晶莹的雪花片片自苍茫的穹顶旋舞而落，呵动着人们心头那块叫做快乐的痒痒肉，也为四季的轮回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作为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个四季轮回？四季的转换也是一种哲学启示吧———春天是蓬勃的少年，走到哪里都是轻盈欢乐的，正是可挥霍可铺张的年纪，有着原始旺盛的生命力。夏天是丰茂的青春时代，处处大树美荫，畅快淋漓。生命到了秋天，才真正安静下来。半生绚烂过后，终于迎来短暂的平静，恰若走在一条铺满金色落叶的小径上。这条路走到尽头，一忽儿变成了冬天，迎来漫天飞雪。皑皑白雪的冬，恰似一个人的晚年，沉静而内敛。山河大地，处处铁画银钩，鬓发悉白，一步一步渐行渐远，走向永恒的归宿，直至长睡不醒……

大雪前后，天色将阴未阴、薄暮欲雪的日子越来越多。此时约上三两好友围炉夜话，一边等着窗外将下未下的雪，一边喝着半温不烫的花雕，不失为一件惬意之事。此情此景，倒也令人更为频繁地想起了白居易的那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再回首，任时光漫漶，看人世风雨如泼。才发现，原来最美好的时光，居然就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了。

也许，下一个节气，雪就会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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