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公主克洛德的少女心——文艺复兴时代珍本《花卉草图集》

成立于1872年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可谓美国博物馆中的翘楚，它是世界最大、游客最多的博物馆之一，其展出面积超过20公顷，馆藏文物超过两百万件。

一般提起大都会博物馆，人们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曼哈顿中央公园旁的主馆。其实，在曼哈顿崔恩堡公园内，大都会还有一座相对低调的分馆——修道院博物馆（The Cloisters）。

顾名思义，修道院博物馆完成于1938年的主体建筑具有明显的中世纪修道院风格，但最具特色之处在于，它的周围环绕着四座货真价实的法国中世纪修道院。美国雕塑家、收藏家乔治·格雷·伯纳德（George Grey Barnard，1868-1938）在1930年代斥巨资从法国买下了这些修道院，拆解后以船运方式千里迢迢送到了纽约崔恩堡公园并重新还原组装。他去世前将自己的收藏捐赠给了大都会博物馆，其慷慨善举令“修道院博物馆”应运而生。

修道院博物馆

修道院博物馆馆藏中世纪花窗玻璃《玛利亚与五圣人》。

修道院博物馆作为大都会博物馆的分馆，小家碧玉，极富特色。它拥有约5000件藏品，看似规模不大，但多集中在拜占庭帝国时代至文艺复兴初期，尤其是12-15世纪的欧洲文物和艺术精品，某种程度上可谓“中世纪专题博物馆”。这里的建筑本身便是文物。此外，还有大量价值极高的中世纪手稿、绘画、雕塑、挂毯乃至圣骨匣等。其中，中世纪晚期制作于佛兰德的挂毯画《猎杀独角兽》和佛兰德画家罗伯特·坎平的三联画《天使报喜》享有盛誉。

《天使报喜》

不过，本文并非要介绍这两件瑰宝。本文的主角是修道院博物馆另一精美绝伦的文物——文艺复兴初期制作于法国图尔的绘本《花卉草图集》。

展示于修道院博物馆内的《花卉草图集》。

关于这本奇书，不能不提到法国公主克洛德（Claude de France ，1499-1524）。她是法王路易十二与第二任妻子布列塔尼的安妮的长女。由于路易十二没有男嗣，王位便传给了堂侄弗朗索瓦一世并安排克洛德与弗朗索瓦成婚，于是她又成为了法国王后。

克洛德虽然只活了24岁，却对法国历史产生了重大影响。她是布列塔尼公国的女继承人，婚后令布列塔尼作为特殊的“嫁妆”成为法国王室的领地，而原本哈布斯堡家族的查理五世有望与她成婚并顺理成章地取得布列塔尼——这亦是查理五世终生将弗朗索瓦一世当作死敌的原因之一。

克洛德其貌不扬，身材矮胖并且天生驼背，在宫廷甚至因此遭受嘲笑。然而她心地善良，性格温和，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此外，公主的文化素养颇高，是艺术家们值得信赖的赞助人。《花卉草图集》便是由她扶持的某位佚名法国图尔画师所作（大约完成于1510–1515年间），因为公主的缘故，人们习惯性地将作者称为“克洛德的大师”（Master of Claude de France）。

法国公主克洛德

虽然“克洛德的大师”为公主制作的另一部袖珍插图版时祷书可能更加知名（未来有机会也将为大家介绍），但某种程度上，《花卉草图集》更加独一无二。尽管成书于文艺复兴初期，但整体画风依然保持着中世纪绘本的传统。因此，有人将它誉为欧洲北部中世纪绘本“最后的花朵”。

克洛德的大师制作的时祷书

《花卉草图集》中平等地几乎容纳、描绘了整座花园的植物和鸟虫。中世纪传统多重视彼岸生活，故而大量精装绘本均为宗教题材相关（如时祷书），而《花卉草图集》虽然形式上是中世纪的，精神内核却带有文艺复兴的特色，体现出对现世生活的倚重，它更贴近自然，热爱自然，也更富有生活情趣，易于激起现代人的共鸣。有趣的是，收藏它的修道院博物馆也自豪地介绍，在博物馆的“中世纪花园”内，能找到绘本上出现过的全部植物，并以此作为吸引参观者的看点之一。

修道院博物馆内的“中世纪花园”

《花卉草图集》对于植物花卉的挑选格外有趣。它没有刻意选择那些具有重大精神象征意味的植物，也没有优先选择那些名贵或具备药效的植物。画家的选择只有一个标准——自然淳朴的美。最突出的例子之一是下图中的蚕豆（胡豆，Vicia faba）。今天它依然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家常菜，但在欧洲它长期不登大雅之堂。古希腊古罗马人对蚕豆其实有些忌讳。一方面他们认为蚕豆是亡者的食物并用于葬礼仪式，甚至古希腊哲学家、数学家毕达哥拉斯还相信蚕豆中居住着亡魂；另一方面，由于许多希腊人患有“蚕豆病”（即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缺乏症），对他们而言，蚕豆有毒，闻之色变。但在《花卉草图集》中，我们丝毫看不到这样的忌讳或偏见。画师生动传神地展现出蚕豆的茎叶、花朵、豆荚，甚至横亘中央的肥虫也那么可爱。

一页一页看完《花卉草图集》，你能体会到画家对自然细腻入微的观察，对生活的热爱。在书中，蒲公英与玫瑰花并无高低之别，反倒散发出各自的魅力。《花卉草图集》用一种直观的方式，让我们感受到中世纪与文艺复兴交替时期西方艺术观念的变化。如果说时祷书体现了克洛德公主严肃、虔诚的一面，那么《花卉草图集》则体现了她少女心的一面。于我而言，可能是后者更令人动容。

最后还要感谢近年来大都会博物馆的高清数位化工作，让我们能在万里之外如此近距离地欣赏艺术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