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行纪(八)独自一个人的保定府漫游
2019年1月21日 晚-1月22日,保定
1.
深夜,我独自坐在一家德克士里,点了一杯咖啡。
转头望向窗外,外面是严酷的隆冬,寂静的小路对面是刚刚吃过两个驴肉火烧的快餐店。现在太晚了,那个店早就关了门。
窗外黑暗的深冬里,只有商场旁一个卖灌饼的妇人缩着手独自坐着,她面前的铁板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却并无一个人前来光顾她的生意——连路过的人都没有。
“我们这要下班了,对不起啊。”我加快喝完手里的咖啡,快步走出了德克士,走到了一幢早已下班的商场门前。门前的花灯还亮着,不时有几个路人快速走过,而绝不多看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灯一眼。
“哈哈哈,终于等到你了。”保定的一位朋友终于出现在商场旁边的深夜之中。“是啊,我刚下课。我们一块走一段吧,我家就住附近不远。”于是隆冬的严寒顿时消失。我陪他走了一段路,走过一段静谧的小巷,聊了很多。
“你来保定,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我放假了,就一个人沿着铁路从郑州出发一路向北,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最后要到北京。”
“哈哈哈,真的好有趣啊。”
“是啊,真的很有趣,但我宁愿两个人。”
这程真是奇怪,前后约了好长时间,却并无人同行。即使在保定遇到了好朋友,但也因为朋友难以脱身,自己也只能等他下课之后陪他走一段路。
“我家就住前面,那我先走啦。”“好啊,路上慢点啊。”就这样,寒冬里的保定,我与朋友依依惜别。他消失在小巷深处的黑暗之中之后,我环顾四周,现在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这条小巷居然还有零星几处小吃摊位,摊主缩着手坐着,等待着似乎不太可能光顾的顾客。
她们都是四五十岁的女性。
我用手机拍下她们,后来回了家,我把照片拿给我妈看,她看了,也不说话。
2.
21日的下午,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我找了几处宾馆,价格都不甚满意。逛了一圈,订了育德中学旧址对面的一家小宾馆,一晚80左右。晚上见了个朋友,就回去睡觉了,路过了那家商场旁的灌饼摊,昏暗的白光还在亮着。
于是,一夜的安眠之后,第二天的独自旅行,从育德中学旧址开始。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同盟会会员陈幼云在讷公祠小学校址上创立了育德中学。之后的留法预备班,培养了众多在近代史上可留一笔的人物。
我对这段历史并不熟悉,看到众多展板和文字,却觉得一篇茫然。一众熟悉的名字,原来都与这一处小小的中学有关。那时的他们亦工亦读,为的只是可以拥有走出国门,看看欧洲之于中国的救国之道。那些尚处法兰西岁月之中的少年,却正如我面前幼雪堂前的朝阳一样,其道大光。
从育德中学旧址出来,往北走不远是修葺一新的杨继盛祠堂。对明史完全茫然的自己对着杨继盛的名字只是觉得耳熟,后来知道他是被严嵩所害。祠堂里现在跪在他面前的,正是严嵩和仇鸾、严世藩。
忠烈祠在杨继盛祠堂北。相比于修得全无原真的杨继盛祠堂而言,忠烈祠的现状也不怎么样。先是几年前的路面扩建惨遭迁移(没拆掉已经是万幸),而如今则是年久失修到现在。忠烈祠建于清代,是清代纪念明末镇压李自成起义战死将士所建的专祠。作为清代意识形态统治的重要物证,还是很有意义的。
3.
“你知道吗,袁世凯做过直隶总督。”
对于袁世凯这个人的评价,至今都是一件争议不断的事情。听说他做过直隶总督,明白了袁世凯原来并非是等闲之辈的。纵观袁氏一生,尽管算不上是光明伟大,但波澜壮阔也算是有了。平定朝鲜叛乱,创立新军和近代警察,就任总督,筹办直隶审判厅,到后来的签署二十一条,称帝,袁世凯实在是一位充满矛盾的历史人物。
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直隶总督袁世凯奉旨在筹建直隶审判厅,结束了中国数千年行政和司法不分、由州县府衙官员断案的历史。如今的直隶审判厅蜗居在保定老城的角落里,维修一新,但却闭门谢客。尽管看院内有电动车,明知是有人,但喊半天却并无人答应,便只好在门外观望了。
直隶审判厅的建立,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袁世凯留给近现代中国的一件宝贵遗产。如今,人去楼空的直隶审判厅门庭冷落。它见证了中国百年来司法独立下的法治发展,是中国近现代司法制度的起点。
4.
于审判厅的小巷子走出来,钻入一片集市当中,买了个加鸡蛋的肉夹馍,不得其门而入的遗憾便立马烟消云散了。冬日清晨的保定街道熙熙攘攘,我穿过他们,去看城里的保定西大街。
保定西大街很多建筑其实皆为现代仿古,但也夹杂了很多历史建筑和市保。街道的尽头有一处清代的贤良祠,如今已经岌岌可危了。清代自雍正始在各省省会建贤良祠,以祭祀各省贤良官员。如今的贤良祠经民国改建,已与清代原貌相左。民国时期,保定市国民党党部及中共保定支部皆在贤良祠成立。小小的贤良祠,见证了近代保定曾经有过的热血与期望。
然而,往日的传奇如今却皆已卑微到了尘土里了。冬日的保定贤良祠被改建严重,正厅的木柱似乎还看得出是清代原物,而两边的配房也看得出是民国改建了。人们居住在贤良祠里,因为他们无处可去。住人的文物,其保护确实是十分大的难题。
5.
之后的光园与直隶总督署的寻访都很顺利。光园之前以为不开放,但去时却作为方志馆而免费游览,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光园是民国时期的曹锟的公馆,因曹锟崇拜戚继光,因而有光园之名。然而如今尽管名中有“园”,但所存者只有一座中西合璧的主厅了。
冬日的曹锟公馆冷冷清清的,方志一本一本地在房间里摆着任人翻阅,雪白的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民国的历史一杯茶并不了解太多。慢慢翻翻方志,看看展览,倒也还算是十分开心的一件事情。
之后的直隶总督署里的游客便多起来了。“直隶总督”一职,在百年前可以说是当一国之咽喉的要职了,李鸿章、曾国藩、袁世凯都曾下车于此,此把交椅,非一般人做得的。
然而颇具传奇色彩的直隶总督署,真正看到时却觉得似乎有些意外的低矮。大堂的体量,于县衙却也是差不多的,堂上的空间也算不上是宽敞。一位彩塑的“总督”呆板而认真地端坐在堂上,却看不出有多少气势了。相比当年李鸿章和袁世凯坐镇于此的时候,建筑的气势当是与今日不同的。
6.
从直隶总督署出来往北走,一条街的尽头是保定城隍庙。
可怜的城隍庙如今仅存一座大殿孤立在一块被拆空的建筑工地上,大门紧闭。门上的告示说“参观请走西门”,于是便乖乖绕到西门。可当走到院子西门口,门上却又写着“谢绝参观”,实在让人生气。
只好回到大路上继续往东走。大路的路南是古莲花池。尽管渊源悠久,但如今所存的也只有晚清民国的建筑而已了。冬天的莲花池结了层透白的冰,人也很少。
尽管是“名园”,“掌故”也多,但看过南方的几个园子之后,再看这空旷的古莲花池,总觉得兴味就少了太多了。所幸院内还有几方年代不近的碑刻,还算是可以让人眼前一亮。
7.
从古莲花池出来已经下午两点了。
路过了保定天主教堂,没开门,简单拍了几张,在大街上买了些吃的和饮料,又过马路去看保定钟楼。
保定钟楼就在现在的钟楼商厦门口,这座商厦看起来比钟楼要高大很多,凌乱地挂着很多广告牌,几幅竖版广告掉色很严重,看来很久没换过了。
钟楼现在在商厦的东南路边,台基低矮得比例失调,想必是百年来周边地势抬升所致。尽管钟楼修葺一新,但却依旧闭门谢客,周围还拦了一圈莫名其妙的栏杆。
看风格,现存的钟楼大概建于明代。作为明代入选国七,也还算说得过去。秀气的小钟楼单看外面的斗拱就觉得好看,想必里面的梁架也十分漂亮,可惜此次也无缘了。
7.
大慈阁前面的停车场旁边有一家奶茶店。
我又在这弄了杯热奶茶一个人端着喝,朝着大慈阁一步步走去。
尽管大慈阁的始建年代可以早到金代,但如今所存的建筑群年代已经全为晚清至当代。远远拍几张照片,等走到门口,一大杯热乎乎的布丁奶茶就被我一个人喝光了。
大慈阁现存的古建,看样是只有山门、钟鼓楼和大慈阁了,几座建筑都显示出明显的晚清官式风格。山门里的梁枋彩画还有残留,但早已被百年来的烟火气熏得一片漆黑。走出山门,迎面的便是建在高台之上的高大的大慈阁。
于外面看,大慈阁有三层。据说前段时间曾开放登阁,但我去时显然便没那么幸运了,便只好在一楼看看。大慈阁一层也颇多看点,四周的墙壁有斑驳的壁画,天花板也还是晚清原装。正中心立着一座木菩萨,背光是老的,但本体却焕然一新。
据说古时登阁远望,保定府的美景尽收眼底。而如今无缘登阁,美景也只能流于想象了。
8.
之后坐公交去保定陆军军校旧址。
保定陆军军校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所正规陆军军校,1912年创办,1923年停办,从中走出了包括叶挺在内的众多著名近代将领。旧址在2006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然而,此前的保定军校早在建国之前就已经拆掉了,如今的校舍皆为近年重建。军校原有的唯一遗迹在校舍旧址之北,即军校的检阅台。如今看来,这座昔日高大的检阅台也十分矮小了。
军校之后,又去了保定城里的关岳庙。这座庙现存建筑已经全为新建了,留了些断碑和旧柱础。庙里的人告诉我殿后有曹锟的碑,绕过去一看,果然有。
9.
最后,在一天的最后,继续去看了清河道署。清河道署是中国现存较少的格局相对完整的道台衙门,但其单体建筑体量却看起来十分失望,因为之前已经看过徐海道署的残留建筑。
清河道署饱受诟病的便是其修缮将原存的老式门头“恢复”成了清代样式,其实也便就是把较晚的历史遗存给拆掉了。或许是出于这一原因,所以清河道署修好之后迟迟不开放。
站在消防通道门口,我问一个地瓜摊“这地方让进吗?”
“不让。”回答干脆利落。
不过自己还是推门进去了,找到传达室索性沟通试试。结果说明来意之后,居然也允许入内了。
清河道署的建筑给自己最大的印象还是不相称的小气。回想起来,京师附近无论是文庙大成殿,还是衙门等诸多公共建筑,其建筑体量都普遍低于相距京师较远的地区,或许也是一种有趣的规律吧。
10.
清河道署出来,往西走几步便是淮军公所旧址。淮军公所是李鸿章为纪念淮军在抗击太平天国和捻军阵亡的将士而建的昭忠祠,并兼有安徽会馆之功能。
与清河道署类似,淮军公所的修缮也已完工数年,但也神奇地至今闭门谢客。而此次再交涉,便不似清河道署顺利了,三番两次请求,最终也无缘入内。
于是,只好灰溜溜骑共享单车去看保定城墙。
保定城墙现在仅存了南城墙的一段,但就这一段却保存得相当棒,甚至城砖基本都还在。从内侧城砖可以看出保定城墙是内外都包砖的城墙,这种高配置在全国都不多见。不过可惜的是这段宝贵的城墙至今似乎也只是保定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细细看完城墙,又想一个人去动物园看动物。但太晚了,动物园关门了。
11.
最后,五点钟在动物园门口等公交车。公交久等不至,便只好打车去城西的大路上,去找车去定兴。
等到了去定兴的公交车站牌,太阳几乎已经完全落了。一个人站在站牌下,气温慢慢降下来。
等了好一会,公交终于来了。坐上空荡荡的公交,卸下来沉甸甸的相机包,向西看看渐渐式微的夕阳,长长地舒了一口热气。
下一站,定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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