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如何科学地认识和理解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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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爬到一片平时自己爱吃的树叶上,在靠近基部的地方徘徊一阵,开始啃咬。肥厚新鲜的叶片被她细小而有力的钳状口器(咀嚼式)咬开呈现出深色边缘,直到遇见难缠的主叶脉她才停下又爬去另一端以同样的方式啃咬。两道开口在主脉上汇合,以此维系叶片和植株的连接。
妈妈调用六足将宽扁的叶片聚拢在一起,费劲力折叠、卷合,并在这过程中产下一枚或几枚卵。这之后,一片树叶的主体部分就被卷象变成了一枚绿色的春卷、满怀希望的襁褓,依靠一丝叶脉或叶的边缘挂在叶基上。有些卷象妈妈会咬断叶脉让叶卷掉落地表。(叶卷落地还是挂叶,据我多年不刻意观察可能是物种间的行为差异,也可能只是个体操作上的差别。)
这是浙北诸山1000米海拔在八月份常见的一种叶卷,成虫无论公母脖颈(头胸部)都不长,单一红褐色,体型在诸中卷象中居于中小。↓
叶卷完成后,卷象妈妈就离开了。落地的和一部分挂在叶基上的小卷会在几天时间里被逐渐干枯,另一部分能在枝头长时间保持鲜绿。不同种类的卷象会选择不同的植物作为寄主,同一片小经纬区域在不同时间不同海拔会有各种卷象依次或平行发生,更南方水热条件好的地方更容易看到它们的身影。即便在上海这样物种多样性偏低的南方地区,十月份仍能见到一种取食蔷薇的小型卷象,黑色头胸,绛红色鞘翅,一年多代。↓
七月初在浙北某山某壳斗科植物下面,散落着一些大约一周以上陆续落地的新鲜叶卷,植株上未观察到有悬挂卷。↓
7月2号,我从那棵树下捡了几枚回来,看看未来会发生什么。↓
7月8号,叶卷基本褪成褐色干枯失水。考虑在它们被放在培养皿中没做过任何保湿处理,也没见有成虫出现,我对内部情况不太乐观。出于好奇,打开了第一个。↓
宝宝躺在里面像一粒糖心玛瑙,叶卷则是个襁褓。儿女众多,这是妈妈一己之力能给到它的所有的关怀。↓
取出来观察,背景中一格是一个平方厘米。幼虫已经老熟,脂肪堆积肥厚且发黄,身上沾着自己的屎。很多昆虫在幼年期都有背负自己粪便的习惯,尤以某些叶甲幼虫常见。另一些昆虫幼体则会用吃剩的尸骸和其他碎屑伪装自己。卷象宝宝纯粹是被动粘上了一点自己的屎而已。↓
幼虫在放松态下是一个L形,表皮轻微褶皱,这就是老熟的另一个标志,新的体态正在下面酝酿一场重构。↓
7月8号当天,打开另一个叶卷,两只幼虫!这个情况超乎我预期,此前我以为一卷一卵是固定不变的标配。↓
令我惊讶的不仅仅是妈妈在叶卷里产下不止一枚卵,我更惊叹这一片叶子被卷进内层的少量部分足够两只幼虫吃到成年的份额,转化率极高。不禁开始计算自己在生命最初的18年里消耗的资源和拉出的屎。↓
被暴露后,两个幼虫遇见便开始撕咬,一方从口器中溢出体液。我有点困惑它们当初是怎么在这小小的叶卷中相安无事的。也许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从取食的角度和粪便堆积的方向可以回避竞争;也可能当初有第三条幼虫,已经在竞争中被扼杀。我把一条分离到别的空卷里,几天后它伤重死亡。↓
7月9号,当我再看到那条独居幼虫,它已经变成了晶莹剔透的蛹。↓
7月9号。↓
7月10号。↓
7月11号。↓
7月11号。↓
7月12号,再看,它已经羽化了···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两次蜕皮过程什么都没记录到。卷象等一些小型昆虫的效率我是服的。↓
7月12号,还好还有另一只可以期待,这只已经化蛹了三天。那天我什么事也不干,刷手机也心不在焉,当整个人被小腹内呼之欲出的感受催促着也还想着它。在打算去厕所前一刻我瞄了它一下,就在拉屎的过程中怕错过什么。根据之前的经验,本只在今天的任何时候都可能开始羽化。正是这一瞥,发现它已开始蜕变,我全程憋住,渐渐忘记了生理需求。↓
鞘翅完成充盈,并撑破表皮,顺势将表皮褪至六足。↓
表皮褪至足端,最后解脱褶皱收缩在皮下的后翅。↓
打算翻身展晾后翅。↓
不慎翻出蛹室。↓
先前那只翅膀硬了,闯到镜头里。↓
羽化中的那只自己退回蛹室打开后翅,充盈、硬化,最终收拢。↓
截止此时,整个羽化过程用时57分钟。↓
先前被咬伤死亡的个体。↓
我还有两个叶卷没被打开,也没有动静。↓
7月14号,我失去耐心,打开其中一个。↓
拨开一个缺口,我就愣了:怎么发霉了?↓
扩开这个缺口,格局呈现清晰后,转忧为喜:被寄生了!记录到了这里平淡的流程有了剧情。悲欣交集之际,我想对观者唠叨两句:不要期待每次都有跌宕的剧情,完整的记录已经很消耗人,大部分情况下才记录到一半主角死了,我也功亏一篑。而且剧情取决于运气。↓
另一个叶卷也出现同样的情况。把这个“可口”的宝宝拿出来,像一只煮到三分熟的鸡蛋,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身体呈节状的幼虫。一些卷象幼虫(也可能是寄生者的幼虫)的排泄物被茧外围的丝网结构粘结。↓
幼虫在茧里面扭动,图中右侧的环状口部不停在茧内部反复擦拭,吐丝加固内壁。↓
360度作业。↓
寄生者幼虫结茧动态可以点击几秒钟视频观看。↓
7月16号,茧的一端出现深色堆积物(可能是排泄物)牢牢粘结在内壁,并与幼虫尾端粘结。很多寄生蜂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固定在茧内化蛹。↓
7月16号,未取出的叶卷内个体也完成了固定工作,并且可能已经化蛹。↓
7月20号,取出个体蛹色变深。↓
7月20号,叶3卷内个体蛹色变深。↓
调整布光,隐约看见身体构造。↓
逆光条件下,隐约看见腿和触角结构。↓
7月20号,反复权衡利害,决定剪开看看究竟。东西太小了,难以下刀,完成裁剪基本没有损失让我激动得心平气和,就怕一口粗气把眼前得成果吹飞了。唯独粘结蛹尾部的胶状物质被剪损了一部分,留下一点点糖浆状的粘稠液体在刀刃上。目测蜂蛹和寄主(卷象)大小相似,这种转化率并不输给吃树叶的寄主(卷象)。无论是寄生蜂还是卷象,它们那点点骨肉都来自者叶卷上的小部分缺失。↓
7月22号,晚上,睡前一瞥,寄生蜂已经趴在茧边了,拖着一根细长的产卵器。然而这种比例的产卵器在姬蜂总科里并不算长,有些种类的姬蜂产卵器四五倍于身体甚至更长,飞起来仿佛一个被放出去的风筝。↓
容我猜一下,可能是姬蜂总科下茧蜂科的,到种无能。(欢迎指正纠错)。↓
观察空茧的内部,胶连着的那一端留下皮蜕和一团晶莹的冻状物。↓
这样看更像是一颗戈壁玛瑙啊。↓
此时,卷内的茧也呈现出一丝微妙的躁动。↓
不久再看,它已经趴在培养皿的盖子上。↓
把两姐妹放在一起,她们的温床和卷象的襁褓。↓
腹部的白色颗粒物并不是卵,有人能留言告诉我这是什么组织吗?↓
一场物种间的生命的戏剧,不过占用巴掌巴掌大的舞台。↓
记录完这波,我庆幸非常顺利,需要死的死了,需要活的活下来了。意犹未尽,翻翻相册,看到十年前用初代卡片机记录的低海拔的另一种卷象,在一颗高大壳斗科树木下的收获。竟然感觉和单反加微距头拍的效果差别不大。突然领悟到朋友们经常表扬我单反微距的拍摄风格比较复古的真谛。↓
栎长颈卷象(Paracycnotrachelus longiceps Motschulsky)雄虫。本种是卷象中的大个头,雌雄差异在头胸部的特化加长程度上可以简单区分。↓
栎长颈卷象(Paracycnotrachelus longiceps Motschulsky)雌虫。
同地1000米海拔疑似又一种卷象(根据寄主情况猜测)的生境照,这张照片后用在汤老师团队 的书《采昆虫做标本》中第56页。标本的优势在于方便长久、随时、零距离研究和欣赏,但是还是活体在大自然里更动人,更有说服力。↓
———————谢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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