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318—西藏减肥日记D0

“我有一种预感，你，回不来了。”二子给自己倒了杯酒，用力地编着词，好像我马上要走。 “你怎么不去吃屎？”我说。 “我不是说你会死，当然也有可能你会死，这都很难说，世事难预料。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你，不再是现在这个你——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快去吧，“我说，“晚了都赶不上热的了。” “有一次我做梦梦见你真的走了，走到了拉萨，在那里你最终找到了你肮脏的灵魂，他已迷失太久，你们含着泪拥抱。” 我忍不住笑出猪叫，通常情况下他以这种节奏说话的时候，就是还没喝好。 “你特么到底走不走了？送行酒都喝了多少回了。” “急什么？我在等一个好时候。” 在我年轻的时候，觉得世界是个猪圈，还总好像欠我点什么 。我试着教自己别去用心，貌似就会容易点。可惜这种方法常常让我感到难过，好像还没开始就已经准备要输了。我并没有变好，事情也没变容易。偶尔我会想跑掉，为什么我自己具体也不太知道，跑到哪里我也不太知道。我去过的地方不多，这里和那里似乎也没什么两样，不过反正我也只是想想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我有多笨蛋，一切都不是我以为那么简单。 上初中毕业那年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现在看来隐隐约约影响了我一生。事情本身固然是件小事，却把我带入必经的旅程。 大概是在九五年的春天到夏天之间，我和班里另一个孩子——早已经忘了当时我俩犯了什么错——被班主任赶回家，条件是什么时候叫家长来什么时候再回去上课。这种情况常有，我俩都没太当回事。每天早上我们按时从家出发，假装去上课，然后在学校附近碰头。能凑到几个钱的时候我们就去游戏厅打游戏，他有几个游戏很拿手，一个币可以打一天，我只需跟着他，照他说的做即可。没钱的时候我俩就骑着自行车到处逛。 好日子没几天，老师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命我俩的死党把我俩召回。我还以为就此结束了，没成想是被重新发配；一天一个人上课一天一个人回家，不得不说这是很高的一手。很快他就撑不住了。他把他爹叫去挨了一顿训，他爹打了他一顿，他得以继续回学校混日子。我单独被彻底流放，但我仍然不想投降。那个时候跟家里跟学校好像都没什么话好说。 剩我自己，也不知道能抵挡多久，时间变得很难打发。我不得不进行了一些合理规划：今天去鸟市明天去鱼市后天去狗市，去书店看书，书摊儿看漫画，飞机场看飞机，逃票混录像厅逛公园，到市郊去八部校靶场看打靶，找东西吃，跑很远的地方喝羊肉汤……我发现很多年后到现在我也还在一直重复着这其中的一些步骤。 不过兜里没钱四处乱转终归还是让人厌倦。我开始经常去投靠一个大朋友。他在北京雅宝路当俄罗斯倒爷失败回来开了一家外贸服装店。当年也算有名气，常有不少赶时髦的男女和奇奇怪怪的年青人光顾，他们最常用的一个高频词是“前卫”。对一个半大孩子来说这事挺有趣。我在他那混吃混喝，打发了不少日子。我们也曾为我回去上学做出过努力尝试，让他的女朋友冒充我表姐去见老师，说我知道错了但是不敢跟家里人说，结果很不成功。 想不到这就是我学生时代的终结，我基本上再没有回到过学校。初中毕业只是去参加了个毕业考试，毕业照上都没我。 有一天，他店里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长发披肩戴副大眼镜，一个短发扎耳环。这种造型在摇滚流行的九十年代其实并不算稀罕，不过也差不多就是极限了，最多再加个皮衣皮裤，不像现在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穿搭和流派。两个人看上去都有点脏兮兮的，又黑又瘦，短发话不多，很安静，长发负责主要发言，讲起话来很有礼貌。我觉得他们很有逼格。 长发从自己满身是兜的大马甲里掏出一些链子和手串，跟常见的款式不大一样，很有异域风情的那种。他说这是从拉萨带回来的西藏和尼泊尔饰品，想放在这里代卖，他有货源，然后大家就聊了起来。那天下午，他们说了许多关于自己的故事。当时他们说的话我并不能全听太懂，听懂的也早就忘了。大致是两人骑着大二八自行车，带了半布袋烧饼，从洛阳出发一路骑到拉萨。一边玩一边做点小生意，喜欢摄影、饰品和装饰，见过很多美景，也吃了不少苦。这是我第一次对西藏和拉萨这两个地名多了点印象。在这之前，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从那首歌里听来的，郑钧的《回到拉萨》。 第二天，长发又送过来一个装饰过的牛头骨和一个角很长很漂亮的羊头骨，从那以后我们就管他叫羊头。我专门去看了看羊头的自行车，没我想象中的破。我问他骑了多久，他笑了笑说：“啊，很久。” 羊头出现过一段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和很多人一样。 后来随着我长大，身边常会有人谈起理想。这是个很特别的话题，大部分人都不好意思谈论自己真实的想法，想说的人又胡说八道没完没了，反正你都很难搞清楚他们真正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时不时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弱智，我也会在有人谈理想的时候吹嘘几下。幸好这种人不多。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我的理想。 我用到过的提到过不少次的其中之一个关于理想的话题就是去西藏，也许是羊头给了我灵感，也许是我偷了他的故事。网络时代到来之前这个话题还算尖端，一般人心里都没什么逼数。他们会装得很神往，说一些什么把心洗清魂唤醒之类的词。显然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关于理想这个话题就能继续进行下去了。人们有时候可能真正关心的并不是理想的具体，而是理想带来的感受。隐藏它的感受，表达它的感受，失去它的感受。到了三十岁前后我几乎已经不怎么再说起这个，这时候去个西藏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现在就更不咋地了。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是怎么把去西藏这个事给升级的。越来越多的人要去西藏，曾经有过几次机会，我都没有加入。我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说成自己第一次去一定要走着去。这几年一上饭桌所有人就是讨论旅游，去哪，定日子，一起，通常最后都是黄。偶尔会说到西藏，我就说不跟你们一起，我打算走着去。有人细问我的话，我会像羊头那样笑笑说：“啊，真的。”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拿出来说过几次，跟什么理想早已无关。然后，天知道，我就真的这样想了。 两年前，我决定把这件事列入我一事无成的人生计划。半年前，告诉给身边的人。三个月前，开始正式准备。 今年我四十岁，这是个节点，按我能活到八十岁算，人生已经过半，通常人从这时候开始往后就是下坡路了。虽然我也没怎么走过上坡路，而且我打算活到一百二。这是送给自己的礼物。虽然我也不喜欢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