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地怀念
9月7日,我很轻地过去了。上午去公司,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安全度过;中午回家拿个文件,也挺好;下午继续去公司,忙工作的事情;晚上,我开始写小说……这一天如此平淡,我也过得如此平常。到了9月8日,一起床,我松了一口气——总算安然地度过了前一天。
某一年在这一天我出过洋相,跟朋友走在街头,忽然心头一疼,坐在马路沿儿上嚎啕大哭,完全不能自已。而之后的这些年,每到这一天,我都过得小心翼翼的。我会把自己安排得忙忙碌碌的,跟同事们说说话,出门散散步,去电影院看看电影。尽量地不让自己一个待着。我怕一个人待着。
我本来以为是可以扛过去的。二十年了,真的,这么漫长的时间,我应该会淡忘这件事带给我的巨大冲击。毕竟我已经足够大了,不是吗?我不再是那个刚上初中的十四岁少年,一边走在泥路上一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孩子,我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看过足够过的悲欢离合,也该有力量抵抗这件事了。
直到今年的某一天,我跟同事吃饭时候忽然聊起亲人去世的事情,我觉得我可以很平淡地讲起1999年9月7日外婆离世这件事了。我觉得我完全可以当成一件寻常的事情讲过去。可是讲着讲着我觉得不行了,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哽咽,所以我忍住了。后来说起其他话时,那种痛楚的感受一直不去。
告别同事后,我一个人走在路上,路灯洒下昏黄的灯光,夏天的风吹过来,是一个舒适的夜晚——可是我知道我忍不下去了。我心里回荡着一个声音:她,永永远远的,不会再回来了。她不会用她颤巍巍的手抚摸你的头,不会拿热毛巾擦拭你的脸,不会给你端热腾腾的豆浆……她已经没有了,永永远远地没有了。
你要接受这个事情,好吗?不要再把这些仅存的细节,翻来覆去地想。让她走,让她淡去,你还得继续地往前走……是的,我接受了她的永恒不在了,但那真正刻骨铭心的精神创伤,也再难修复好了。过去每到这一天,我会打电话给母亲,“妈,今天是家婆去世多少周年了。”母亲反问:“你还记得啊?”我说:“记得,我记得太清楚了。”母亲那头沉默下来。
后来,我没有再跟母亲打电话说这个事情了。我很孤单。我有时候做梦,梦到外婆来,坐在我的床头,温柔地看我。她松弛的皮肤,还有她独有的气味,我不能动弹,一动她就消散了。我乖乖地躺在那里,做出我很好的神情。但我知道她在内心里的叹息。她觉得我过得不好。她想抚摸我,但她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我们都无能为力。每一年回家,我都会跟母亲去外婆坟头烧纸祭拜。几个舅舅不在老家,坟头草木茂盛。我会站在一旁,遥想起多年前棺材埋进时的场景。当年的那些人都已经大了,老了,有的也离去了。但我记得每一张脸,每一个细节。我久久地抓住不肯放。我怕忘记任何一点。因为一旦忘记,就永远弥补不回来了。而你就沉睡在这里。我默默叫你。叫你好多遍。徒劳地。
连这篇文字都只是徒劳地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