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5 自己的房间

1.

小时候曾经为了逃过奶奶的监督，把一盘不知道刘德华还是谢霆锋的磁带洗了，用复读机录成自己在读英语的伪装道具。然后关起门来，大声地功放出来，骗过年迈的耳朵。

在那不标准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我私下里读了好多好多没用的闲书。这几乎是落下了病根了。

看的，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小说，是一些我如今记都记不起来的轻薄故事。不是我后来刻意构建出来的那个尊贵的文学的阶梯，既不是了不得的名著，也不包含叫得上名字的伟大人格。只有娇嫩的絮语，乱七八糟的词句搭配，轻飘飘的青春的无聊。不值一提。

这是第一间，属于我的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在梳妆台的镜子上，贴着一个纸质的卡通裸体模特。如今，已经被无情的灰尘和日晒装点得很是狼狈。那是一度在小学生的世界里很流行的换装游戏道具，是我用自己的蛮横从姐姐那里抢来的。我不知道同龄人的世界在流行什么，被拖拽在衰老的世界里，远离那鲜活而丰富的聒噪小团体，不知道去哪里买好看的鞋子、裙子、玩具。那是表姐来家里玩的时候，我用驾轻就熟的弱者立场抢来的玩具，厚厚一本，有好多好多纸片装，用来打扮那山寨的芭比女孩。

其实自己根本不喜欢那样的东西，但它就像一个完全超出自己判断能力的诱惑物，再被讨好和怯懦捆绑的心也能嗅到香甜的美味，不惜施展恶劣的孩童技能去攫夺。但我要它做什么呢。不知道。总之，我好像应该要拥有吧。

我什么都没有，那我总得拥有点什么吧。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好像可以有一个私心的小天地，隐藏起痛苦和阴郁，恶心得得啃食着属于自己的心绪。

那是第一次，我好像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2.

在《柏林苍穹下》里，天使飘进某个无所谓属于谁的房间，一个年轻人在听不知道是什么的唱片。父亲在客厅抱怨着“除了摇滚乐他还知道什么呢。”

还有无数电影中，都有这样一间令人向往的，“自己的房间"。天鹅绒金矿里播放着"david bowie"的小小二楼，一张隔绝了整个世界，只为一间陋室放行的唱片。只要唱片响起来，周遭就是自己的领地。不需要和谁分享也不需要跟谁解释，那时而轰鸣时而悠扬，那只属于自己。

但我也没有这样一个房间，世界上的房间那么多，温馨的凄凉的华丽的落魄的，却没有一间是属于我的。他们在电影里那么明目张胆地构筑起想象的空间，却让世界本身变得无比残忍。

这样一个房间究竟在哪里呢。

我宁可希望它是破船舱里的一张床铺呢，将那种漂泊的潇洒贯彻到底，但终究连这样的极端也无法实现。我没有一间盛放着庸俗念想的房间，它最终甚至退化成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电的耳机呢。我甚至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惯性般地幻想着这样一个房间呢。

齐泽克在某个伦敦的演讲中曾经提到“恋物，恋物几乎就像犬儒的变体，为了接受现实而必须采取的防御机制 ，与不可改变的真实保持着安全的心理距离”。

我总是渴望，总是幻想，有这么一个房间，塞满了无用却欢喜的“物”，来托付这意义贫瘠的自我。

今天我意识到，这房间是永远也不会有了。

这房间，从一开始就不会有。

3.

那遥远的，隽永的，用恶作剧搭建起来的童年的房间。

摇曳在午夜中年人临时翻出的酒杯里，被真实的战争推得更远更远又更远了。

多么可悲啊，就连那个房间也是我们回不去的了。

反正是我回不去的了。

不论当下，还是未来，都没有一间，轰鸣着播放着唱片的房间。

我那可怜而卑微的恋物癖，终将被碾碎在无声的沉默里吧。

这个世界，是没有一间，自己的房间的。

至少，是不属于我这种家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