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这届家长太难带了
第二章 王德伟
第一节
我叫王德伟,14岁。今年,我的发小吴英卿突然转学到我们班来了。
这件事让我妈激动得快发了狂。她们家父母婚变,她妈妈突然飞去英国定居了,简直就是抛夫弃子。最刺激的是,她爸爸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居然因为不愿意跟着一起去英国,闹离婚也不妥协,最后就真的离了婚,一个人在国内带着一个闺女。
怎么说她和那家的阿香阿姨之间也有数年的姐妹情谊。要知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妈都是让我叫那个阿姨“小姨妈”来着。后来长大了我回过味来,我叫她“姨妈”,她女儿叫我妈“阿姨”,这么一琢磨,我妈不是热脸贴冷屁股吗?!不过我知道,我妈只不过是表面上热乎,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坏话嚼了多少舌根。
“你说,她是不是有别的男人了?”
这话居然。是在问我。
“妈!!!”我生气地说:“你真不拿我当小孩啊!”
她也是没有办法。若说对门家的爸爸是“老实巴交”,我家的爸爸就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我爸一辈子回应我妈的任何对话,只有一个字:“嗯。”
除了“嗯。”,还有“嗯?”一个字,两种发音,走遍天下,纵横这十几年,真是不容易。
但是说实在的,我也跟关心吴英卿。虽然我妈唠唠叨叨、马马虎虎,但有朝一日她突然抛弃我和我爸跑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往下活了。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吴英卿心里得多难受啊。
小时候我们俩可以说是耳鬓厮磨。婴儿时经常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我妈还留着照片呢,她把脚丫子都踹到我嘴里。我还以为是我妈的奶,还在那儿嘬呢。恶心归恶心,至少说明我俩关系好。幼儿园快毕业时,他们突然搬走了。据说吴英卿入学了一个全市排名前十的名校,我呢,只是就近派位上了一个排名都排出100号的小学。
她突然转学回来了,还成了单亲家庭的小孩。当时班里的同学私下都在议论她。老师介绍说是名校尖子生转学来的,让我们都多像她学习各种学习方法和学习态度。她长得又特别好看,简直轻轻松松就成了我们班的班花,把原来的班花比下去两个原来的班花都不止。于是大家都暗自观察她,发现这厮学习态度不要说值得学习了简直就是奇差无比。上课看漫画,下课画漫画。放学之后大家都去参加各种补习班,就她在街上游荡。上课老师提问她,她就说:“老师对不起我没听见您的问题。”我们学校的老师不太愿意找家长,老师们跟同学们也像朋友一样。要不是这样,她早就被找家长找到皮软了。
不过我也拿不准,她爸爸工作那么忙,可能连找谈话都来不了。
我们班有几个女生跟她搭茬聊天,挺友好的,她态度倒是也挺友好,就是冷冰冰的,人家怎么也亲不起来。一两个月过去,也没有人愿意跟她交朋友了。
不过我发现,她跟哪个老师都不对付,就跟美术老师好。
美术老师在我们心目中是神一般的角色。据说她原来是国家名列前茅的美术学院的教授,后来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辞职到我们学校来教书。她气质特好,一看就是一个艺术家。据说她以前的学生中别提有多少名人了,有影视圈的、有艺术圈的,还有广告行业的大拿。现在每天就教我们这些皮猴子画简单的画,倒是还挺开心的。
第一节课作业交上去,她就把吴英卿留下了。我在美术教室门口上完厕所出来,见她正好跟老师谈完了,就凑上去问她:“老师跟你说啥?”
“老师说我要是再这么不学无术就把我开除。”她一脸无所谓地说。
“不可能,你少骗我,美术老师能开除你?”
“你不知道吧?其实许老师才是咱们学校真正的校长。”
天呐,怪不得,这么牛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美术老师呢——我差点被这个死丫头给骗了。我说你别胡说八道,跟哥说说,老师找你谈什么了?
“哥?”
她冷眼看着我。
“你小时候不是喊我小伟哥哥吗?”
“我小时候还喊你小伟姐姐呢。”她说。
她为什么会记得这件事......因为我们俩总在一起玩过家家,她演爸爸我演妈妈,她演大公主我演二公主,有一阵子她有点混淆,还以为我是女的。
“少废话。”
“你承认你是我姐我就告诉你。”
“哎呀你说说啊,说什么了到底是?”
“好!有骨气!”她狡黠地说:“你从此就是我吴英卿的亲姐姐,我今生今世,再也没有别的姐姐!“
真是令人无语。
不过吴英卿还是告诉了我,老师说她很有绘画天赋,问她要不要去老师的画室学画画。
“去啊去啊,”我说。咽下了半句话:“难得有你拿手的。”
“去什么去啊,你觉得我家能让我学这玩意吗。”
“......画画怎么就这玩意了。”我说:“你这都哪里来的价值观啊,我要是会画画,我妈做梦也能笑醒。”
“阿姨笑点还挺低。”吴英卿惊讶地说。
第二节
我妈经常找我打听吴英卿的情况。我虽然其实掌握了许多资料,但总觉得这不干我妈什么事,所以无论吴英卿学习很不积极也罢,吴英卿放学瞎逛也罢,吴英卿想学画画也罢,我都在努力地保守着秘密。被我妈逼急了我就说:“那个丫头还喊我姐姐呢,我老跟她聊天她在班里大声喊我姐姐怎么办,回头同学都喊我姐姐怎么办,回头我受了心灵创伤当了同性恋你负责吗?“
“开你点儿玩笑你就成同性恋了?老爷们怎么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我妈撇嘴。我觉得她很过分,为了一点八卦连亲儿子的心理健康也不重视了。
“小英是个好孩子啊,长得漂亮,嘴又甜,跟她妈不太一样。哎,跟她爸也不一样。两口子都是不冷不热的,你说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机灵的孩子。”
我心想那是你没看见她冷嘲热讽的那样儿。演点戏谁不会啊。
这一年我已经正式面临着中考了。我的成绩其实还挺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妈总打击我,说要不好好学习,只能上职高了。我的目标是七中。七中的分数线在我们这一片是最高的。我的成绩虽然不差但离年纪第一还差一大截。因此我爸妈请了一个家教来专门给我辅导功课。这个家教是附近名校的大学生,课讲得挺枯燥的,上课还喜欢砍闲篇儿。第一次上课我就知道这位老师课余沉迷游戏,估计打工挣的钱都拿去玩游戏了。
在所有的科目中,我最喜欢数学,特别喜欢钻研很难很难的题。每次家教课之后老师给我布置一堆作业,碰见啃不下来的硬骨头,我熬夜也要啃。凭借我的解题思路可能绕一个大圈子终于艰难地解出来了,可老师来了,懒洋洋地给我讲一遍,我只觉得醍醐灌顶。他再怎么沉迷游戏,我也觉得他真是个厉害的人。
“不要钻进牛角尖里,你这个小孩儿就是太沉闷。做人潇洒一点,很多事情迎刃而解。”
我的老师长得一副屌丝相,然而身体里住着一个摇滚明星的灵魂。
这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到来了。学校的考试我向来是不太怕的,但坊间传说七中录取学生不光看中考成绩,还看平时的考试成绩,尤其是初三这一年的成绩。这是初三的第一次大考,我多少有点紧张。考试的这一天早晨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吴英卿。以她那么吊儿郎当的模样,这回能考成什么样?她目标的高中是哪?如果她上了职高,她妈妈知道了会不会把英国拆了?
就在我想着心事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厕所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我赶紧跑过去敲门,问:“妈?是你在里面吗?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是呕吐的声音。我妈压抑着,可这东西能压得住吗?被压抑的呕吐声听起来特别可怕,等她可能吐干净了、缓过来了,打开厕所的门。她眼圈红红的,但是人笑嘻嘻地对我说:”昨天晚上可能吃坏了,你赶紧走,干嘛呢今天不是考试吗。“
被我妈赶走了,我去参加了考试。一天考语文数学,第二天还考英语。第一天考完试,我跟我最好的兄弟许庆晨一起放学出来,我就跟他说了我妈不舒服的事儿。
“你妈怎么不舒服?”
“我说反正早晨在厕所吐了,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你妈怀孕了。”
“你......”我瞬间恼羞成怒,“胡说八道什么?!谁吐都怀孕?!你上回体育课跑步跑吐了你也怀孕了?”
许庆晨说:“你妈可是女的。”
“废话!你妈是男的?”
回家我就问我妈:“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谁知我妈刹那间脸涨得通红,我爸脸也涨得通红。但是一般嚷嚷着骂我的工作当然落在我妈头上。她尖叫道:“你从哪听来的?!”
“我......”我有点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恼火。只好赶紧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我看我妈气色不错,不像早晨那么苍白了,算了可能肚子也没有啥不舒服了。第二天早晨去考英语,我跟许庆晨说了我妈不可能怀孕了,我一问她她就发火了。
“心虚。”
许庆晨轻描淡写地说。
简直想打他。但整个英语考试,我心不在焉。本来英语就是我弱项中的弱项,硬要说英语和美术谁更弱,两科老师得好好地打一架才行。听力我一走神什么也没听懂,总之考完了出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考了啥。
放学回到家了,我妈态度却不同昨日。
她对我说,想跟我谈谈。
完了,完了,完了。我又不傻。我当然知道她要跟我谈什么了。
第三节
我妈怀孕了,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她本来想瞒着我,怕耽误我学习,反正她本来也胖,能瞒多久是多久。谁知道这回怀孕特别不舒服,孕期反应挺厉害。她以为我一个小伙子啥也不懂,谁知道我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风声。怕我胡思乱想反而考不好,干脆就告诉了我。
说出来了之后,我妈倍儿开心。“我的大儿子!你就要有弟弟了!”
我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像本来还以为回家迎接我的是絮絮叨叨的母亲,热腾腾的饭菜,结果都不是,而是当头一棒。我都快被揍得找不到北了。为什么有一种挨了打的感觉?很多同学都有弟弟妹妹,我家为什么不能有?
我这一天晚上过得浑浑噩噩,本来刚考完试也没有什么作业,看一会儿科学画报吧,结果翻开来就是“婴儿的诞生”。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都14岁了,搁古代我都能当爹了,结果现在我们家又要诞生一个婴儿了。干你科学画报什么事?!
我妈还说我就要有弟弟了,弟弟有什么好的?要是一个妹妹还好点。
说起妹妹我又想起了吴英卿。她小时候白白小小的特别可爱,我也喜欢跟她玩。但是大人都不知道,她其实很坏。我们俩干的很多坏事都是她领头带我干的。爬橱柜,抠下水道,玩过家家把我爸的教案都给泡了。大人责骂起来的时候,她就一副小可怜儿的样子泪眼汪汪的。本来也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我爸妈也不能训她啊,帮我扛着点儿怎么了,我看见她那个可怜样儿都懵了,挨训的时候什么都认了,仿佛也不记得刚开始使坏的时候她是如何双眼放着精光像个猴儿一样爬到橱柜上招呼我赶紧上去。
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多好啊,像个小狐狸似的。
第二天我质问许庆晨:“你是怎么知道我妈怀孕了的?”
“我姐怀孕了啊,准备结婚呢。”
什么?!?!?!?!
许庆晨有一个姐姐,比他大10岁。据说他妈怀上他的时候,她姐当场就离家出走了,爸妈哭天抹泪到夜里11点多才把她找回来。许庆晨的姐姐在我们几个兄弟心目中简直是一个天仙般的存在,对我们这些男孩子呼来喝去。奇怪的是,在许庆晨口中,他姐姐永远是一个“丑八怪”、“老女人”。
“你姐姐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男生之间没事不太聊自己家里的八卦,我真恨不得许庆晨是我妈,一点破事也瞒不住。他怎么什么都不说?
“别说你和我了,连我爸妈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她就回来说怀孕了,准备结婚了。我爸转头就去找笤帚要揍她,我还挺想看,从小不只有我挨打么。结果我姐当场就吐了,吐一地,真恶心我告诉你。”
所以...许庆晨要当舅舅了,我要当哥哥了。我的弟弟和他的外甥一般大。这是什么世界?!?!
我魂不守舍,三观尽碎。上课时木呆呆的,下课时端起铅笔盒就当水喝。
“你昨天被鬼压床了?”
“嗯。”
“我去,什么样的鬼啊?”
“嗯。”
嗯完了我才突然觉得我嗯得很像我爸。我双眼聚焦起来,才发现居然是吴英卿骑坐在我对面的空椅子上。
“我姐这是怎么了?”吴英卿问坐在我身边的许庆晨。
“他就要当哥哥了。”
许庆晨居然如此冷静地接受了以“我姐”开端的这个问句。
“他就要当舅舅了。”我气得够呛,当场就揭发了许庆晨。
“SO WHAT。”
许庆晨冷冰冰地说。
“姐,你要当哥哥了,喜事儿啊。”吴英卿笑着说。
“你觉不觉得你这个句子特别变态,写到作文里当场你就零分了。”
“文学创作是源于生活而又低于生活的,当然不能写到作文里了。”吴英卿简直就是满嘴放屁。
“哦,也恭喜你,要当舅舅了。”吴英卿客客气气地对许庆晨道喜,许庆晨只冷哼了一声。
“你们多好啊,我就比较孤苦伶仃了,当不了姐姐也当不了姨妈。”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我一点好气也没有地质问她:”今天下午发期末考试成绩,你回家会不会挨打啊,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吴英卿坐直了身体,窗帘在她脸上投下了浅蓝色的影子,使她的双眼在阴暗之中闪烁。
“你对我的实力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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