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醒孔子的新曲阜

上次来曲阜是2015年，印象最深刻的是微山湖的小虾，炸得极为鲜美，三孔里在孔林里躺在墓碑前睡了会，鼓盆而歌的感受。当时孔子博物馆就在建，今年终于开放，打卡孔博，再游三孔。

阙里宾舍

在贝聿铭刚刚去世后来到阙里宾舍，让人心底涌起一些柔情：这是1980年代中国建筑史上的一次较量，贝聿铭的香山饭店与戴念慈的阙里宾舍，在中式建筑现代化的道路上，两位大师用两座宾馆分别指出了两条道路，当时建筑界公认戴念慈更胜一筹。虽然“新中式”的道路，或许还是贝聿铭的大众影响更大。中西体用之争，只能放在更长的时光坐标中去等待评判。

阙里宾舍入选了中国首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山东唯一，进门大堂廊道里挂满了领导人与元首莅临照片，照片与荣光一齐褪色。许多城市里有这样的宾馆遗迹：名师设计，显赫历史，破旧现状。他们的时代过去了，作为建筑的历史光辉仍在，但宾馆的功能性大多落后了。阙里宾舍有无数的细节可以看，正门低调传统的十字歇山顶、大堂的飞廉雕塑、文武客房的战戈与八音、孔子浮雕与灯具，都古意盎然，连套房内的屏风与家具都是当年设计配套设计，虽然材质差了点，旧得不十分好看。大堂里穿梭着各种来开会的人，各种易拉宝刺目地伤害着遗产建筑的端庄，只好躲进房间成一统，从客房窗户望出去，就是孔庙的古树与楼宇，和谐地与孔子旧地融为一体。最感触的印象来自客房部清洁阿姨，“我们宾馆旧了，只能服务得好一点。”骄傲又有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样子。

孔庙

孔庙里值得停住的地方：1、大成殿煊赫庄重，再多游客也挡不住煌煌文气。2、先贤堂神牌长长列入时光中，游人几无，是思古幽情好发端处。3、碑亭与碑林处，值得细细观赏。4、偏院的鲁壁前有一口井，据说是三孔里唯一真正孔子时代的遗物。5、后面僻静的神厨院内，有大量汉代画像石，零距离赏玩，也无人来。

孔府

相比几年前的破败，孔府还是修缮了不少，但可观的地方并不多，仍旧是可怕的住得不舒服的封建宅子，陈列也无甚亮点。重点提醒一下，后花园出来后，一定要左拐去汉魏碑刻陈列馆，持孔府门票免费，也几无游人，过去的时候被售票大姐喊住，以为我们走错了。天下汉碑一半在济宁，此言不虚。汉魏碑刻陈列馆修缮上佳，静静躺着礼器碑、孔宙碑、张猛龙碑等等天下闻名的石碑。真是巨大的幸福感。

孔林

孔林大概是世界上最冷幽清绝的景点吧。此地阴阳截然，一是庙堂世界，孔子祖孙三墓并列，驻跸亭与祈愿牌热烈喧闹，另一是幽冥世界，真正的坟场，几乎没有游人光临，一辆辆电瓶车呼啸而过，而不下来用双脚走一个小时以上，你不会触碰到那股荒凉又端肃的奇异气氛。广大的淹没在青草中的坟冢，谙哑无语，许多墓碑已经风化，连几任衍圣公的墓地，也神道倾颓，荒草及膝，麻栎与侧柏静静矗立，青草顽强挣扎长在石缝中。上次来孔林，还拨草寻碑，在某个明墓前酣然高眠，有一些“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的魏晋趣味，二度来访，年齿渐长，满目萧瑟，是一曲微茫的兴味了。

与几年前相比，孔庙与孔府都进行了修缮，只有孔林，全无变化，也完全没有兴趣开发诸如寻找衍圣公之类的GPS指南游戏周边。或许只有一个个新埋进来的家谱列名的子孙会拂开荒土吧，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一队新入葬行列，不知道是七十几代孙了，散散漫漫地走，都带着戚色，不成形的队伍杂在游客中，倒是真正的人间生活。墓门前那条洙水河，也被滴滴司机熟练讲述为秦始皇与孔家的气运争夺大戏，玉带缠腰的传说简直是民间讽刺。八卦和生活真好，是活泼的人间，总算给这座世界上历史最漫长的坟地加了点烟火气。

孔子博物馆

孔博显然全方面超越了山东的普遍水准。建筑是吴良镛设计，很好但说实话并不惊艳；清华主导设计的多媒体互动手段倒是不错，序厅的孔子网格像与万古长夜录影，再如拜师孔子电子互动仪式，一步步教导揖礼，成功后会自动捕捉你的头像显示在七十二贤人图中，很简单&很羞耻。

藏品中重器有商周十供、奉天诰命盒等，但印象新鲜的反而是孔府档案、餐具和服饰等日常器物，活生生的大地主生活真好：曲阜霸主，县政府学农耕渔获都要插手，年贡时估计比贾府要气派得多，盛鱼的银盘子就有五六个造型，几件明制袍子的尺寸让我意外发现明代的衍圣公估计很矮，衣长短而通袖阔大，一个层层叠叠布料中傲然而立的矮子衍圣公形象呼之欲出，赶上了奢靡的晚明style呀！闲了写写书画，还很小清新地拜托当时篆刻宗师何震刻了这样的闲章：“人生聚散，信如浮云。”千年世家，什么样的收梢都是浮云吧。

尼山圣境

国家博物馆孔子像立废风波更像一个政治议题，但在山东则毫无纠结，崭新的#尼山圣境#制造了全球最大孔子像，72米，高耸在太阳前面，像个古老的神。其实圣境距离传说中孔子诞生地尼山夫子洞还隔了几个山头——对，尼山圣境并不在尼山。尼山圣境是个古怪的地方，他杂糅了孔子崇拜、儒学复兴、商业开发与政绩工程等各种现代元素，凭空拔地生造了一个“圣地”，进入儒宫后，更是瞠目结舌：这是一个结构其实是西式教堂、但用各种新中式元素包装起来的四不像。每一寸角落都有装饰，龙凤龟蛇金紫白红铺天盖地，像设计师被逼疯了。基本完全与中国建筑美学原则背道而驰，连乾隆都要吓到。惊骇到一定程度，倒觉得很值得来参观，太像当代中国的缩影，中西混乱，天花乱坠，奋勇前进，一路高歌。

吃

#鲁城往事# 大概是曲阜游客最容易来的店，随便吃吃可以，但本地人是绝对不来的。在旅游中心背后聚集了一片点评排名餐厅，大概都是针对游客。这家环境OK，乡土豪华风，看菜码样品点菜，要了招牌的炒鸡、鲤鱼，都还可以，其余菜品也都OK，属于能吃不雷的级别，最后要了个糖水梨，梨子单吃很清甜，糖水太多糖。注意整体菜品一是特别咸，二是不提供米饭。服务不功不过，小包间略憋闷，有风扇。

#老街坊土菜馆# 曲阜行最满意的一家餐厅。果然靠点评网寻找到一家本地人会来的餐厅很难。餐品质量不错，服务热情，店面旧了点，很干净。炒猪肚脆嫩爽，一吃就是老铁锅爆炒出来的，锅气足。鱼丸汤量大味鲜，满满一盆真是北方风格。酱猪肘很香。拼了炸萝卜丝丸子和炸茄盒，丸子略干，风味好，茄盒肉馅不错。神奇的曲阜几乎餐厅里都不卖米饭，追加了西红柿鸡蛋面，非常清爽，能吃出西红柿的清甜，配合略咸的本地菜很好，同伴发明了鱼丸汤搭配面条的吃法，也非常赞。

#洋子咖啡酒吧# 在中国北方小城市基本不指望找到能喝的咖啡，酒还能喝，但要适应本地酒吧营业氛围。试了鸡尾酒子曰，还不错。酒吧环境还不错，虽然曲阜城内处处可见的孔子语录让人颇有压力，想想看，桌上的骰子盒后面就是三纲五常。不过大概本地人已经视而不见，常来的酒客与酒吧老板娘熟稔唠嗑，自如地跑到小舞台开始唱歌，是很舒服的气氛。店内神奇的bgm在民谣和古风间切换，调酒师小哥留着港风发型，酒吧自然混入了90年代到10年代的复杂混搭，是嵌在城墙里的一个奋力挣扎的时光机。

#阙里宾舍酒店餐厅# 曲阜遍地都是孔府菜，阙里宾舍是老牌子，有基础保证，但好吃与否感觉得看厨师心情。但似乎也并没有太多更好的选择——在点评榜里甄别能吃的孔府菜并不容易。吃了两顿，一餐比较糟糕，第二次去跟服务员强调了一下菜品质量，好很多。主要试招牌菜，孔府豆腐平平，金钩银条脆度可以，锅烧鸭子就是那个雷，皮塌肉骚。阳关三叠不错，蛋皮香，馅料扎实。诗礼银杏很甜，带子上朝肥腻适中，胡椒鸡可吃，炸小鲢鱼酥脆。服务员里年纪长一些的大姐比较沉着，听到我投诉也神色不改，大概是服务过若干外宾领导，还是见过世面的。环境其实是好的，但整体管理一般。临水包间里还挂着末代衍圣公孔德成的中堂，大概不是真迹，下面的桌子上堆满了暖水壶。像这个宾馆一样，骨子里有些坚硬的自尊，但不大维持得住基本的体面了，充满了芳华老去的一点哀伤。

城

不要试图去逛景点外的曲阜老城区，让人觉得哀伤。朋友评价说，可以直接让科长来拍90年代电影，不用置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