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中年少女等等我 | 42、欢迎回家

42、欢迎回家

地铁站早高峰的时候，总能看到有人在跑，像是被一只什么怪兽追着。跑过已经在运行的电扶梯，跑过地下通道，挤过摩肩擦踵的人群，然后继续跑。直到被潮水一般的人流挤进了地铁门，大概才算逃过了怪兽的威胁，可以稍稍地松一口气。

这个怪兽的名字大概就叫时间。谁没有被时间追着跑过呢？我想，不由地也加快了脚步。

今天的地铁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胖胖的身体上半身几乎全都挤压在了一个柱型扶手上。当然，这是她的地铁舒适法则。因为靠上去，她超过160斤的身体重心，就转移到柱子上，自己就不那么累了。但这样的话，站在她身边的很多人，包括我，就没有地方可以抓了。就只能双腿展开与肩同宽地站着以尽量保持平衡，这样在地铁开始运行加速和减速停站的时候，才能不让身体因为惯性倾斜太过撞到别人，甚至一个狼狈的趔趄。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一个单身女青年兵荒马乱的早晨，在观察和总结众生相中开始。

在不知道踩了谁一脚，又被谁踩了一脚后，我总算找到了一个吊环，可以欣赏下漆黑镜面上的自己。今天穿了红色毛呢掐腰裙，前年的衣服，去年完全穿不上，这几天瘦了，竟然能套上了。也算是......失恋福利吧。

然后，就看到了今天的地铁广告。XXL先生开办的那个名叫“启明星”的少儿机构开始招生了。

愣神了几秒钟后，我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想了想，还是发给了XXL先生：“恭喜。”

“谢谢。”他回。

挺好的，我想，结束地早，没有仇深似海，也不会老死不相往来。打卡进办公室，在便签上写好一天要忙碌的琐事。一条接一条地完成。竟然感觉十分抖擞。连被摔过的手都感觉不到疼了。不恋爱真好，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效率很高的一上午过去了。中午去公司的食堂吃饭，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菜了。坐下来吃的时候，还听了几句来自邻桌的八卦。大概是公司新来的管培实习生，很年轻的没见过的面孔，满脸的胶原蛋白和青春的气息。

“最近中午出去吃饭，经过那个小池塘边儿的正装修的小楼那，总能看到一个帅哥一个人在草坪上铺个毯子吃午餐。”一个说。

“这么冷的天，铺毯子吃午餐？”另一个说。

“我是说天气好的时候。哎，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真的好帅，好心动啊。”

“搭讪了吗？”

“没有。”

“下次去勾搭下。”

“好啊，好啊。你陪我去。”

“我陪你？万一人家看上我了怎么办？”

“哈哈哈。怎么会，你想多了。”

我沉默地笑了，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XXL先生，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遇见这样的花痴吧。想当初，我不也是这个样子？

午休的时候老王喊我去他的办公室。在他硕大的办公室里，跑步机旁边又新添了一台椭圆机。真是个爱运动的boy。

“您有什么吩咐？”上次杨帆帮我挨一下后，老王对我说的话让我对他感觉亲切。

“晚上有个饭局，你来陪一下。”

“我？”我震惊，“轮不到我吧。”

“有两个人都和你有交情。邹明宇不说了。杨帆，就是上次替你挨一下那个杨总也在。你来活跃下气氛。”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什么为什么？”老王皱起眉头。

“为什么他们会一起吃饭？”

“你别管了。”老王说，“总之下班和我一起走就行了。”

邹明宇的预想有了应验，杨帆想要投资他。这是我的第一想法。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看老王的脸色，似乎不太高兴。所以连拒绝的话，我都没敢说出来。可是让我去活跃气氛，万一活跃得太厉害了可怎么办？

老王做到今天，不是吃素的。杨帆就更不用说了。邹明宇也有能展露头角的本事。只是他的那点儿聪明和义气，在另外两人那里，大概只是虾米见大鱼。所以我还是得去。

微信上先问了下邹明宇，他只说老王约了他，说想和他就电商铺排的事情取取经。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晚上会见杨帆。但如果杨帆并不是想投资呢，那就只能让他空欢喜一场。还不如不说。

下班后在洗手间补了妆，然后和老王还有公司的一个技术工程师一起徒步去了旁边的商场。

两个男人边走边聊，聊的竟然是杨帆。我算是见识了男人的八卦本事。说杨帆当年在奔驰卖车时，还没有大学毕业，就已经是每周的销售冠军。她老公大她20岁，一见钟情，为了讨好她一口气买了3辆。然后说嫁就嫁了。长得漂亮，情商高，又聪明，好好嫁个人就轻轻松地改变命运，提升了阶层。老公又信任她，从前几年起就把钱都交给她做投资，真是人各有命。

工程师直男不断唏嘘：“我咋不是个女的。”

还回头告诫我：“是吧，等等，你还没结婚吧？记住了，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

我笑笑：“记住了。”

我早就学会了在不相干的人面前保持“你说什么都对”虚假笑容。今晚，我也是准备这么对付杨帆的。

商场顶楼有一家不错的本帮菜。进了包厢，邹明宇已经到了。几个人都熟，大家一阵寒暄，我本来有点儿尴尬的心也就去了。

杨帆是最后一个来的。

“哎呀。你今天穿的好美。”没想到一群人中，她竟然先跟我打了招呼。而这句台词，大概是她见到所有女士的通用语。

“您穿得也特好看。”我不动声色地起身，看她落座。几个男人都站起来了，拉椅子的拉椅子，挂大衣的挂大衣。她享受着那些服务，然后，主动向邹明宇伸出手：“邹总，久仰久仰。”

邹明宇握了，似乎还有点儿激动：“哎呀杨总，能和您一起吃饭，真是三生有幸。”

从我的角度看邹明宇，他的法令纹都笑出了3层。你哪是和她吃饭，你是和钱吃饭。我心里说。谁和钱吃饭，都得笑出3层法令纹吧。

我并没有什么机会来活跃气氛。因为整个饭局，杨帆都对邹明宇很感兴趣。虽然并没有提投资的事儿，但也是相谈甚欢。邹明宇超常发挥，真诚看得到，豁达看得到，野心看得到，未来也看得到。

“有机会一定合作。”杨帆不断地点头，“稍等，我发个微信。”

大家一起等她发完了，才又开始动筷子。真是众星捧月。

饭吃到尾声，又有人推开了包间的门。看到XXL先生的那一刻，我有片刻的发懵。显然他看到也有些意外。

杨帆解释说：“我包忘了，让朋友帮我送一下。这位是张后初，我们教育集团的合伙人。启明星就是他做的。我很看好。”

大家都站起来寒暄，让座。只有我旁边有个空位。XXL先生坐在了我旁边。我努力地调整情绪和呼吸，和XXL先生点头致意，帮他要了碗筷。

“这个项目杨总也投钱了吧？”老王问。

“我和后初熟，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也不是投，是一起做事情。我很看好启明星。”

大家又是一阵恭维。我没有说话。XXL先生也没有多说，只是双手合十：“我初出茅庐，各位老总多照顾，多照顾！”

在这样的饭局里，心理落差和自卑感都慢慢地出现。可是王等等，我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要和别人比，只和自己比。

杨帆并没有看我和XXL先生，胜利者的姿态大概就应该是这样的云淡风轻。

吃完饭，在门口告别。老王没喝酒，自告奋勇去送杨帆。奇怪，为什么邹明宇不争取这个表现的机会。XXL先生也没有提出送她。事实上，整个饭局，两人几乎没有交流。技术工程师也走后，就剩下我、XXL先生和邹明宇，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抱歉，我先走了。”这场面有点儿尴尬，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也就是说，这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剧情。

我径自走了，几步之后，两个人竟然一起喊住了我：“我送你。”

搞的我都不知道回头该看哪一个。算了，我想，干脆头都没回，只挥了挥手。

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好累。想喝酒。家里啤酒已经断供了，于是下去买。路过花架时，听到有人喊我：“嘿，王等等。”

彭泰格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太想和谁说说话了，就走了过去。

他看看我提的塑料袋：“灵魂受到暴击的一天？”

“没有。”我说，“我的灵魂优雅又宁静。”

“给我一罐。”他伸出手来。

我大方地给了他一罐：“这么冷，你坐在这儿干嘛？”

“等你啊。”

“等我？”我无语地看着他，“等我干什么？”

“因为你今天有烦恼想倾诉，我来听。”

“我说了，我没有烦恼。我的灵魂优雅又宁静。”

“自欺欺人。”他啪得打开了啤酒罐递给我，又毫不客气地自己也拿了一罐，“这样会破坏我们之间的链接。”

“又链接！”我举着啤酒罐看着他，“我倒想问问你，什么链接？”

“跟你说你可能不懂。我在国外学习了一种奇妙的法术，可以在陌生的人群中，一眼认出与自己会发生关系的人。”他说得一本正经，有鼻子有眼的。

而刚喝了一口啤酒的我差点儿没呛死，“发生关系？！你是说我和你会发生关系？”

“我说的是情感关系好不好。”彭老虎一脸鄙夷之后的无奈，“比如说爱人、朋友、伤害你的人，可信任的合作伙伴，要提防的对手啊，我说的是这种关系。”

“那我们的链接是什么关系？”

“不是爱人的那种关系。”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是就好。吓死我了。”

“是不是很神秘？”

“嗯。”我点点头。

“我知道你在为男人烦恼。”

“当然了，男人为女人烦恼，女人为男人烦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好吗？”

“可是你在为两个男人烦恼。”他说，“并且他们也在为你烦恼。”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我还是翻了个白眼儿，权当听笑话得听他掰。

“看天。”他说。

我抬头透过木质的花架看天。晴朗的冬夜，竟然还能看到几颗星星。

“天上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那你让我看？”

“只是缓解一下你的不信任。”他咕噜噜喝了几口啤酒说，“现在那两个你为之烦恼的男人应该在一起。”

“瞎说。”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不信你问问。”

我摸出手机，恰好来了一条微信。邹明宇发给我的一张酒吧吧台上空瓶的照片：“和你前男友在喝酒。”

我吓得简直要把手机扔出去。

彭老虎得意地笑：“怎么样，我是不是说对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大师，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有风，有雪，有雷暴，有晴空。有一套自己的生态系统。而每个人的脸就是一张能量地图。”他抽出手来，在我脸上比划着，“这一点，这一点，这一点，还有这个，这个，组成的线就是你的能量地图。”

“我的地图好看吗？”我“虔诚”地问。

他认真地看着我，花架下黑不隆咚的，也不知道他能看出来个啥。

“你是为爱而生的人吗？”他问。

“我不知道。我可能为自己而生。我是个挺自私的人。”

“其实你应该是付出型哎。”

“怎么看出来的？”

“这，这，这。”他又在我脸上比划了下，“你的五官很对称啊。连太阳穴的两颗痣都是对称的。你应该很纠结。”

“呃。有人不纠结吗？”

“今晚会有改观。”他笃定地点着头说。

“什么改观？我的五官？”我似乎一下就有了希望，撩汉、赚钱、变美，起码有一样成了也不错啊。不禁期待地搓搓手。

“你的感情，会豁然开朗一些，你会不那么纠结。”

“我已经不纠结了好吗？”

“你会更不纠结。”

“真的吗？”

“不信试试看。”

我满腹狐疑地看着他，这小伙儿，不是一罐啤酒就给醉得胡言乱语了吧。

“还有个事。”

“什么？”

“你先加我微信。”彭泰格摸出手机。

我加了，迫不及待地问：“什么？”

“不要做感情里浅尝辄止的人。”他说完起身扬长而去，连个再见都没跟我说。

我坐在那里干笑，为自己刚才竟有片刻一本正经地相信。可是他说得又对，我确实是个在感情里浅尝辄止的人。悲哀的，不能拿出全部力气去爱的人。孤独感又一次袭来。小区入口处不断有车子进来，每一辆车都能听到一句“欢迎回家。”温柔的女声，不知道能不能抚慰奔波的辛劳。可对于我，对于孤独的人来说，这句“欢迎回家”，更令人不知身在何处，只觉一片空茫。

身心疲惫的趴在沙发上，想给邹明宇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瞎聊我。又怕XXL先生知道。就这样，不知道趴了多久。直到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您好，我是代驾，送一位张先生回来。现在在小区门口，车上的蓝牙门禁卡可能过期了，张先生喝醉睡过去了，保安不让进，您能不能下来接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张先生的紧急联系人留的您的号码。”

我披上衣服就冲下去了。

和保安说明情况，报了房号，也坐上了车，让代驾把车子开了进来。也不知道哪里的脑子搭错了筋，竟然对着烂醉如泥的XXL先生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代驾帮我把XXL先生带回了我家，我让他躺在了沙发上，盖好被子，趁他迷迷糊糊时喂了热水。用热毛巾擦了脸，然后看着他熟睡的脸半个小时。

不知道他中途有没有醒来。但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沙发上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茶几上留着一张字条，看到的那一刻，我简直要哭出来。

我不想再做浅尝辄止的人了。如果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宇宙，为什么我不能去他的宇宙里看看呢。看看他的风雪雷暴和晴空，看看他的天气系统。看看真实的易碎的他是什么样子，孤独又坚定缝补破碎的他又是什么样子。

“王等等你敢吗？”一个声音对我说。

“我敢。”我对我自己说。

字条只有11个字：“真想一直听你说欢迎回家。”

好想这是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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