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斯给中国影迷的大师课
导演是时间的建筑师丨德国电影大师的8条箴言
当文德斯回顾展的消息一公布,北京影迷们都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北影节”。
维姆·文德斯,这位已经在电影史上留下不可抹灭痕迹的德国导演,终于来到了中国。在这次堪称史上最大的文德斯回顾展中,除了涵盖21部影片的40余场放映之外,文德斯还与观众进行了多场映后交流。很多导演虽然很懂创作,但不一定擅长表达。而文德斯和法国新浪潮的导演们一样,也是影评人出生,所以他对自己创作经验的总结很有条理性,听他的映后交流就像在上电影课一样。
在5月18日《公路之王》的放映之后,中国电影资料馆举行了“文德斯大师班和观众交流”。拍电影网根据文德斯在现场的发言,整理了八条他对电影学习和创作的思考。
1、学会在黑暗中做笔记
在我小时候,我们国家(德国)的电影文化并不发达。我最喜欢看的是上世纪50、60年代的西部片,但当时并不知道导演是谁,对电影也不是特别了解。我父亲是学医的,所以我也跟着去学医。在学医的过程中,我接触到了伯格曼的电影,从内容到形式,都深深地吸引了我。
后来我想成为一个画家,所以去了巴黎。然而来到巴黎之后,每天却在法国电影资料馆的影厅看电影。电影很便宜,于是我开始一天看一部,后来一天看两部。在巴黎,你可以看到全世界电影,最多的时候可以一天看五部。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看电影同时,要做笔记。因为当你晚上看完电影回家时,你会忘了白天自己看过什么。你要在黑暗中写很多笔记,如果不这样做,就很难记住电影的细节。必须学会在黑暗中做笔记,也必须学会去读自己写下的那些字迹潦草的笔记。
另外,我还买一些电影史的书来看,将自己看过的电影放回到大的结构里思考。多看,多写,这就是我学习电影的方式。很快,我看了几千部电影,几乎是整整一部电影史。我意识到,电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2、为了拍好电影,我去学画画
电影导演不能只会拍电影
看了电影,也还要去评论。我跟法国新浪潮的导演们一样,一开始也做影评人。在开始写影评的时候,我就开始拍短片了。短片和长片不一样,拍长片就意味着是职业导演了。而我认为自己不能同时是影评人和导演。而且,我那时候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足够幸运能成功一个电影导演。我可能继续做影评人,或者回德国做一个画家。
我第一部电影是模仿卡萨维蒂(《城市里的夏天》),第二部模仿希区柯克(《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第三部模仿大卫·里恩(《红字》)。拍到第三部的时候,我意识到,如果我总是模仿别人,就无法成为一个电影导演。
我必须要能写出我自己的故事,拍出我自己的风格。作为一个电影导演,不仅仅是拍电影而已。所以是从第四部电影开始,我意识到必须去做些别的东西,所以我去画画。我经常逛美术馆、博物馆,我从画家那里吸收了很多营养。拍《爱丽丝城市漫游记》时,我把一切都放在这里做赌注,如果我不能把自己的印记放在电影里,那我就放弃这条路。
所以,当我发现我能做一些别人做不了的东西时,才认为自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电影导演。
3、即兴创作取决于演员
我的电影中有很多即兴创作(文德斯最初模仿的导演卡萨维蒂,在影史上就是以即兴创作出名)。在我看来,即兴创作并不是导演来控制的,而是演员来控制的,但演员有时候并不擅长即兴创作。所以,只有当演员有能力进行即兴创作时,我们才能选择这种拍摄方式。
卡萨维蒂特别喜欢跟那些能够即兴创作的演员合作,比如彼得·法尔克(Peter Falk)。我后来请法尔克参演《柏林穹苍下》,他在片场特别喜欢即兴创作,不过我的拍摄团队很多时候并不适应。相反,《公路之王》的两个演员,就根本不喜欢即兴创作,他们需要我给他们提供一些台词和情节。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只好在拍摄前一天晚上把脚本先写好。
4、选择让你自己着迷的地点
我所选择的地点(场景),必须要让我有拍电影的欲望。很多时候,导演是让助理去看勘景,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让我自己着迷的地方才能开始拍。如果我不能和这个场景产生个人化的联系,那就无法拍摄,因为我会完全迷失在其中。
这个联结和感受是什么呢?很难描述,有时候就是一见钟情。我曾经来到一个地方,瞬间就决定要在这个地方拍一部电影,后来在那里拍了四部。我喜欢东京、旧金山、柏林……这些我喜欢的城市我都在那拍了电影。我感觉,这些城市就是故事的讲述者。如果一个城市本身没有故事可讲述,那就要去别的地方拍。我要去拍的地方必须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它必须是唯一能拍这部电影的地方。
5、电影是一种体验
我拍公路片时,对这个类型最大的改造就是,我是按时间顺序拍的。电影创作其实有一套统一的模式,我前三部电影跟大家一样,是按照这样模式拍的:有一定的资金,然后找到一个地点,然后在这个地点拍所有的镜头,所以有时候结局是提前拍的。通过前三部片子的创作,我意识这种方法真的不好。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认为电影于我和他人都应该是一种体验。为了获得这样的体验,在一开始拍摄时,我们尽可能不要去了解电影的结局。《爱丽丝城市漫游记》就是完全按照时间顺序来拍的,就像你出去旅行,开着一辆车,沿着旅程一步步拍出电影。摄影师、演员和导演一样,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这样的拍摄方式,对我自己的价值是,获得了一种在旅程中的时间体验。这是我认为理想的拍摄方式——在路上。
6、摧毁虚构与纪录的边界
我们总是在说的虚构与纪录的边界,很多时候并不存在。当你顺时序去拍一个虚构电影时,就像是在拍一部纪录片,因为纪录片就是按顺时序拍摄而成的。从纪录片的角度看,《公路之王》拍的就是两个男人在德国边境上的旅行。作为一个故事片导演,我也会使用一些纪录片的拍摄手法。而在我拍纪录片时,也会使用故事片的拍摄手法。所以我并不知道虚构与纪录真正的边界在哪里,它们其实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我们应该去摧毁这两者之间的边界。
7、要“个性”不要“私人”
我们无法把自己的生活和自己所拍摄的电影完全分开。我有一个理论,不说电影,就拿摄影来说。当你看一张照片时,你其实可以看到拍摄者反向的视角。拍摄者其实在自己拍的每一张照片中都存在,不是说具体的肖像,而是一种看不见的存在(这个理论不包括自拍)。
你可以感觉到创作者拍电影的欲望,可以意识到他们为什么拍这张照片,甚至可以判断出拍摄者是谁。在电影中更是这样,因为电影创作者会在其中留下更多的痕迹,关于时间、地点(场景空间)……
我的电影很多都是关于地点的,它们就像电影里的男主角或女主角一样。你可以很容易在我的电影发现我的存在,还有角色、台词,都会留有我生命的影子。那么,自我与电影的分界线到底在哪呢?我希望在中文有对应的描述,这其实是“个性化”和“私人化”的问题。人们对抽象的故事不感兴趣,对“个性化”的故事才感兴趣。所以,我们应该把“个性化”而不是“私人化”的东西放进电影。
8、导演是时间的建筑师
《波长》(1967)是我看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单镜头的电影,只有一个非常长的镜头,但在里面一切都发生了。这部电影给了我灵感,让我意识到电影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它可以在不剪辑的情况下,用一个连续的镜头就能感染人。
作为电影创作者,你总是要对镜头进行剪切、连接和调整,就是在处理时间。而《波长》这部电影,其实就是一部关于时间的电影。时间对于电影创作来说,是最重要的因素。一个镜头该延续多久的时间,是一个导演必须要有的意识。电影导演就是时间的建筑师,无论你是否意识到,你都必须要做一个时间的建筑。安东尼奥尼在成为电影导演之间,就是一个建筑师。在他的电影中,我们感觉到他就像建筑师一样在思考。他的长镜头就是一项建筑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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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文德斯摄影、诗歌作品赏
选自后浪出版图书:
“一次等于没有” 是一句谚语。 孩提时代我觉得这句话特别在理, 然而至少在摄影方面 并非如此。 对于摄影来说,一次就是唯一。
一次 在威尼斯的一家电影院里, 我坐在两个男人的背后。 看着眼前他们的脑袋, 想到的却是成千上万个 画面和故事, 曾经从这两个脑袋里诞生, 哦,不对,是还在不断地从这两个脑袋里诞生。 他们的画面和故事 将超越他们的生命, 超越我们所有人的生命。 坐在我前面的 是黑泽明 和迈克尔·鲍威尔。
一次 我去纽约 看望彼得·汉德克。 他正在写作长篇小说 《漫长的归途》。 写作期间, 他住在中央公园东侧的一家酒店里, 过起了和尚般的生活。 我想即便是这次短短的造访, 也更多的是干扰了他。 我拍了他的写字台, 拍了一起散步时他的背影, 一张我们分手之后, 他心不在焉的发型。 后来,我读了《漫长的归途》 才明白当时回望时, 所看到他肩上的压力 是多么重。
一次 我在第二十二街与 列克星敦街的 拐角处, 在格拉梅西公园附近, 遇见这个女人, 她从此成为我心目中 “太阳崇拜者”的 化身。
一次 我在阿尔及尔, 却只能回忆起 那些看不见的: 女人, 傍晚的咖啡馆, 餐厅, 浪迹街头, 没有女人。
一次 我在苏荷区一条街上 邂逅了
约翰·劳瑞。
一次 多年之后, 我在一个抽屉里, 找到一叠 褪色的 早已遗忘的 宝丽来快照, 主题是 “时光流逝”。
拓展阅读:
讲座整理:翰光
投稿/合作:pmovie-lea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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