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读会 | “无名作家,正如人们说的‘无名战士’,穿着睡衣。”
达尼·拉费里埃(Dany Laferrière)
5月10日晚,作家赵松来到思南书局经典诵读会,和我们共读达尼·拉费里埃《穿睡衣的作家》,分享拉费里埃关于写作的隐秘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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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内容索引
A面
01'51''
赵松谈《穿睡衣的作家》
B面
00'24'
姚先生读《不穿睡衣的作家》
圣伯夫VS普鲁斯特
09'00''
普照读《基调》
“最好的文学总是无限接近于某种纯真的生活。”
17'33''
方维芷读《书写人生》
“需要小爱丽丝的勇气,追随兔子到洞里去。”
24'17''
温伊宁读《景物描写》
“他描写女孩裙子上的拉链拉下来的时候被卡住,就能描写一整页。”
55'08''
沈御风读《内心独白》
“《局外人》最缺乏的就是内心描写。”
64'01''
阿鲸读《坍塌的城市》
“黑色笔记本让我想起《夜的草》。”
81'18''
陈伟骏读《垂直写作》
“美好的日子,什么也没有发生。”
81'27''
沈飞读《墨水生涯》
“如果想一直是作家,有些时候要忘记做作家这件事。”
达尼·拉费里埃作品中文封面
颖川(主持人):今天我们请到了作家赵松老师,诵读的书是出生在海地,后来移民加拿大的黑人作者、法语作者,达尼·拉费里埃的作品《穿睡衣的作家》。这本书是99读书人策划出版的经典写作课中的一本,面向的是有写作经验,立志写作的读者。但是我们觉得不需要设限制,某种意义上我们每个人都写作过,也都有表达的欲望和需求。接下来我们把时间交给赵老师,让他来介绍这本书吧。
赵松:大家晚上好,作者拉费里埃对国内来讲不是一个很熟的作者。首先,他还是活着的当代作家,法语作家,出生在海地,20多岁以后逃往了加拿大。因为海地这个国家虽然对它不是很了解,但名字很好记。最近一个新闻,海地讹诈了台湾一大笔钱。这个国家很穷,海地始终是一个欠发达的地方,经历独裁和内乱。很多海地人还在逃离,比方通过墨西哥逃到美国,这是一个非法移民比较严重的国家。
海地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所以它的官方语言和社会常用语言是法语。拉费里埃逃亡之后先到了美国,再到了加拿大。加拿大有法语区,他主要靠法语写作成为了一个作家。他的书在国内有三本,他的整个创作其实还是满活跃的。他是1953年生人,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创作了20本书,是一个非常高产的作家。尤其是看《穿睡衣的作家》这本书,我们能感觉到写作的量,对他来讲不仅是个人追求、爱好,还是安身立命的东西。他最后成为了法兰西学院院士,作为一个外籍人士这挺难的。法兰西文学院院士是传统的荣誉机构。去世一个院士才会补一个,始终保持一个固定的数额。
《穿睡衣的作家》是一个特别的作家的随笔或者说反思加叙事的一个东西,为什么说它特别?我们知道作家谈写作、谈文学,这样的书很多。我们知道许多著名作家都有过,非著名作家也有。拉费里埃写这本书的时候,没有谈太多个人文学写作的经验,或者文学史式的贯通的知识,他更多的是把着眼点放在一个作家的工作过程中——他的思维和判断,作家在生活中和写作之间常常处在什么样的精神处境。这样读起来就非常有意思,即使不是一个作者,一个作家,在看这样一本书的时候,还是会被吸引。我们今天所选读的篇目,看起来都是关于写作的,但事实上,他会把他个人的体验、体悟,尤其对一些很细微的地方的感悟,传达给你。包括他国内翻的这本,获得美第奇奖的这本小说,《还乡之谜》也有这样的特点。拉费里埃是一个对文体非常有追求的作家,法国人对文体的创新,文体的新颖度是非常有要求的,不像美国作家,对文体不是那么求新求变。在《还乡之谜》中,有些国内读者读起来觉得云山雾罩,不知道在说什么。其实这就是在现代和后现代之中的多文体变化。他的作品里有他自己写的诗歌,有他的回忆和小说文体的综合穿插。有一定阅读经验的读者,读起来会非常有意思,有很多不同的视角方面的变化。在一个电影普及的年代,一个作家不可能不去认识到电影导演在拍电影的时候,不是从头拍到尾,而是可以好几个场景同时拍,最后剪辑到一起。小说也可以如此,而且可以做到更微妙,文字是间接的、转达的,可以激发更多想象。拉费里埃非常知道文体的当代性,和其他艺术密切的关系。
在这本书里,有从不同角度的,关于写作,关于写作者之间的东西。比如有一页写《独眼》,写他和一帮作家朋友玩,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他们在湖里游泳。晚上的时候他非常想写东西,但没找到地方。感觉很遗憾。最后发现自己作为一个作者不写作无法容忍。还有他谈到司汤达给福楼拜写信。司汤达当时还不是一个被广泛接受,很有名的作家。他在谈到对写作的认知的时候,很细微,是写作者能够体会到的那种细微度。所以拉费里埃写这本书其实是写给自己的。我知道这本书里面有很多内容是可以成为专栏的。但是,当它成为一本书的时候,具有非常鲜明的个人气息。其次,这本书也是写给那些对写作有着“独眼”一般兴趣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说选一些篇目来读会很好玩。而且书名《穿睡衣的作家》在他的语境里,就是不出名的作家,无名作家,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写不知名的作品的人。
读者姚先生
诵读篇目:不穿睡衣的作家
姚先生:这段我觉得是作者在成名之前的故事。在他还没有成名的时候,和没有读过他作品的路人读者的一段戏剧性的对白。可以看出,作者写作的出发点和内心想法,路人甲是无法感受到的。
颖川: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出名了吧?
赵松:为什么说他还没有出名?一般来说,著名作家出现在公众场合不太会发生这种激烈的对白。其次,这里埋了一个伏笔,拉费里埃推荐了圣伯夫《我的毒药》,他为什么推荐这个书。圣伯夫在法国十九世纪初期到中期,简直是评论界的教皇,他说谁好谁就红,谁对他都敬畏三分。无论是巴尔扎克、雨果还是福楼拜。包括写《恶之花》的波德莱尔,为了让他写个书评可以说低三下四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当然,普鲁斯特在下个世纪初就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这个人很愚蠢,他那种解读作品和作者的方式非常霸道。强行把作者和作品变成关联的存在。到了普鲁斯特,认为作品和书并不是重合的关系而是交叉,即使你了解这个作者,也不一定读懂这本书。因为写书的人未必是你了解的那个人。
这段话里的读者角色,其实也是批评家的角色,他在质疑作者。
主持人:赵老师对这段还有要说的吗?
赵松:这段话在书的很前面,其实也有点题的意思。作者一般不太愿意谈自己的作品。作者不需要解释作品,他的所有东西都在作品里。作家当众谈论自己的作品,多少都有点尴尬。如果被人表扬的时候,表扬的不是地方,也会反感。被批评当然也不会开心。这里其实有点对批评的批评吧。
颖川:像文本里的这个读者,出言不逊的读者,如果他面对的是出名作家是什么反应?我觉得作家不存在出名和不出名,和他的写作无关。反正我们不要成为这样的读者。
读者普照
诵读篇目:基调
普照:“最好的文学总是无限接近于某种纯真的生活。这段让我想到杜琪峰的电影《神探》(2014年),神探常会在脑海里模仿各种角色,慢慢接近真相,就像作者一语点出‘看不见的读者’这个小说写作的诀窍一样。”
颖川:赵老师,你为什么选这个片段?
赵松:我是看中结尾这句话。“写作是一场非常奇怪的仪式,作家深知同一个房间里有一群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人,却假装独自一人。”
有时候我看一些好的诗人写作,我会觉得那像一种祷告。神父像上帝祷告,上帝不是可见的人或者事物,而是超出这些东西的,但是仍然存在,无所不在。作者很难想象理想读者,他只有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世界。让它有光,让它长出来。他写出来,哪怕没有读者,它也存在了。
还要他谈基调,是蛮通俗的一个说法,许多写作者,最初遇到的问题就是定调。一个唱歌的人唱不好就是因为调不准,五音不全,开头开了一百遍写不下去,不知道怎么办。调子就是作者对自己语言把握的能力的体现,一个好的作者就是能够很准确的用自己的语言找到基调。这是作者必备的一个天赋才能。
颖川:我分享一下我的感受。基调不是我们概括出来的,这一段本身就有这样一个小标题。他其实说了两个点。一个是说,写作背后存在的看不见的读者,潜在的观察者。另一个说的是开头,更多的说的可能是小说,你正在写一个故事的开头的时候,我很难想象这个作家在开始写作的时候,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我自己是写诗的,小说可能类似,就是突然一个场景在脑子里冒出来,细节出现了,你需要马上记录下来。如果你是相对成熟的作家,你的轨迹有相对的惯性。你的开头出来了以后,你的故事会自己生长。因为我没有专门写小说,我写诗的时候会想,是否会有一个潜在的声音在那里听。赵老师提到的,祷告的感觉,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写诗的时候会想象无数个你和我,我不会想象一个个他。我、你和他是有区别的。我们每个人有很多性格,五岁的我,和未来还没有到来的我,他们听我写作,会想听到什么。
我想问赵老师,小说写作者是什么感觉?
赵松:第一句话不需要惊天动地。很多有志于写作的人卡的就是第一句话。他读了很多经典、大师的作品,第一句怎么能不精彩呢?我认识的很多人,后来就不写了,他看了很多精彩的作品,给自己提高了标准。就像我们听了唱歌唱得最好的人,第一句一开嗓什么声音,他就老想一下子唱出那个声音。一唱就哑了。调子起的太高了,原因在于什么呢?他没有形成自己的声音系统。每个人的音质、音色都不一样。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技巧。你的先天的天赋,嗓音的特点,才能成为你自己的声音。很多人像唱卡拉OK那样,模仿人家的调子,却找不到自己的调子。一旦让他唱自己的歌就不会唱了。
颖川:就像周杰伦唱不了费玉清,但他们可以合唱。
读者方维芷
诵读篇目:书写人生
方维芷:每个人的经历和积累,在某天回首时,都会闪现一定的价值和意义。我拒绝成为河流中心纹丝不动的一块石头,拒绝停滞不前,唯有不断学习,才能收获美丽人生。
赵松:她已经把这一段要说的讲出来了。还有就是需要小爱丽丝的勇气,追随兔子到洞里去。在读《爱丽丝漫游奇境》的时候,如果有人问:“这是真的吗?”那就太愚蠢了。但我们有时会听见有人对着小说问:“这是真的吗?”
“真的吗?”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给了你什么样的体验。
颖川:这段比较有意思的是,根据拉费里埃的描述,我和他可能有分歧。他说他小时候看到的话剧演员,在日常生活中,不像在舞台上带着羽毛,很失望。看到大口啃三明治的男人,在舞台上万丈光芒,现实里却黯淡无光。(当然这是他描写小时候的他的心里。)我想说的是,就我知道的小说的伦理中,真正有魅力的是,他在舞台上五光十色,现在他要摘下面具,在舞台下啃三明治,回去养他的儿子。这才是生活。
读者温伊宁
诵读篇目:景物描写
颖川:我相信我们都有景物描写的经验,请温伊宁分享一下。
温伊宁:我们期末作业需要排一本杂志,我是主编。杂志的卷首语需要我写,我把卷首语分享给了川先生(主持人)。他给我提了一些意见,说我的景物描写太学生气了。
对于大段的景物描写,我觉得很乏味。我知道有个作家叫麦克尤恩,他有本书《在切瑟尔海滩上》。大概是写两个人在新婚之夜怎么进行性生活的。他描写女孩裙子上的拉链拉下来的时候被卡住,就能描写一整页。
关于景物描写,不同人在不同阶段的理解具有差异。现在的我,看大段的景物描写时会觉得些许乏味。但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我一定会与这类文字愉悦地重逢。
颖川:我觉得温伊宁的问题很经典。就是作家有时候会突然用大量篇幅去写一个大家觉得不需要描绘的东西。这个我等下留给赵老师来说。我刚想到的是景物。我们从小接受的景物描写的教育,一般是状物。什么季节,什么树在那边。比如中学早上开会的时候,台上的演讲者总是说秋风送爽。
我感觉很多作家在作品中进行景物描写的时候,是带有一个象征,是带有潜在的暗示在里面。大家都看了《复联4》,我印象最深的是,灭霸坐在夕阳面前,感觉完成了使命。这个夕阳在电影中是有所表达的。后现代有很多小说,反对这种象征,因为这不真实。这对我们这种经受了传统语文教育的读者,会很困惑。
赵松:我认为景物描写这个词是存在于绘画当中的。素描、油画、水墨,是可以进行风景描写的,它们具体、成像。文学中的景物描写是假设,因为它无法直观。比如我说看到一轮太阳落下去了,尹川(主持人)也说了这句话。它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视觉感受。但比较妙的是,景物描写可能是体验描写,是在描写观看者内心的体验,是再造的过程,这和画家就不一样了。作家写一座山和另一个作家写一座山,即使同时在写也不一样。所以说景物描写在文学中是一种假设。巴尔扎克、狄更斯那种长篇的作家会大量写景物描写,因为他们要再造现实。不仅仅是景物,家庭环境,墙角的花纹,他为了传达一种真实的现场感。但是从福楼拜开始,十九世纪中期开始,所谓现代小说的源头,福楼拜对景物的描写方式和巴尔扎克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不仅仅是技巧的变化,更多的是,他不写太多主观化的风景,而是希望客观化风景。风景作为一种体验的语言而存在。他传达给你的是最直观的、强烈的风景体验。而传统的小说,更多是为情节、包括人物本身的处境,风景和这些东西关联,风景变成感受、体验和想象的现场,而不仅仅是背景,舞台背景。他要的是人和风景是交叉的。
这就是为什么将近隔了一百年,海明威在学习写作的重要阶段,他说:“我跟塞尚学会了描写风景。”这句话什么意思呢?一个作家怎么跟画家学习?塞尚是风水岭式的人物,对于世界的观看的方式不一样了。我们看一看塞尚的风景画,再去看一看海明威在描写风景时的片段,就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产生共鸣。就是去掉罗里吧嗦的,试图给风景赋予非常多的含义、情感层面的东西,这些东西全被去掉了。留下了非常抽象的,又非常具体的东西。它更多的是提供了体验的空间,传统的风景描写非常密集,太甜、太腻,想说的太多。到了海明威这一代作家,拉远了距离,去掉了不必要的想象,留下了空间,反倒让阅读者抓到了点,找到了共鸣。
颖川:拉费里埃在这一段里写,从前觉得这些风景描写无聊,现在觉得有意思。我认识一个八十年代的作家,他说如何练习写作?他说每天写一个比喻。比喻的力量让我狂喜。缺乏自我训练的话,比喻很难比喻出新的。有个诗人王敖说,我们把少女比成花,为什么大家觉得烂俗,因为被说太多次了。少女和花的距离已经太近了。你试试看把A比喻成F,把闪电比喻成明天的蛋糕,像奥登一样,说我的脸就像暴雨中的婚礼蛋糕(他的恋爱对象和他分手了),像这样的比喻才是有力量的,有活力的。
小说也有类似的训练,如何训练?比如你看到我和赵老师坐在这里,你就花五百字描述我们的小动作、口头禅,穿着。
读者沈御风
诵读篇目:内心独白
沈御风: 内心独白其实是电影戏剧中运用较多的表现人性矛盾的演绎手段,对人物灵魂在作品中的游弋是最直接、最透彻、最具说服力的重彩浓墨的呈现。
赵松:我选这一段的原因,我是觉得有一部分他说的很对,结尾部分。《局外人》中的叙述者,没有人可以和他说心里话。但是他前面一段,我恰恰觉得他说的有点简单化。《局外人》如果看过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独白模式,而是一个把他生活中存在的意义,内容基本上清空的一个人,他在生活中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处境。他用的句子是“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后来阿兰·罗布-格里耶就说,谁能把这一段拍成电影呢?他既不是视觉的,说内心独白又有点牵强,他是说出来的,自言自语。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状态。
其实内心独白是一种老的说法,是早期的心理小说,对于司汤达这种,传统心理小说的概括。到了后期,尤其是五十年代以后,从乔伊斯、普鲁斯特这波人开始,很难用内心独白去概括他们,有人用意识流,意识的流动去说。意识流动也分,有潜意识、有下意识,还有主动的意识,被动的意识。从深层到浅层。在一个好的作家那里,可以发现对于不同层面的意识的运用非常的精准,不会总是用一个层的意识,有时候用浅层,有时候用深层。这种技术在西方小说中比较常见。他会在一个段里使用一个人的感觉、听见、视觉。内心独白有很多层面的变化,这对于文体本身的结构生成是至关重要的。
《局外人》最缺乏的就是内心描写,反对内心情感的深刻,丰富,它做的是减法,把你们认为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情感、亲情、爱情,他全给你抹掉了。《局外人》不在你这个局里。
读者阿鲸
诵读篇目:坍塌的城市
阿鲸:我看到这段话的第一句就很想读。第一句话很亲切。它说:“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带着这本黑色的小记事本。”因为我也会带记事本。我知道有一些朋友也会带。莫迪亚诺有一本小说叫《夜的草》,故事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一本黑色笔记本。他是主人公年轻时候写的。年长的主人公在笔记本里发现了一个名字,丹妮。这个丹妮是他年轻时爱的人。她走在2012年巴黎的街道上。主人公至今不能确定丹妮是否是她的真名,可是年轻的他爱她。这些东西被笔记本记录下来。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奇妙。笔记很奇妙。上海有个作家叫于是,她写《查无此人》的时候,就用手机记下很多碎片,慢慢积累成一个文本。现在很多新媒体,比如微博、微信朋友圈就有些黑色笔记本的特征。我就是因为笔记本才选读这一段的。
赵松:写笔记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书写的感觉对于书写者的影响,打字是完全不一样的。纸张的质感都会让你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它让你很舒服你就会多写一点,写得很难受,笔也不舒服你就会不写。这个是我认为书写和打字不同的地方。
颖川:这点不知道有没有人研究过,就是写作媒介,写作方式对于写作大生态的影响。最早是用很慢很慢的笔去写,后来是打字机,它和电脑已经很类似了,但是它对视觉的影响还是很不一样。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类似的文章,就是看电子书的时候,为什么和看纸质书感觉不一样,电子书有很大的一个缺点,当电子书翻页的时候,一瞬间你会忘记上一页的东西。我看到过这样的依据。还有就是没有质感,感觉不到它的厚度。你看到某一页,和之前那一页有联系,纸质书你就可以直接翻过去。为什么现在很多人说手稿很有意思,因为可以看到当时的涂改痕迹。对于写作的时间性都会有影响,一页纸有多少字,这个会对写作的节奏都会有影响。比如现在用电脑工作,会不会有你最喜欢的页面大小比例。
赵松: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写作的人比以前多,不管是虚构的还是非虚构的还是写着玩的,因为工具的便利性。你想一下,你用笔写一万字和打一万字。写一万字和跑一万米差不多,打字比写容易得多,改也方便很多。所以说过去作家最怕的就是丢手稿,手稿丢了简直崩溃了。
颖川:虽然我自己没有经历过用纸笔写小说。有些小说家为什么要辞职写小说,因为他必须要有成片的时间去写作,他必须进入状态,他写一段时间已经四个小时过去了。他现在体力感觉都不一样。
读者陈伟骏
诵读篇目:垂直写作写作的困倦
赵松:翻译过来的语言对于作品本身总是隔了一大截,不管他翻译地多好。我以前做过一个小的测试,当时在写法国让·艾什诺兹的书评,法语的语感和音乐节奏可以搭上的。他在法国电台朗读过这个作品,你听《暴烈的舞曲》,再看那个作品,就会觉得他一定是听那个曲子在写。这个是语言奇妙的地方,翻译无法翻的东西。
他刚才漏掉了贝克特的戏剧清汤寡水,几乎没有对白。“啊,美好的日子,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贝克特的戏剧在现代戏剧中是很独特的现象。他也是把人的存在感,人的概念,人的意义不断消解。他晚期的作品中人都是不动的,是越来越符号化的人。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写作到最后像终极性的悬崖式的写作,很有意思。
读者沈飞
诵读篇目:墨水生涯
沈飞:作家写作时,常常浸入自己营造的氛围之中,身心合一。但有时,作家也需跳脱出来,忘记自己的身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创作。这样可以把作品写得更好。
赵松:沈飞读的时候,断句的方式让人听起来感觉不太一样。读、看、听文字是不一样的效果。《墨水生涯》是不一样的语境,现在都是“键盘生涯”,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时代差。沈飞说到作家个人的经历,这只是一个缘起,真正好的作家可能不是经历丰富的,而是体验、想象的能力很强。拉丁美洲作家不论是南美还是中美,除了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非母语,殖民地语言,外来语。这就是为什么马尔克斯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说的,拉丁美洲的孤独,是作为一个丧失了母语的地方的人的写作。拉丁美洲是一个,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的,这样一个地方,有很多好玩的故事、传奇。事实上在马尔克斯的角度,他更想说,很多残酷的东西完全都被忽略了。大量的人被暗杀,屠杀,婴儿的死亡,这些都被忽略不计。人们只是把拉丁美洲作为二线区域,不是独立于欧洲之外的文学现象。没有人关注你真正的痛苦,人人都把你当成一个旅游的作家。拉费里埃这个作者,二十多岁逃亡,二十多岁跑到美国,跑到加拿大,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他处于一个精神的流亡状态,这种状态始终没有消失。从结尾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孤独中精神的处境。
如果想一直是作家,有些时候就要忘记做作家这件事。其实是要陷入很多沉默的时刻,作家是要懂得沉默的人,而不是跑到作品前面的人。在墨水生涯里,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沉默,是作家应有的品质。
颖川:去写作,不要想是不是作家这件事。作家的身份和写作这件事是两个维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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