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回家
一、
王睿醒来时，已经是2095年，如果按照绝对时间计数，他正好110岁，可按照休眠时无限接近0的新陈代谢，他的生理年龄只有不到41岁。在他40岁那年，也就是2025年，他确诊了前列腺癌，感谢第三军医大在那一年研制出了休眠技术，王睿报名入选了第一批志愿者，他设定的苏醒条件是，人类治愈癌症。
王睿在被唤醒后的一个月内就痊愈了，具体细节在本文不作展开，总之和70年前大家的设想大相径庭，治愈癌症不是靠纳米机器人或者超级药物，是向癌变部位植入脉冲芯片，发射射线对癌细胞进行端粒酶抑制。癌症变成了类似乙肝的慢性病，只要芯片在，一辈子都不会发作。所以王睿只是过量癌细胞的携带者，再也不是癌症病人。
王睿不但重获新生，还保住了前列腺。唯一的后遗症是患了尿不尽，但王睿甘之若饴，还经常在小便难尽时向一旁的便友炫耀，“前列腺有些肥大”。
卧床观察半月后，王睿终于出院了，他激动得心跳过速，手脚发抖，虽然过去的70年对处于休眠的他来说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但他仍觉得疏离家乡太久，害怕隔世重逢后已是沧海桑田。王睿一边回顾着科幻片中关于未来世界的描绘，一边战战兢兢地步出大门。
2095年的建筑风格倒是没太大变化，只是高楼更密集了。汽车也还是四个轱辘，就是清一色的超跑模样。这个时代的审美喜好金色，无论是建筑外墙还是车漆，大都反射出炫目的金光。
王睿注意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男男女女俱是面容精致，皮肤细腻，迎面走来几个男青年，一水的凤眼红唇，腿细得像筷子。
“我转院到成都啦？”王睿问护士。
“这是重庆。”护士指着身后第三军医大的牌子。
“我日你个瘟哦”，王睿感叹道。他记很多年前，有不止一个小说家对未来人类的形态和性格进行了预测，看来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我还有一个问题。。。”,王睿支吾道，“你懂的。”
“你到底想说啥？”护士纳闷道，她想难道半个世纪前的中年人都这么啰嗦吗。
“国庆节是哪一天？”
“十月一号。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是的，睡太久了，记忆力出了偏差。”王睿讪笑道。
二、
王睿在患癌前是一名面馆老板，主营重庆小面，面馆位于江北，在休眠前他将其兑了出去。-----他没有儿女也没有徒弟，没人继承小面事业，所以不如兑了换钱买保险，那样自己在几十年后还能活得舒服点。王睿当时是这样想的。
就这样王睿在2095年过起了退休生活，他逢人就宣布自己已经110岁，理应安享晚年。不过没人在意这个，由于休眠技术的发展和医疗科技的进步，这个时代百岁老人并不算得高寿，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动化设备的普及，职工退休年龄提前到了40岁，人们只需要工作不到20年就可以不事生产，强行养老。
王睿于是开始了不事生产的生活，他每天睡到中午起床，然后优哉游哉地出门闲逛，他对这个时代的兴致远高过重生的喜悦。已经没人用手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植入到晶状体后房的芯片，它能直接将影像投射到视网膜上，哪怕闭着眼睛都能看到图像。这是比当年谷歌眼镜高了一个世代的拓展现实技术，让人类彻底告别了硬件的限制和束缚。王睿也去眼科医院植了一个，一开始他极为不习惯，因为芯片的投影和真实世界的光线对视网膜来说是一致的，他很难区分二者。后来渐渐习惯了，他总结出一种方法，如果想知道眼前的事物哪些来自虚拟，只需闭上眼睛即可。
2095年，百度在中国已不是最强大的搜索服务提供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叫“千度”的公司，据说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强压百度一头，没成想人家言出必践。千度的强大程度让王睿震惊，其人工智能和云计算的强度已基本达到了你问任何问题它都能及时、精准回答的程度。
王睿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使用千度。他问道：千度，请问当代的汽车都靠什么作为动力？
千度回答：电池。
王睿又问：那现在发电厂的燃料是什么？
千度回答：水。
“水力发电？”
“从海水中提取重水，作为核聚变燃料。”
“你是说。。。可控核聚变已经实现了？”王睿的声音在颤抖，但千度依然能够识别。
“是的！牛逼吧！”千度不再是冷冰冰的问答机器，而能根据提问者的情绪予以配合。
王睿继续提问：“婚姻还存在吗？”
“存在，在我国是一夫一妻制。”
“爱情呢？”
“部分存在。”
“还是男人养家吗？”
“什么是养家？” 千度反问。
“养家的意思就是挣钱来补贴家用。”
“货币已经消失了。”
“共。。共产主义已经实现了？”
“是的。”
王睿只觉恍若隔世。
“时间机器发明出来没有?”
“没有这样的机器。”
“时间还是不能倒流？”
“当然不能，你龟儿没学过相对论吗？”
“那，我想打听一个人，沙坪坝区的陈小艾还活着吗？”
“经搜索，重庆有7个陈小艾，年纪最大的127岁，最小的91岁。”
王睿沉默了。10分钟后，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代单身汉如何解决生理问题？”
“打飞机。”
“操。”王睿非常失望。
“你狗日的咋骂人呢。你个。。。”千度正准备回敬，就被王睿卸载了，不给它任何反击的机会。
“搜索引擎都这么有攻击性了，什么世道。”王睿感叹道。
三、
2095年的人已经不再运动了，基因编辑技术能让人永远告别肥胖，甚至还能订制肌肉。当然，突如其来的肌肉和力量会让人的骨骼遭受不住，骨科医院的患者多是被肌肉搞断脊柱的贪心男孩。当然这个时代神经都可以人造，断了脊柱压根不算什么大伤。
“一切伤痕都能抹去。” 王睿默念着医院的广告文案。这个时代不再有体育比赛，因为超级人类的诞生让竞技体育失去了意义。令他惊讶的是，麻将还保留着，规则也没什么变化，奥运会的主要项目就是麻将和棋牌项目，当代超级人类暂时只存在于生理层面，改造智力是被立法禁止的。
王睿想去茶馆，至少在70年前，这玩意是遍布川渝的。但是他走遍了半个重庆都没找到一家茶馆。他不得不重新下载了千度，问它茶馆去哪了。
“现在哪还有人喝茶，无论是茶多酚还是咖啡因都集成到了保健品中，如果是喜欢茶叶的清香，你可以选择拟味药丸，将药丸投到水、汤或食材中，它能精准模拟任何气味和味道，包括鲱鱼罐头。”千度不计前嫌，热情解答。
“任何气味和味道都能模仿？”王睿问，“包括。。。包括小面吗？”
“当然。重庆小面、豌杂面、万州牛肉面、担担面、兰州拉面。。。你能想到的任何面，市面上都有相应的拟味药丸出售。”
“那面条呢？”
“自动料理机能够做出你想要的任何面食。”
“那，现在还有重庆小面馆吗？”
“没有了。这个时代没有了主题餐厅，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综合性餐饮集合体，类似你们那个年代的中餐厅，不过面积更小，你在里面可以吃到任何风格、地区和流派的美食，包括小面。你右手边就有一家。”
王睿抬头一看，那是一家叫“陈记饭庄”的餐厅，名字倒挺Old school, 王睿想，且进去看看。
他进了餐厅坐下点餐，发现并没有菜单，也没有服务员。他只好再求助于千度，千度说现在的餐厅并不是有什么你点什么，而是点什么他就有什么，餐厅从点餐到烹饪再到收银一切都是自动化进行，你的陈旧观念真的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改造。
王睿点了一碗重庆小面，3分钟后一个大碗就通过履带呈送到王睿眼前。他拌面的时候手有些抖，至少在视觉上，这碗重庆小面和70年前的没有区别，气味也是那熟悉的味道。虽然从生理上王睿只同那个时代间隔了1年，但他总觉得上一碗小面摆在自己面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王睿开始了一场狼吞虎咽，这面条韧而不生，汤宽而不腻，唯一让他觉得有点蹊跷的是辣油。辣油是重庆小面的灵魂，用朝天椒、二荆条和灯笼椒混合制成，香胜于辣，色泽红亮，口感遒中带柔，这味道哪怕王睿化成灰了都不会忘怀。虽然这碗面很好吃，但出于一个职业小面家的直觉，王睿总觉得这面里的辣油有一种古怪，就像一个完美的陌生人。
王睿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就让碗底变得比刷过还干净。他想起千度所说，共产主义已经实现了，拍拍屁股就起身准备走人。
这时后厨门被拉开，一个中年秃顶男性走了过来，自我介绍说是“陈记饭庄”的老板。他一脸严肃，感觉是来抓吃霸王餐的。
“共产主义到底实现没有。。。”王睿迷茫了。
“实现了，实现了。你别紧张。我是来查看计分器的。它好像坏了。”
王睿一头雾水，只见老板掏出个类似万用表的仪器，埋头在他刚才的座位上捣鼓了半天，他这才发现木质的座椅上竟然有两快嵌入式的金属片，由于表面积很小，他坐上去时完全没有感觉。
“没坏啊！”老板诧异道。“可你的数据为何才40多？你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你龟儿才味觉有问题！”王睿作为一名前面馆老板，当不起这种侮辱。
“你们化学时代过来的人就这么古怪吗？”王睿走出饭庄，老板还在身后喋喋不休。
四、
王睿回家打开了千度，问刚才是怎么回事?，老板在测量什么数据，为何说自己味觉有问题? 化学时代又是啥？
“可控核聚变的实现让人类社会发生了堪比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变化，无限的资源造就了生产力的爆炸式发展，饥饿和贫困被彻底消灭。所以这是人类文明的一个巨大分水岭，我们将分水岭之前使用化学能作为能源的时代称作‘化学时代’。而现在，欢迎你来到聚变时代。
在聚变时代，抽象的描述手法逐渐式微。文学和美术被各种虚拟现实的产品所取代，当你能从心所欲地创造出各种和现实物体没有区别的场景时，人们就不会再花时间费劲去描述了。符号、文字、线条和色彩，这些东西在聚变时代已死。
所以，人们不会再用文字和影像去描述食物。随处可得的拟味丸可以精确地还原味道，当然，饭馆的存在是超越时代的，人们毕竟需要社交场所，所以跟化学时代相同，现在的人们仍然需要一套精准和高效的饭馆评价方法。”
“类似我们那个年代的大众点评和探店节目？”
“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你们那个时代的评价是基于每个的食客的点评，加总后取平均值，但这种评价方式并不严谨，很容易人为造假，软文和虚假宣传也得以大行其道。
聚变时代是个数据的时代，人们认为数据才是评价一切的通行标准。所以对美食的评价也采取量化的手段。比如最简单的人流量、回头客的频率，每种菜的点击量，等等。当然这是远远不够的，权威的评价系统更看重高阶数据，举个例子，你吃那碗面时的心率、血液循环是否增快，多巴胺的分泌是否在增加，你的食道直径和你吞食面条的速度比值（比值越小说明越狼吞虎咽），等等。将这些数据作为参数放进公式中，就能计算出你所吃食物的高阶数据。比如陈记饭庄所采用的高阶数据叫EBM，是‘Eater Biological Measurements’的缩写，这是当下最流行的食物高阶数据，其平均值在1000左右，好的小面能达到3000, 而你只有40.
所以老板会怀疑你是个没有味觉的男人，因为那碗面给你的情绪和生理上带来不了任何波动。”
“可我明明觉得食指大动，心情激荡。为何我的EBM值只有40？”
“不知道。你目前的样本太小，再去吃几家饭馆试试。”
“好。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刚才吃的那碗小面也是用拟味丸做出来的吗?”
“不是的。拟味丸能精确还原味道，但火候、生熟程度、汤汁宽度和上菜时机等参数是拟味丸解决不了的，虽然自动料理机精通一切烹饪手法，但很奇怪，人们总是觉得用自动烹饪机做出来的东西不如饭馆的好吃。数据测量也精确的证明了这一点，可见这不是心理作用。”
“也就是说，饭馆的菜其实还是人做的？”
“是的，只是厨师不再做基础性的工作。摘菜切菜、刷碗洗锅、翻炒颠勺啥的，机器都可以自动化操作，但厨师仍然要守在控制台。这有点类似化学时代的民航驾驶员，尽管自动巡航系统已经十分先进，但是在起降等某些关键步骤仍需人力操作。或者再举通俗一点，厨师就像在玩电子游戏，他们使用一种烹饪一体机，只需要控制鼠标和键盘，就能用经验和技术做出一桌满汉全席。聚变时代的优秀厨师不再是把控色香味的匠人，而更接近于程序员和数据分析师，一体机同样通过高阶数据来表达味道和气味，烹饪成了一种数字游戏。”
王睿若有所思。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去了十多家餐厅，吃了从小面到火锅，从日料到西餐的40多种菜式，和第一天的体验一样，它们同前聚变时代的味道和风格几无二致，但王睿总是测试出远低于平均值的EBM值，以至于他在重庆出了名，餐饮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The chemic freak”, 意即“化学时代来的怪物”。由于王睿属于全国第一批冬眠苏醒者，所以人们认识化学时代的样本很少，自然而然就认为那个时代的人都是如此，他们被生活的重压改造得心如止水，薄情寡义。哦，在他们那个年代这叫“丧”。
王睿自是不信自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他在70年前是个长歌当哭的青壮年。于是他决定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看看是否是自己的生理机能出了问题，比如休眠久了导致多巴胺分泌失常。
检查结果表明，他的生理指标一切正常，之所以所有餐厅的EBM测试仪都显示异常数值，是如下的原因：餐厅对EBM的计量是基于对人体体征的数值分析，而数值的获得是通过座位上金属片同人的臀部相连，形成回路，通过传输微电流获取人体电阻抗值，从而计算出各项指标。而王睿由于前列腺植入了绝缘材料包裹的脉冲发射芯片，导致他的电阻抗值极度异常，自然计算出的EBM就大大低于均值了。
王睿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并非怪物，70年过去，还是前列腺在拖后腿，想到这里，他不禁嗔怒地击打了一下自己的会阴。
五、
2096年，王睿终于过腻了无所事事、不事生产的生活，他决定找回劳动人民本色。简单说就是重操旧业，在江北开一家重庆小面馆。
王睿是这样计划的：重庆市面上几乎所有的餐厅都能吃到重庆小面，但如前文所述，虽然有大厨在后台对半自动化操作进行质量控制，但这些餐厅都是综合性餐厅，并没有专职的小面厨师。它们的小面虽然中规中矩几无瑕疵，但同化学时代的小面比起来，总感觉少了灵魂。
其次，聚变时代的餐饮评价体系完全依赖机器打分，王睿决定做个不群之人，他要回归到化学时代，让食客自己动。
当然也许还有一些深层次的理由，不过王睿城府比较深，不愿示人。
王睿回到了当年的面馆旧址，它曾经位于江北区一个居民花园，而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大型的商业复合体。聚变时代的商场修得就像胡夫金字塔，越接近塔尖的商铺租金越高。而王睿租下了底层的一间不起眼的店面，同周围店铺鎏金溢彩的风格格格不入。他保留了70年前重庆小面面馆的装潢，简单说就是没有装潢，墙上草草贴上瓷砖了事，板凳上也没有用于测量高阶数据的金属片，这让初来乍到的食客很不习惯，他们挪动着屁股，认真摩擦着座椅，遍寻不着微电流通过下体的酥麻，感觉怅然若失。
王睿去工商局咨询，发现自己70年前的店名“老船长”早已注销，可以注册使用，于是他的“老船长”隔世为馆，再次开张。
你进入到老船长，就像坐上了时光机，这里一切都是化学时代的遗迹，王睿费了吃奶的劲儿才从一个二手市场买到70年前的条凳，而最“化学”的当属厨房，这里没有烹饪一体机，王睿找厨柜厂定制了炉盘，只是这个时代早没有了天然气，一切热能都来自于聚变发电。王睿总是沉醉于火苗从灶台升起的一瞬，它会燎原出重庆小面著名的“头锅汤”，往往它是会被倒掉的，但王睿在这个时代乐意将它喝个精光。
来到这里的食客多为生于化学时代的耄宿，他们用一种叫微信的古老通讯软件口耳相传，说江北区开了一家重庆小面，没错，它是纯粹的小面馆，它只卖小面。用铁锅煮出来的小面。
耄宿们沉浸在王睿打红油的瞬间，彤亮的红油随着大勺飞舞，就像赤练当空。耄宿们展开腹式呼吸，那是重庆小面食客们的经典呼吸法，目的是将飘散中空气中的红油微粒吸进鼻腔，那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味道。
“干溜”、“多青！”、“提黄！”耄宿们大多嗓音虚弱干哑，但吼得整座商业体都能听见。这些术语就像黑话，让店里的年轻服务员一头雾水，只有王睿能听懂。
“小伙子，你狗日的技术是好，10秒钟就能打好一碗调料。”对王睿，耄宿们从不吝交口称赞。
“哥子，我不小了，我1985年生人，今年110岁。”王睿解释。
“我日你个瘟哦，你是。。。。休眠者？”耄宿们惊异道。
“是的。”
“你真幸福，这些记忆对你来说就像在昨天。”耄宿指着店里的一切。
“不，那已经是70年前的事了。”王睿答道。
六、
70年前，王睿是个大龄未婚青年，他在接近不惑时遇到了陈小艾，她是“老船长”面馆的忠实食客。小艾来吃面的第一天就把王睿迷住了，他喜欢长腿异性，而小艾身高1米73，腿长1米1，臂展1米82.
王睿对小艾一见钟情，但他觉得自己要有城府，不能像鬣狗见到腐肉那样当场扑上去。他决定智取。
小艾每周三准时来面馆吃面，而王睿开始了对她的暗中观察。时值盛夏，人们穿着清凉，他发现小艾的小臂上总是贴着肌效贴，他偷拍了小艾的胳膊照片，去请教自己的医生朋友，该朋友说这是高尔夫球肘的贴法，多见于高尔夫球运动员或劳动人民。
王睿继续观察，发现小艾肤白脸嫩，并不像打高尔夫或从事户外劳动的女性，他反复推敲，终于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小艾得高尔夫球肘是因为臂展太长，吃饭时胳膊肘弯曲的角度需比常人更小，才能够到饭碗。胳膊弯曲时间过长导致小臂屈肌紧张甚至撕裂，这就造成了高尔夫球肘。
于是王睿给小艾订制了一个解决方案，当小艾第二天来吃面时，她发现店里的板凳不见了，只剩下桌子，大家都站着吃面，端着碗，有的人还蹲在地上吃。而小艾臂展长，她把碗放桌上照样能动筷如飞。这样一来吃的时候就会不停做臂屈伸，而不是一直弯曲胳膊肘。----不但不会加重高尔夫球肘，反而有利恢复。王睿为了保持城府，只宣称站着吃面是为了大家腰椎好。
但后来这个方案被王睿放弃，因为有些食客端碗端久了搞出腱鞘炎，还有人蹲着吃面起身时犯了低血糖，昏古七了。王睿只能另辟蹊径，他又生一计，模仿裤带面的做法，拉出一根长达1.5米的面，代替普通碱水面煮熟后放到调料碗里。这样小艾吃一碗面就只需动一次筷子，然后将面持续嗦进嘴里就行，同样能够避免长时间弯曲胳膊肘。
“老船长”面馆每天只下一碗裤带面，Only for小艾。渐渐的，小艾手上的肌效贴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摘掉。她的高尔夫球肘在裤带面的调教之下得到了痊愈。
王睿想，是时候展开攻势了。当前的问题在于，小艾到底知不知道这裤带面是用于治愈她的高尔夫球肘，这还不得而知。王睿决定采取控制变量法进行试探，他在小艾第二天来到“老船长”时，把裤带面换成了兰州拉面，小艾无动于衷，边看手机视频变吃完了这碗拉面制成的重庆小面。第三天王睿又给换成了铺盖面，小艾仍似是浑然不知。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王睿把面换成了竹升面、方便面，甚至换成饺子，小艾都逆来顺受，她仿佛一个面食吞噬者，丝毫不在意碗里装的是什么。然而她胳膊上的肌效贴卷土重来，每天多贴一点，到最后把整只右臂裹成了木乃伊，尤甚从前。
王睿一声暗叹，心想原来小艾只是来填饱肚子，她并非重庆小面爱好者，其次，她对于自己的苦心孤诣更是毫不知情。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据王睿观察，小艾吃面时总是拿着手机跟人视频聊天，屏幕里始终是一个大美女，这不禁让王睿怀疑小艾的性取向。也罢，自己好人做到底，虽然得不到她的心，但还是要治好她的胳膊，王睿边想边失魂落魄地扯着裤带面，感到每拉扯一次，体内的力量就逝去一点。
更惨的是，王睿由于拉面时需要反复动用小臂屈肌，自己也得了高尔夫球肘，小艾倒是告别了肌效贴，王睿贴上了。可他不能停止扯面，否则吃不到裤带面的小艾又会重回高尔夫球肘。在“老船长”里，高尔夫球肘的数量是守恒的。
突然有一天，小艾注意到了王睿的肌效贴，她惊异地问道，老板你怎么也贴这个？你也是高友？
这是小艾主动开口同王睿说的第一句话，他等这一天等了200多天。
“因为我是劳动人民。”王睿微笑着答道。
“我教你一个复健方法。”小艾说，她说你以后喝咖啡时，强迫自己多搅拌5分钟。高尔夫球肘虽然是肘部的疼痛，但病源其实是手指肌腱，你像这样活动手腕搅拌咖啡，对手指肌腱有很好的刺激作用，坚持一段时间高尔夫球肘就好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睿奇道。
“我男朋友教我的呀。他本来是我的同事，得知我的高尔夫球肘后，让我在办公室给他做咖啡，说不停搅拌就可以治疗高尔夫球肘，果不其然，我的高尔夫球肘就这样治愈了，你看我已经告别了肌效贴！打那以后，我就跟他好上了。”
“。。。。。。。。那，那你为何前段时间又反复了？”王睿的腔调有些绝望。
“那段时间他出差了，我自己胃不好不喝咖啡，导致无咖可搅，所以炎症卷土重来。”
王睿沉默了，很深的沉默。半晌后，他说谢谢你，我会照做的。我也不喝咖啡，不过我可以搅拌别的。
七、
王睿指的是搅拌辣椒油。重庆小面辣椒油的做法，是将九成熟左右的菜籽油分三次倒入现杵的辣椒面中，同时不停搅拌，让辣椒面和热油充分接触。而现在王睿将搅拌时间从3分钟延长到了10分钟。
渐渐的，王睿的高尔夫球肘也好了。看到老板摘下了肌效贴，小艾感到很欣慰，她表示要同王睿合影一张，王睿正踌躇合影时要不要同小艾发生一定的肢体接触，小艾主动拉过了王睿，同他摆出如下造型：
她说高尔夫球肘患者间都是这样打招呼的。
这是王睿同小艾的唯一一张合影。
王睿搅拌辣椒油可谓一举两得，非但治好了高尔夫球肘，还阴差阳错地让自家的辣椒油更加香浓。和炒火锅底料类似，辣椒油搅拌时间越久，香味越足，但同炒火锅底料不同，辣椒油并无搅拌传统，所以王睿因治疗高尔夫球肘而搅拌的辣椒油，成为了重庆市的独一份。一时间名声鹊起，市民们蜂拥而至，人们沉浸在王睿从桶子里舀出辣椒油的瞬间，无数的短视频和直播留下了这一刻的影像，王睿和“老船长”由此成为网红。
这就是2025年重庆最优秀面馆的奥秘所在：王睿每天在面馆里数钞票、给小艾拉裤带面，而且还不用担心得高尔夫球肘，他觉得生活如此，夫复何求。不一定非要发生肢体接触才算拥有，不是么？每次看见小艾坐在店里，没心没肺地嗦着面，脸颊因辣油而通红，他就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偶尔小艾会抬起头来，王睿为了避免对视的尴尬，发明了一项绝技：他打调料碗时，如果小艾抬起头，他就迅捷地抖腕，用勺子把辣油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再落入碗中，这样辣油就能挡住小艾的视线。而王睿则可从辣油的缝隙中继续凝望小艾。其中的原理很复杂，王睿的灵感来自于双缝干涉实验，简单说就是因为辣油分子间的缝隙离王睿更近，所以当王睿隔着辣油凝望小艾时，小艾只看得见辣油。
所以你明白为何人们醉心王睿打辣油了吧？那是工匠精神和高等物理的极致结合，王睿日复一日地凝望小艾，打油手法练得炉火纯青，辣油在空中划出再夸张的抛物线，也不会有一滴洒在碗外。但人们只知其实，不闻其名，王睿参照成语“雾里看花”，在心里默默给这一招式起了个名字，“油中望艾”。
这就是王睿和老船长，以及重庆小面的黄金时代。
时代就像一条贪吃蛇，它不停吞噬着小时代，自身变成更大的时代。当黄金时代遇到化学时代，就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应了西方国家的那句谚语，All good things must come to an end. 这是化学时代留给王睿最后的念想。他在2025年秋天检查出了前列腺癌，晚期，已经无法手术，医生说王睿还剩下一年的时间。王睿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要是我没了，没人给她拉裤带面，她的高尔夫球肘复发，就证明她男友的搅拌疗法是错误的。嘿嘿。
王睿照常在老船长打辣油、拉面。没人知道他得了绝症。只是前列腺日益增大引发的排尿困难一直困扰着他，他往往小便一次需要15分钟时间，这极大耽误了他油中望艾。为此王睿决定每天只喝2杯水，那样就可以减少小便次数，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打油上。
食客们在王睿休眠之后得知他罹患癌症，对他的壮举嗟咨不已，他们回忆起王睿那半年的打油频率，说他1分钟就能打20个调料碗。
“是30个！”“25个！”,“你个哈批，灶台上总共就只放得下10个碗！”食客们争执不休，当然为了王睿重病不堕青云之志而感动的基调是一致的。他们认为王睿是重庆最伟大的小面人。所以对于王睿成为第一批休眠申请者这事，整个江北区的群众都没有一句怨言。
2025年12月，第三军医大宣布休眠技术开始人体临床试验，需要在全国范围内甄选30名志愿者。王睿报名了，他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他也不是怕死，更非担心重庆小面失传，据最新统计数据，整个重庆有25000家小面馆，这个行业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倒下而衰败。他主要是想到，自己休眠后小艾定然会复发高尔夫球肘，这样她就知道真正治愈她的人是谁。在不久的将来他苏醒后，就能同小艾在一起了。
由于各项指标都符合要求，王睿在全国40多万名报名者中被选中。---筛选机制很严格，入选的志愿者基本上是绝症患者，其中绝大多数是癌症。他们同王睿一样期待着在未来醒来，并得到治愈。但同王睿的期冀不同的是，这一天竟然在70年后才到来。
等他被唤醒后，第一反应是“我日你个瘟，小艾已经100岁了。”
八、
王睿报名参加了聚变时代的第13届厨神大赛。如前文所讲，这个时代厨师虽然不用亲临一线，但他们会在后台像玩游戏一样操作烹饪一体机。王睿记得在他休眠前，国家在大力发展电竞产业，没成想这个年代还发展出了厨竞产业。
厨神大赛很像当年的电竞比赛，厨师们坐在台上摆弄着鼠标和键盘，观众们在台下对着屏幕摇旗呐喊。唯一不同的是屏幕上显示的不是虚拟的游戏画面，而是食物在一体机里的影像。最后从一体机里端出新鲜热辣的食物，供评委打分。
王睿报名的初衷，据他当时宣布，是为了替自己的前列腺打抱不平，因为他去餐厅吃饭给人打分屡创新低，干脆被很多商家列入了黑名单，怕他拉低餐厅评价。因为前列腺而备受歧视，这激起了王睿的少年气，他要证明给这帮餐饮业的孙辈看，爷爷们当年是如何做面的。在绝对的美味面前，数据算个屁。
王睿差点没有拿到参赛资格，因为他拒绝使用一体机，他自带了锅碗瓢盆和电磁炉，说吃饭这事儿，只要结果正义，你管老子程序如何？后来评委们决定看在王睿是餐饮耄宿的份上，给他特殊照顾，准许他自带烹饪工具参赛，这也是提高收视率的一种尝试，毕竟2060年后出生的年轻人，连菜刀长啥样都没见过，国家早已立法禁止出售一切刀具，他们被保护得太好。
王睿需要在参加预赛的150名选手中拿到前三，才能代表西南赛区进入到总决赛。
这里介绍一下厨神大赛的评分规则，打分分为3部分，各占100分，第一是通过座椅上的微电流装置测量观众的临场反应，这能从观众的角度反映出厨师操作时的仪表、神态和气度；第二是一体机中的测量和感应装置，它能对菜品的温度、成分和有害物质含量予以量化；第三是评委在品鉴过程中的体征反应，同样通过座椅上的微电流装置测量计算高阶数据EBM，和餐厅里的打分机制类似。
而王睿由于自带厨具，所以自动放弃了第二部分的得分。形势从一开始就对他不利。他就算前两部分都得满分，也只有200分，况且在于在厨神比赛的历史上，很少有三部分总得分都超过200分的案例。
王睿的第一次登场就震惊了全国，观众们年复一年地习惯于一体机内部摄像头获取的影像，那是各种冷冰冰的器件在烟雾中和食材共舞，他们第一次看到一个人，一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围裙、带着白色厨师帽和透明手套的人，手持泛着金属光芒的炊具站在灶台前，这个人身高1米86，臂展2米，臀部硕大，显得渊渟岳峙。他点燃明火的一瞬，观众席中爆发出阵阵惊叫，当他将葱姜扔进油锅爆香，滚烫的油滴在超清摄像头的捕捉下溅到他胳膊上时，群众们更是激动得像是看到了魔法。-----他们屁股下面的感应装置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感应着他们的心跳、血压还有肾上腺素，最终王睿预赛的观众打分创下了13届厨神比赛的新高，满分100他得了99.5，之所以没得满分是有个大只佬太过激动，把座椅都坐坏了，导致他的感应器打了0分。
王睿只是做了一道在化学时代再普通不过的回锅肉，出锅后分碗盛之，端到7个评委面前。观众紧张地盯着评委的反应，只见他们胸腔起伏不定，显然是在大口吸气，嘴唇紧闭喉结上下抽动，显然是在吞咽口水。一个胖子评委按捺不住，不等主持人下令，操起筷子就往嘴里塞。一时间现场观众鸦雀无声，只听见7个评委的咀嚼音，以及吃太快被呛到的咳嗽。
大屏幕上显示出评委座下的感应器所测高阶数据，在观众的惊呼声中，分数节节攀升，最终突破了95分，在预赛中排名第一。
最后统计总成绩，王睿以两门分数力敌三门，竟然排名第二，代表西南赛区晋级。这引发了轰动，从来没有选手能在少打一门的情况下不弱于人。这让王睿成为了决赛阶段最受关注的新人，其人气甚至胜过了卫冕冠军，5届厨神陈朝阳。
决赛分为三轮，共有15名选手入围，他们分别代表西北、西南、中部、东北和东南赛区。第一轮比赛是15进10，王睿选择了五香兔头。在聚变时代，烹饪一体机会自动分离骨肉，人们连排骨都很少啃，遑论动物的脑袋。
当王睿冷峻地拎着刚剁下来的兔子脑袋进入赛场时，观众们一片哗然，男男女女都用手掌捂住眼睛，有好几个小伙子都吓得嘤咛而泣。
王睿旁若无人地用剪刀剪去兔毛，耐心得就像一个理发师，然后浸泡、码料、炒制，一气呵成，观众们被吓得高潮迭起，感应器再次打出了接近满分的分数。有选手抗议，说这分数是被吓出来的，不公平，但抗议无效。主持人传达了节目组的意见，说分数就是分数，数据不会说谎。
了评委打分环节，7个评委和热气腾腾的五香兔头面面相觑，不敢下箸，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眼看除了一体机的打分，就连评委打分都要失去，王睿坐不住了，向主持人申请更换评委。
“我需要7个真正的重庆人。”王睿说，“化学时代来的。”他强调。
经研究，节目组通过了王睿的申请。他们紧急抽调了7名美食界耄宿，他们都在化学时代长大。7名白发苍苍的耄宿被人搀扶着来到现场，有两位还坐着轮椅。他们看到兔头，双眼精光大盛，一位轮椅耄宿竟然站了起来，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黄金时代。
耄宿们不屑地推开年轻评委，坐上了评委席。他们顾不上洗手，卷起袖管就开始啃兔头，他们啃得那样地认真，汁液在嘴角肆意流淌，仿佛是在跟时代激吻。而感应器给出了满分。
其中一名耄宿表示，他也是前列腺癌患者，他在进入赛场前去厕所把前列腺里的绝缘芯片拔了出来，免得影响给王睿的打分。
观众们一片哗然，吃兔头、徒手拔前列腺芯片，化学时代都是些什么人啊，“The Chemic Freak名不虚传!”他们惊呼着。
“真正的重庆人。”王睿则感动得热泪盈眶。
王睿入围了10强，在第二轮比赛中他做了一道泡椒牛蛙，那是他的幼时记忆。父亲一到周末都会做这道菜，而他百吃不厌。彼时他家住在十八梯，每次回家都要在那长满青苔的蜿蜒阶梯爬坡上坎，路边有1元一部电影的录像厅，3元一剪的理发店，20元一次的按摩店，还有100元一次的“不方便展开”。
但最令王睿印象最深的还是在路边挑担卖蛙的小贩，每有路人经过，他们就提起大如硕鼠的牛蛙向路人展示，“资格的万州跑山牛蛙，绝对没喂避孕药。”有些胆小的女孩子吓得夺路而逃，小贩们拎着牛蛙穷追不舍，“吃了正常怀孕！”
父亲则会驻足称上两斤，王睿躲在父亲身后偷看小贩的现杀现剐，没了脑袋的牛蛙兀自像丧尸一样跳跃挣扎，那给王睿幼小的心灵带来过不小的震撼。
王睿长大后不再害怕牛蛙和鲜血，他想去买牛蛙回家做给年迈得无法下厨的父亲，父亲还在，十八梯不在了。2017年十八梯开始拆迁，规划建设商业复合体，后来遇到资金问题，直到王睿休眠商业体都未竣工。王睿曾回去找过卖牛蛙的小贩，据说有的改行当了快递员，有的开成人用品店卖避孕药，大家都有着光明的前途，但牛蛙没有了。
第二轮比赛中王睿的对手未雨绸缪，怕王睿来个活剐牛蛙把观众吓得血压和肾上腺素飙升，再次赢得观众数据，他们决定先声夺人。有选手化装成山村贞子，还有人打扮成化学时代的一些政治人物，总之把观众吓得不轻。在这个环节他们算是抵消掉了王睿的优势，堪堪打个平手。
而王睿对这些奇淫巧技不屑一顾，他在比赛中大打感情牌，请节目组用Beyond的《大地》作为背景音乐，他亲自演唱。王睿优雅地坐在灶台前深情演绎，像极了王力宏、Elton Johnson、鲍勃迪伦等弹唱达人，只不过他把钢琴换成了牛蛙。王睿一边活杀牛蛙一边浅吟，“在那些苍翠的路上，历遍了多少创伤，在那张苍老的面上，亦记载了风霜。秋风秋雨的度日，是青春少年时，迫不得已的话别，没说再见。”
化学时代的人们从来没觉得《大地》这歌如此伤感，大概从未有人一边剐牛蛙一边唱它。评委里有好几个迁居到外地的重庆耄宿，他们边哭边吃牛蛙，边称赞王睿的颅腔共鸣。自然的，王睿的分数又得到了全场最高，所以虽然少比一门，他仍然以第五名的总成绩入围决赛。
九、
2025年12月31日，王睿躺在第三军医大的低温研究中心里思绪万千。冗长的体检和系统自检持续了一整天，休眠将于当晚21点整开启。
研究中心位于地下三层，王睿躺在一个长得像保温杯的休眠仓中，只能在7英寸的手机屏幕上艳羡地看着狂欢的人群，那是新年夜。
抖音视频里，人们涌上重庆街头，在洪崖洞、较场口，在解放碑，他们欢呼、吃喝、自拍、热吻。这天十年难见地飘起了小雪，被这座城市的霓虹染成了金色。
王睿自从患癌行动困难后成为了抖音的深度用户，他只关注两类播主，一是搞笑类的，二是爆乳类的。医生对于后者颇有微词，因为王睿的前列腺已经那个怂样，还不时打飞机。王睿解释道这是一种心理疗法，主要目的是重建生活热情。
在休眠前，王睿更是捧着抖音爱不释手。抖音的算法逻辑是根据你的浏览情况推荐同类视频，所以在和时代告别前的最后几小时，王睿仍被摇曳生姿的性感美女搞得心绪不宁。
“盆腔平滑肌血液流速超过阈值，不利进入休眠。”系统自动警告道。
王睿假装听不懂，继续刷着手机。
“王睿你怎么硬了？”医生换了种通俗的说法。
“不要温驯地走进这个良夜！”另一个休眠仓里的老头向王睿竖起大拇指。
“这并非出自我的本意。”王睿垂头丧气，“我今天只想多看看重庆，都他妈的赖算法。”
因为其生理反应，其他眠友都陆续进入了休眠状态，唯独王睿还醒着，迟迟无法开启流程。
突然王睿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这是一个吃播主播，她正在一家重庆小面店里直播吃面。
她凤眼棕眸，臂长过膝。是小艾。她正双手手指交叉，两眼微闭，似是在许愿。
而那家面馆也颇为面熟，虽然装修文艺、风格儒雅随和，但王睿总觉得房间的结构和布局像是在哪见过。
“原来小艾是个吃播，原来她并不只去我的面馆。原来她每次吃面时手机视频里的美女就是她自己，只是开了美颜，我一时间没给认出来。”
“肾上腺素停止分泌，心跳和血压下降。”系统自动提示。“可以进入休眠。”
“把手机交给我吧”，医生说。“要关舱门进行无菌操作了。”
王睿平静地将手机递给医生。
“等等，医生，你帮我个忙。你看看视频中的这个女孩子，她的胳膊是否有患高尔夫球肘的迹象？”
“嗯。。。看上去像是有的。”
“那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帮我给她打个赏吧。”
“打赏什么礼物？”
“肌效贴。”
“要不要留句言？”
“……………………………
新年快乐。”
休眠仓缓慢关闭，药物开始进入王睿的身体，那是葡萄糖和各种营养液，同时还有麻醉剂。整个休眠流程是这样的：当麻醉剂生效，王睿进入深度抑制状态后，系统会向王睿输入低温保护剂。接下来休眠仓的超高速降温装置将在2分钟内将人体温度降至-196度，以保证细胞变成神奇的玻璃态而非形成胞内冰，那样细胞膜就不会被冰晶撑坏。接下来王睿将被放入液氮罐中，维持-196度的冰冻形态，直到癌症被彻底治愈的那一天。
王睿的酒量很大，所以麻醉剂对他见效似乎较慢，他觉得自己意识模糊的过程冗长得有一部电影那么长，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他伏在父亲背上在十八梯漫步，和同学为了暗恋的女生打得头破血流，他回到重庆开通轻轨的那一天，看着山坡和高楼中飞驰的列车，以为看到了天使；他看到了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站在灶台前拉面，全中国只有这一个人是用反手拉面，（如下图）：
那是他自己。王睿的拉面技法是绝无仅有的行为艺术，至于为何要这样拉，这是一个即将同他一起沉睡的秘密。
他还看到了小艾，整个世界就她一人。她抬着头左顾右盼，似乎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他还看到了那座修葺一新的面馆，它文艺、清新，但房间的结构是如此面熟。等等，这不就是“老船长”么。原来“老船长”兑出去后，接盘者换了招牌和装修，仍然售卖小面。
“小艾仍然去的那里。小艾仍然去的那里！”王睿已经无法叫出声，但他的心跳血压陡升，还好由于麻醉剂的作用，各项指标尚在安全阈值内。
“他是不是又硬了？”医生们交头接耳。
低温研究中心不远处就是解放碑，新年0点倒计时开始，人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王睿已经像一具尸体，但他听得却如此清晰。
“10、9、8、7………”人们高声报数，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互拥抱。
“进入超高速降温倒计时，10，9，8，7……”
“6, 5 ,4 , 2 , 1……”
新年的焰火把雪花映得像漫天流金，人们后来一直说，那是解放碑最美的年华，是重庆的黄金时代。
十、
第十三届厨神大赛决赛在“重庆之心”举办，那是一栋120层高的塔楼，它于2040年竣工，俯瞰着重庆的江河山川，周围的高楼在它的雄浑身躯之下显得相形见绌，就像刘翔和郭敬明遇到姚明，姚明面前人人平等。王睿站在楼下仰着脖子眺望，突然觉得这块区域似曾相识，它南接滨江公园，北抵较场口，山城在此倾泻到长江。
王睿问千度，这地方是化学时代的什么区域？
千度回答：十八梯。
原来十八梯的今生，就是重庆的新地标性建筑重庆之心。
重庆之心的墙面上投影出了王睿和另外四位选手的大头照。自从苏醒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端详自己：四位选手都在笑，只有自己面无表情，好似盯着十八梯的方向怆然若失。
比赛在重庆之心的顶层大厅举行，超大功率电磁涡流阻尼器的存在使得高塔即便遇到狂风也巍然不动，主持人请大家体验这一黑科技，带领在场的3000多名观众同时向一个方向做出如下动作，以引发共振：
大楼纹丝不动，群众们彩声雷动。
王睿进入到赛场，顶层大厅的360度无框落地窗让他对整个重庆一览无遗。这天阳光炽烈，是典型的重庆炎夏。尽管落地窗的隔光层会自动调节入射光线，但王睿仍有点睁不开眼。他当年在十八梯生活了20年，从未离太阳如此近过。
观众们大致兵分两派，一派是耄宿和向往old school的重庆市民，他们对化学时代的一切都抱着天然的热爱，觉得化学时代的屎都比现在的香。他们自然支持唯一一名化学时代的参赛者王睿。其中一部分人还是新开张的“老船长”面馆的忠实主顾，虽然时日不长，但忠诚度惊人。
另一派则是5届厨神陈朝阳的粉丝，自称杨幂，以年轻女性为主。陈朝阳是个眉目纤长的高瘦青年，长得有点像化学时代的韩国男星李俊基，他是聚变时代的厨艺集大成者，各种流派的美食信手拈来。烹饪一体机在做不同菜式之前，就如电脑游戏一样会有安装和使用说明书，教授一些基础参数和微操。而陈朝阳已经无招胜有招，他号称做过古今中外7000多种菜，全部脱稿操作。哪怕是化学时代的大厨，也做不到完全不看菜谱，陈朝阳由此被称作“厨神之神”。
当主持人宣布参赛选手时，其余三位选手的出场完全被观众的声浪掩盖，他们眼里只有王睿和陈朝阳。王睿倒数第二个出场，主持人刻意切换到重庆话进行介绍------聚变时代已经很少有人说方言了。------“接下来要介绍勒是，生于1985年，生理年龄41岁，身高1米86，臂展2米，来自西南赛区，重庆市渝北区的The Chemic Freak, 王睿！他今天的参赛菜品是，重庆小面!”
“终于等到了！”
“王睿吃皮！”
“我日你个瘟！”
耄宿和Old schooler们狂呼怒号。
“最后一位出场选手，他生于2058年，身高1米85，化学时代的影星李俊基被称作韩国的他，他就是5届中国厨神大赛冠军，‘厨神之神‘’，来自东南赛区，台湾省台中市的卫冕冠军陈朝阳！”
“龟儿定语好多哦！”
“娘炮。”
耄宿和Old schooler们报以鄙夷。
“陈朝阳的参赛菜品是，同样是重庆小面！！”
杨幂们沸腾了：“王睿王睿，顶你个肺！”她们的分贝明显大过很多，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据估算，现场观众有58%都是杨幂，王睿的支持者占13%，剩下的是中立观众和美食爱好者。
“厨神，您为何选择和王睿同样的菜品？要知道他是重庆人，这是他的拿手。”主持人把话筒递给陈朝阳。陈朝阳还未开口，杨幂们又七嘴八舌喧哗起来：
“陈朝阳尊老爱幼！”
“王睿插标卖首！”
“主持人关你锤子事！”
“我日你个瘟哦，啷个过了70年，粉丝们还是一个球样。”王睿感叹。
“她们都替我说了。”陈朝阳对着主持人笑笑，粉丝们更疯狂了。
当然，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陈朝阳选择重庆小面是源于绝对的自信，“我要在你的领域击败你”,如果对手是诸葛亮，陈朝阳估计会选择做木牛流马。
耄宿和old schooler们有些紧张，他们不能接受王睿在小面上败给陈朝阳。在他们看来，小面就像男人的前列腺，是化学时代重庆人最后的尊严，而用一体机做小面就好比人造前列腺，一个老派的泌尿系统绝不接受。
而王睿则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始终保持抄手站姿，不动如山地盯着观众席。那边厢，陈朝阳为了炫技，蒙上了眼睛用脚控制鼠标键盘，就像在参加残奥会。他看不见一体机里有多少面，也看不见面的成熟程度。更重要的是调料的制作，一体机对味素的测量精度达到了千分之一毫克，而要调出还原度高的辣味，各种辣椒素和香料素的配比需要极其苛刻的计算。聚变时代的厨师通过一体机屏幕上的数据和K线来量化味道，但陈朝阳此刻目不能视。
如果陈朝阳曾经做过多次小面，他尚可以凭借肌肉记忆复刻一遍，但他选了用脚进行操作，分明就是在摆脱依靠肌肉记忆作弊的嫌疑。
只用了5分钟的时间，陈朝阳的一体机就“吐”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面。“重庆之心“拥有顶级的全循环通风系统，但大厅里的3000多名观众仍然感受到辣油的香味扑面而来。
耄宿们不禁开始了腹式呼吸，这是化学时代重庆人的程序正义。而杨幂们则没那么讲究，只顾着尖叫和呐喊，声浪似是快让重庆之心发生共振。
王睿在铺天盖地的“陈朝阳”声中不紧不慢地点火，------为了表达应援，耄宿和old schooler们送了王睿一台小型聚变电池炉，但在外面加了个金属壳子，做成了液化石油气罐的模样。王睿拧开点火开关的刹那，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70年前。
十一、
王睿的师父是个和蔼的小老头，平日里喜好喝两盅，为人儒雅随和，但一进了厨房就变得不苟言笑。王睿刚拜师的时候，第一个问题就是问师父，为何重庆人不吃头道汤煮出来的面？师父说这是小面师傅最大的秘密，只可意会。等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小面师傅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
等王睿拥有自己的面馆的时候，他终于领悟到，小面师傅最大的秘密是要有城府。头道汤其实跟第二锅汤没啥区别，不吃它煮出来的面的原因就是要有城府。一个小面厨师必须喜怒不形于色，必须保持专注，哪怕客人在店里交配，也必须把面煮好再去锤他们。
化学时代里，王睿在“老船长”面馆干了15年，他永远心无旁骛地站在灶台前煮面、做辣油、打调料。这三件事他做了半辈子，医生甚至怀疑其前列腺癌同他久站导致前列腺长期充血有关。王睿在“老船长”有着三不原则：不搭讪、不敬酒、不交朋友。除了偶尔对付一下寻衅的成都人，他永远在后厨沉默如山。
王睿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秋日的下午，小艾站在店门口打望菜单，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到了后厨，王睿第一反应是进来了一只螳螂。他惊得探出头张望，看见一个身高1米73、腿长1米1的女子，在满屋食客的打量下亭亭玉立。她的眸子在阳光下浅得就像黄金，王睿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是琥珀色。
收银员正准备问小艾点什么面，却被王睿一掌推开。-----------王睿从未亲自出马待客，这是“老船长”开业以来的第一次。他迈着外八字，虎虎生风地走到小艾跟前：“你要是没带现金，可以加我微信买单。”
“我还没吃呢。”小艾困惑道。
“我知道，我替你未雨绸缪。”
小艾点了一碗小面，然后掏出12元现金买了单，无视了王睿递过来的微信二维码。王睿悻悻地回到后厨，恶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脸，骂自己道：“跟你龟儿说了多少遍，要有城府。”
这是王睿唯一一次非从权走出后厨，-----之前提到的，比如对付前来挑衅的成都人，那是逼不得已，是被动的，是从权出厨。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小艾每周三都会来到“老船长”吃小面。王睿由于加微信被拒绝，所以决定将城府保持到底，再也没有主动跟小艾搭过话，而是通过用物理疗法治愈其高尔夫球肘这种方式曲线救国，怎奈小艾不解风情。
前文提到，王睿通过双缝干涉法在后厨偷偷观察小艾，总是发现她边吃饭边和人视频聊天，而视频的内容始终是一个美女，搞得王睿一度认为她是同性恋。后来王睿得知小艾有了男友，意志彻底消沉，而一年后又祸不单行地得了前列腺癌。至此，他对小艾的爱永远藏在了自己的城府里，并且随着身躯一起被冰冻，直到在聚变时代醒来。
王睿的身体在2095年和70年前毫无二致，爆发力出众，协调性一般，打篮球容易走步，小臂肌肉由于长期的搅拌动作而虬结。但他却对自己的感情是否也需要同步苏醒产生了困惑。
他问过千度，如果我实际年龄110岁，生理年龄40岁，我爱的人曾经30岁，现在100岁。那么请问，现在那个100岁的女耄宿还是不是我爱的人？
千度显示：“没有合适的搜索结果。”感情问题对它来说有点超纲。
“你龟儿还号称人工智能。”王睿奚落道。
“就算是强人工智能，处理感情对我们来讲也是个过于复杂的模型。它的参数太多，哪怕一个出错都可能毁掉全盘。我可以在虚拟世界里替你建立这个模型，进行万亿次的演算然后给你一个最优解。但是我建议，既然在现实中建模的条件仍然存在，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你为何不尝试一下呢？”
十二、
王睿拧开了开关，火焰就像微型火山一样喷薄而出，这是核聚变的力量。但在王睿看来，它和70年前的液化石油气罐没有区别。
火焰在每一个重庆小面厨师的眼里。
他不紧不慢地杵着辣椒，朝天椒、二荆条和灯笼椒在他的石臼里纷飞，散发出化学时代特有的狂野。王睿选择当众杵辣椒面，一是为了保持辣椒的香味，辣椒粉哪怕放置10分钟，香味都会衰减，重庆人招待贵客做菜用的辣椒一定是现杵。二是想让聚变时代的群众看看，真正辣味是怎么来的。
王睿把菜油烧到冒烟，然后稍事冷却。他问，在座的观众谁有帕金森？一位轮椅耄宿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王睿请主持人把他推到台上，邀请他来浇油。往辣椒面里浇油看似简单，其实隐藏着莫大的学问，最重要的就是要分三次浇入，让不同温度的油和辣椒面接触，增加辣椒油的层次感，而且浇的时候需不停抖腕，-----这就是王睿邀请帕金森患者的原因，他们无比胜任浇油工作。
轮椅耄宿浇完之后，全场彩声雷动，有几个杨幂本来想嘘王睿找外援，被杨幂头子制止了。轮椅耄宿激动得难以自持，握着王睿的手，不停地重复“谢谢你，我在几十年前是个重庆小面馆的墩子，老板说我没有天赋，只能切菜，不能做辣椒油。成为一名真正的小面厨师是我的毕生梦想，谢谢你让我圆梦。”
王睿笑着说，兄弟别客气，记得一小时内不能小便，你手上全是辣油。轮椅耄宿说我就要尿，我现在就去尿，而且自己把尿。我要铭记这种感觉。他边说边大口喝水备尿。
王睿拿过面碗，开始打调料。酱油、醋、芝麻酱、宜宾芽菜、味精、猪油、小葱，花椒面。。。。十余种调料被王睿在10秒内调制到碗中，而这一切是闭眼完成的。耄宿们很是激动，很明显这是对于陈朝阳刚才闭眼操作的回应。
王睿用长柄铁勺在热气腾腾的辣椒油里呈顺时针缓缓搅动，突然手腕一抖，一道红光划过，在这一瞬间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那是他在70年前重复过千百次的“油中望艾”。透过辣椒油，他看到了观众席上的长臂少女，那是小艾。王睿的手腕不禁有些颤抖。
“回来了。”观众席上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耄宿，他激动地哑着嗓子欢呼。
当辣油像彩虹一样一滴不外流地落进碗里，王睿看清了“小艾”，那只是一个杨幂，臂展不到1米5。光是有波动性质的，经过辣椒油干涉后的光的波长发生变化，所以造成视觉上的变形。
“小艾即使还活着，她也已经100岁了。”王睿骂着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分心。
最后是下面。让观众、主持人和陈朝阳大跌眼镜的是，王睿没有选用碱水面，而是掏出一块揉好的面，开始拉扯。他们在电视里看过，这是裤带面的做法。
王睿居然要用裤带面当小面？难道是为了推陈出新，彰显创造力？
“王睿狗急跳墙！”
“王睿数典忘祖!”
“陈朝阳才是正统!
杨幂们沸腾了。而耄宿们则有些坐立不安，他们不明白王睿为何要在关键时刻胡来，更离谱的是，王睿竟然反手拉面。
耄宿们认为王睿是得意忘形了。
只有刚才那个白发苍苍的耄宿一如既往的自信，他说这场面他见过，王睿没有忘形。
王睿把煮好的裤带面捞起，用筷子举在空中，这面足有1.5米长，幸亏王睿臂展足够。人们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要保持这个姿势足足一分钟，就像一座雕塑，像是要向世界展示什么。1分钟后王睿将面放进调料碗中，至此，二人的小面都已完成，而对决才刚刚开始。
在开始打分之前，主持人分别采访了陈王二人。他问陈朝阳，你刚才闭着眼睛、用脚操作，是如何控制味道和火候的？陈朝阳微笑着说： “你知道数学家拉普拉斯在他的巨著《关于概率的哲学随笔》中的名言么？给定我初始条件，我能通过数学公式计算出宇宙中任何一个点在任何一个时间的状态。当然，量子力学的发展证明了在微观世界里这句话是行不通的。但烹饪属于宏观世界，一体机里的食物和调料发生着复杂的化学反应和物理反应，但终归有规律可循。还有，在化学时代的中国，人们热爱一种叫‘象棋’的棋类运类，有一种天才旗手甚至会下盲棋，也是就说他记得棋盘上发生过的每一步操作。
我无非就是知道了一体机内初始条件和一切公式的拉普拉斯，把烹饪当做一场比象棋复杂一万倍的盲棋而已。未来和过去，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叹为观止。“主持人感慨。有几个杨幂当场被帅晕了过去。
“他的确是神。但不是厨神，是一体机之神。”一名耄宿表示。
“王睿，我想问你，你为何要用陕西的裤带面代替传统碱水面做成小面？”主持人把话筒递给王睿。
“化学时代有个男人也说过一句名言，吃裤带面可以治高尔夫球肘。”王睿淡淡地答道。
“那个男人是谁？”
“鲁迅。”王睿淡淡地答道。
群众们一片哗然，大多数杨幂都不知道鲁迅是谁，毕竟她们的教材里已经没他了。
第一轮的打分陈朝阳险胜。这是王睿第一次输掉观众情绪评分，这也在意料之中，陈朝阳的粉丝是他在这一轮中战无不胜的保证。
第二轮的机器评分，按常理王睿又会自动放弃，而陈朝阳则向主持人提出，可将王睿做好的面放入一体机中，让一体机打分。
“高风亮节！”杨幂们吼叫道。
“不必了，我的面不属于机器。”王睿谢绝。
而陈朝阳小面的机器评分是99.5分，这样一来，第三轮的比拼对王睿来说已经没有意义。陈朝阳已经赢了。
主持人并未就此宣布陈朝阳获胜，毕竟还有其他3名选手，他们在理论上还有夺冠希望。所以按照程序正义，须得履行完评委打分。
陈朝阳的评委打分得了99分，评委们说，陈朝阳做的小面和一体机说明书上的小面教程没有任何差别，陈朝阳就是一体机的活教程。
王睿得分多少已然不再重要，耄宿和old schooler们已经开始离场。主持人正准备把王睿的小面端给评委，王睿拦住了他。
他走上前去，把评委们一一从座位上拎起来，在他们的屁股和座椅间塞进一块木板。这样一来，他们和感应装置之间隔了一层绝缘体，微电流就无法通过身体了。
“这是何意？”评委们面面相觑。
“别靠机器为你们代言。你们吃面，吃完之后人工打分吧。你们是有自由意志的人，不是机器。“
“可没有比高阶数据更准确的东西了。人的主观情绪会造成偏差。甚至可能出现买通关系舞弊的可能。”
“请问王睿，你为什么执意要拒绝评委的高阶数据打分呢？”
“我第一次被测量高阶数据，当时感觉很不好。在我们化学时代也有类似的装置，但是用在临终之人或者休眠者身上的。因为他们已经无法通过“表达”来告知外界他的状态了。而你们为啥要把自己搞得像个将死之人？在我们那个年代的餐饮从业者看来，美食是一种艺术，而艺术发乎感受，是最不需要量化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一个评委已经忍不住动筷，显得城府扫地。别的评委见状也不甘人后，埋头大吃。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了，说不清为啥跟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似的。日后他们才明白，辣味剂和化学时代的重庆辣油终究还是有区别的。辣味剂欺骗了大脑，让你认为吃下的东西跟真正的辣椒没有区别，但它无法刺激人体产生微痛觉，从而促使身体大量分泌多巴胺。也就是说，化学时代的重庆人通过辣油获得的独一无二的快感，聚变时代的人们是感受不到的。而评委们现在感受到了。
重庆之心的顶层大厅里一片寂静，只听见7个评委嗦面的“呼哧”声。王睿告诉主持人，你是没见过化学时代的农村是怎么喂猪的，用泔水，猪吃泔水就是这声音。我们形容人能吃，会说他龟儿跟猪一样。------评委们吃出猪叫，就是他们表达出来的“感受”。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主持人一阵神往。
“我日你个瘟哦。”一个女性中年评委边吃边仰天长叹，然后立即发觉失态，捂住了嘴。
“你看，这也是感受。”王睿介绍。
7个评委交头接耳了一阵，决定把“我日你个瘟哦”作为对王睿小面的共识。其中6个评委打出了100分，只有一个张姓评委打出了90分。评委团主席拿过话筒，说我们6个人给你打100分，不是因为你的面只值100，是因为满分只有100.
主持人问，那为何张评委才打了90呢？
张评委表示，我不是对王睿有意见，主要我是成都人，担担面才是天下第一。
王睿不怒反笑，向张评委挑起大拇哥，“这下有点化学时代的意思。”
最终的结果是陈朝阳再次蝉联冠军，成为了厨神大赛的六冠王，当之无愧的G.O.A.T, 而王睿只获得了第四名。主持人采访王睿对于比赛结果的感想，有没有因为自己执意放弃一体机打分而遗憾？
王睿想了想回答道：“我没什么遗憾的。”他指了指脚下，说这里曾经是一座连接山和长江的蜿蜒梯道，叫做十八梯，我在这里长大，今天我回家了，我很开心。
主持人不禁一阵神往，他又问，十八梯是什么样子的呢？在他想象中，一定和这个时代的重庆一样，满是着金色的光泽。
“阴暗、晦涩，潮湿，遍地是青苔，被踩成各种鞋底的形状，建筑低矮破旧，街上还有小贩提着牛蛙追逐行人。不过，那是我的黄金时代。”
十三、
王睿回到了“老船长“，继续经营他的面馆生意。他开始一本正经地感到自己已经110岁了。虽然聚变时代出生的人预期寿命超过150岁，但化学时代能活到现在的同龄人很少，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休眠。
王睿不时想起自己早逝的师父，想起当年和自已一起在面馆里起早贪黑的同窗，想起那个一看就活不了多久的帕金森耄宿。他恶狠狠地对镜捏着自己依然年轻的小脸，觉得自己仿佛占了他们的便宜。
“老船长”在厨神大赛结束后的半年里生意一度兴隆，粉丝和观众把面馆搞得人满为患。但这个时代的特点决定了人们绝不会只专一于一种食物，“老船长”面馆的单一经营导致它的热度很快回落，归于平淡。虽然在聚变时代并没有亏本的压力，但工商局的规定是，如果营业流量在半年里持续低于10人/天，那就会自动注销，----这个数据同样是通过感应装置记录的。曾经有人建议王睿每天不停在不同的座位上磨屁股，造成一种门庭若市的假象，被王睿拒绝了。
王睿偶尔去重庆之心远足，他搭乘高速电梯来到顶层大厅，从360度的落地窗鸟瞰重庆。他记得70多年前，当这里还是十八梯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梯道中央仰望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就像生活在下水道的乌龟。
他记得雨果的《悲惨世界》里有一句名言“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这句话多被后人所滥用，但其本意是指城市的下水道给无家可归者和被军警追杀的人们提供了庇护所，就像十八梯曾经庇护过他。
十八梯已经不再。而今，隔世为馆的“老船长”也面临关张，事实上，它压根就不应在这个时代存在。
王睿去医院要求医生取出前列腺中的芯片，医生说这样癌细胞会扩散，你会死。王睿说我知道。
“我要是帮你拔出来，就犯了杀人罪，所以我不可能答应你的请求。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好不容易从化学时代存活下来，等到了癌症治愈的那一天。现在为何又要这样做？”
“我当初就不应该选择休眠。你知道么，我们化学时代有一句名言，‘船沉了，船长也得一起沉，他不能游到另一艘船上去。’
还有，你以为你不帮我做手术拔出芯片，我就没奈何了么，你错了。”
聚变时代的医生低估了化学时代的男人，王睿回到家里，徒手拔出了前列腺里的芯片，他心想老子可是Chemic Freak, 这玩意能奈我何？
“老船长”还有一周就关张了，聚变时代的商铺回收、商标注销不像化学时代那么麻烦，搞不好还得靠暴力执法。这个时代大家都很文明，一周后的0时一过，王睿的指纹就再也无法打开店铺大门，所以聚变时代的老板通常会在关张前搞个Farewell Party, 邀请老顾客济济一堂，大家狂欢、告别，没准还可以相互搞一下。
而王睿没有，他不在乎这些仪式，他现在的前列腺也没法搞了，他能感觉得到被禁锢了70年的癌细胞在盆腔里所向披靡。
他问千度，我还能活多久？
千度说，不重要了。
王睿说你龟儿的还会思辨。
千度说我可是准强人工智能。
王睿说那咱俩思辨一个。你说说看，一个本应已消亡的东西，通过在时间轴上作弊的方式存活了下来。活下来的他，还是他吗?
千度说你知道猛犸复活计划吗？早在化学时代，俄罗斯和日本的科学家就计划着用西伯利亚永久冻土里发现的猛犸尸体的DNA克隆出这种已经灭绝数万年的巨兽。在2035年，第一头猛犸幼象通过非洲象代孕，在重重争议之下宣告重临世间，科学家把这个猛犸幼崽养在贝加尔湖北畔的自然保护区中百般呵护，结果在它仅仅2个月大的时候就因为一次肺部感染而死去。科学家认为，猛犸象的免疫系统适应于5万年前西伯利亚寒冷而洁净的空气，而现代野生大象早已习以为常的病毒和细菌，对猛犸来说却是致命的、不可防御的。更令人悲哀的是，那头代孕的母象拒绝给小猛犸喂奶，这对构建小猛犸的免疫系统极为不利，-----这也不能怪罪母象，她只是拒绝抚养一个压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怪物。”
“压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怪物。。。。。”王睿呢喃道，“咦，你狗日的骂谁呢！”
“我说的是实话。”
“你说对了99%，我的确就像那只猛犸。但是你说错了1%，猛犸是被动复活到这时代，而我是主动的，因为我对这个时代还有所期待。”
“什么期待？”
“因为这个时代还有活着的猛犸。”
“能不能展开讲讲。”
一个搜索引擎龟儿哪来那么多问题。”
十四、
在“老船长”关张前的最后一天，王睿照常在后厨忙碌，虽然今天并没有人来，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烧水、做辣油。
今天他尿血了，但他不在乎。
王睿正在打调料碗，听得大门响动，一个颤颤巍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心中一动，从后厨探出了头。
原来是一个耄宿，这个耄宿皓首苍髯，甚是面熟。王睿突然想起，这是厨神大赛时坐在观众席上那个时而激动万分，时而淡定异常的耄宿，他最近一周每天都来。他貌似在化学时代就去过“老船长”。
王睿给耄宿下了一碗小面，然后去后厨翻箱倒柜，他记得还有一瓶放了70年的江津老白干，那是他休眠时带到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物件。他想跟耄宿喝一盅，自从患癌以来，他再也没喝过酒。---聚变时代也没人喝酒了，虚拟代偿机制让人能够在不伤身体的情况下获得和喝酒同样的醺感。
就在王睿撅着腚翻箱倒柜时，他听见大门再次推开，又有人进来了。那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映得老长，甚至影子的脑袋都进了后厨，这是一只螳螂。
王睿不敢探头，他突然开始害怕。----自从在聚变时代醒来之后，他再也没怕过。---王睿甚至做出一个很不化学的举动，他问千度：来者是谁？
千度说，根据虹膜识别结果，这个人今年100岁，她叫陈小艾。
王睿从后厨走了出去，他紧张得变成了内八字，短短的5米路，他仿佛走了70年的时间。
这位女士戴着墨镜，但这挡不住鱼尾纹从眼角入鬓，一头茂密的银丝看得出考究地打理过。她面庞清癯，背脊弯曲得厉害，显得似乎没有年轻时那么高挑。王睿有些不敢相认，直到看见她的臂展。----她屁股未抬分毫，就从隔壁桌取到了餐巾纸。
是陈小艾无疑！
陈小艾也看到了王睿，她摘下墨镜，眼里竟噙满了泪水。王睿对这双眸子再熟悉不过，它本是棕色，但总被夕阳渲染成流金。在那一瞬间，这个装修得极其简陋的面馆变得比这座金色的城市更加璀璨。
王睿走上前去，说您要吃什么面？
“我是不是老了？”陈小艾幽幽地问。
“我们都老了。”
“可你只有40岁。”
“千度，我今年多大？”王睿唤出千度。
“110岁。”千度回答。
二人良久无言。
“我要一碗小面。”陈小艾打破沉默。
“没别的要求了吗？”
“有，请用裤带面。”
二人的神情平静得过分，就像在做学术交流，但王睿的余光看到陈小艾座位上的感应装置，显示其EBM值来到了12000.-----“老船长”吃面人的平均值是3000.
王睿来到后厨，反手拉面、打红油。他依旧使出了“油中望艾”，这次他和陈小艾四目相对-----他发现陈小艾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70年前，她在面馆里永远对着手机屏幕。
王睿把做好的面端给陈小艾。陈小艾用筷子夹起裤带面，然后用嘴嗦进去，这个动作她70年没做过了，依然无比熟练。
王睿偷偷问千度，她怎么一点不生疏啊？千度说，她可能还嗦过别的东西哦！
“70年前，我在老船长面馆吃了一碗不伦不类的裤带面，让我发现自己有嗦面的天赋，所以在抖音上开始直播，从那时起我成为了一名吃播。一直到你突然失踪，面馆被别人接盘、更名。”小艾抹干净嘴，放下了筷子。
“我的一名同事用搅拌咖啡疗法治好了我的高尔夫球肘，我由此稀里糊涂地喜欢上了他，可当你失踪后，我的高尔夫球肘卷土重来，发作得更加厉害。男友后来向我承认，他就是想我帮他做咖啡而已，他比较懒。什么搅拌疗法都是幌子。
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治好我高尔夫球肘的是你，是你的裤带面。我想去找你求证，却遍寻不着你，很是伤心。在那一年的新年夜，我又去了更名后的“老船长”，我边吃面边许了个愿望，是在这里和你重逢，再吃到一碗裤带面。没想到当晚我在广播中听见，休眠中心的第一批志愿者进入休眠，公示的名单里竟然有你。
我都不知该不该绝望。我打听到第一批冬眠者几乎都是癌症患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每天不停百度，只为了一个问题：癌症什么时候治愈。
从百度一直问到千度，我始终被告知“两年之内有望实现”或者“离胜利还有一步之遥”，我结婚，生子，绝经，丧偶，当人类战胜癌症的这天终于来临时，我已经100岁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来找你，也不知道去哪找你，我问过千度，重庆有没有一个40岁的王睿？答案是没有。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才明白，你龟儿已经110岁了。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
幸亏我听说第15届厨神大赛诞生了一名叫王睿的超级黑马，他要在决赛里做重庆小面。我本来想去现场，但门票被陈朝阳的粉丝抢购一空。我在电视上看到了王睿，那果然是他妈的你！我在老船长吃了几百碗面，第一次看见你做面的过程。我听见你对主持人说出“用裤带面做小面是为了治疗高尔夫球肘”, 终于印证了我70年前的猜想，我再也按捺不住，决定来找你。我讲完了，不过有一个问题，为何搅拌疗法治不好我的高尔夫球肘，却治好了你的？”
“你知道我为何要反手拉面么，因为反手拉面而能让粘连的屈肌反向受力，由此复健正向受力造成的高尔夫球肘。我的高尔夫球肘就是这样治愈的，并不是靠你教我的搅拌辣椒油疗法。”
“明白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没带现金，可以加你微信支付吗？”
“共产主义已经实现了。”王睿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厨，他突然觉得心动过速，双腿无力，一屁股坐在了最靠里的餐椅上。
他看见感应装置显示器上的EBM值就像昂首吐信的眼镜蛇一样飙升，他吓了一跳，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了前列腺芯片，高阶数据的测量终于对自己有效了。
由于数值飙升得太快，感应装置当场响起警报，----这是它的出厂设置，如果EBM上升超过阈值15000，系统就会报警。
“你怎么啦王睿？”陈小艾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关切地问道。
“我硬啦。”王睿答道，“别担心。”
这时，那位吃完面后端坐当场的耄宿开口了，“陈小艾，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老黄。70年前的每个周三，我都会来这里吃面，只为看你一眼。你还记得我么？咱俩还比过臂展呢，你以35公分险胜。”
“有印象。”陈小艾惊喜地回答。
“我去现场看到了王睿的节目，知道‘老船长‘回来了。所以我每天都到这里来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看来赖着不死的猛犸，并不只有我一只。”王睿笑了。
他转过头，店里没有猛犸，只有两位苍老的食客，阳光被这座城市的建筑折射进“老船长”，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耀眼的光晕中，王睿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但那已是70年前的事了。
-end-
向老船长王睿致敬，做一碗裤带小面
一、做辣油
二、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