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与戏剧有关的一些片段
又是一年世界戏剧日。今天看到“年度致辞”很受触动,想起过去一年在剧场里,和戏剧有关的一些瞬间。去年此时之前,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出没于剧场,虽然零七年还翻译了两个音乐剧作品,包括后来借郑云龙热度大火的《谋杀歌谣》。这项工作令人头痛却也充满乐趣,因为它的过程就是和音乐总监、导演一起“不停地唱歌”。去年,为了找借口约还不是男友的那个人见面,一口气买了首都剧场邀请展和柏林戏剧节在中国的好几场演出,结果看完第一场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就此也恢复了上剧场的习惯。
所以,下面就是这一年与戏剧有关的一些瞬间。是的,本来想写到十个,满足自己强迫症的凑整数综合症,但只想记录下首先浮现在脑海的片段们,远远不是全部。
《Angels in America》 2018年4月16日 @纽约
四个小时的下半场,丝毫不觉得冗长,在接近尾声的时刻,一切痛苦和挣扎都将如云烟散去的时刻,Harper一个人坐在了飞往旧金山的航班上。舞台空空荡荡,却仿佛真有扇舷窗可以望见夜幕下虚空与其中的一切。那是一段能抵达灵魂的台词——“Souls were rising, from the earth far below, souls of the dead. Of people who had perished from famine, from war, from the plague. And they floated up, like skydivers in reverse, limbs all akimbo, wheeling and spinning. And these departed souls joined hands, clasped ankles. And formed a web a great net of souls. ”
《酗酒者莫非》 2018年10月17日 @北京
那一周接连看了《酗酒者莫非》和《幸福的拉扎罗》,整个人像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第二幕结尾处,哭到无法自控。“酒鬼”莫非回到了妻子身边,他们躺在床上,莫非一阵绝望的抽搐后突然平静下来,被裹在白色床单中的他,就像是复活的拉撒路。莫非对妻子说:“我好像把它生下来了,虽然它并不完整,但有什么东西已经诞生了。请接住这些眼泪吧,它们从最深最暗的地方流出来,却是我心中全部的善。我最爱的人,请你拿着我的眼泪,拿着我全部的善。”
《A Winter Funeral》 2018年12月21日 @北京
这部之前好久没看过以色列戏剧了,《安魂曲》作者列文的喜剧作品,骨子里还是深沉的哀伤。当一个人在死亡的时刻,他会记起什么呢:“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买了冰箱那天,我和她站在那里,看着冰箱里结着薄薄的一层霜,就像刚出生的小鸡身上的绒毛。而和她站在冰箱前的那一刻就是我所珍惜的,我不愿意用它来交换一场阿尔卑斯山的旅行。” 时而疑问,时而清醒,时而,爱生活甚于爱生活的意义。
《Company》 2019年1月1日 @伦敦
整部作品都很喜欢,情绪最浓烈是看到小gay恐婚症大发作的一场,先是紧张到近乎神经质喜感十足,然后突然停下来格外冷静地思考“自己到底选对了没有”,让我笑晕过去又转瞬泪如雨下。坐在自己爱的人身边看到如此契合心境的片段感受十分奇特,我一直没和他说过,看那段戏时我偶尔会将目光从舞台上移开,看着他。和台上的角色一样,和很多人一样,我也是这样患得患失地爱着,期待着,也害怕着。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某次聊天,我说起自己拥有过怎样幸福的童年又是怎样失去了它,他开玩笑说你这就是哆嗦习惯了,以后哆嗦的时候抱着你。这个严肃的戏剧观众啊,肯定完全没理会“伙伴”的间离状态,还在一脸认真地琢磨导演处理呢。
《887》 2019年3月2日 @香港
887是那种会在心中绵延很久很久的戏剧作品,和Lepage真的是相见恨晚!全剧的延展性很强,一个人的讲述,从个人与家庭的情感关系,到邻里居民的生活状态,到民族的历史记忆。但最后一场又回到最私人的父子情感关系,父亲孤单地坐在车里,不知该如何面对家庭的压力和艰难的人生,灯光熄灭再亮,是孤单的儿子坐在一旁,递出手帕。灯光再灭再亮,孤单的父亲接过手帕,擦掉眼泪。这是一个回溯起来奠定了价值观的情感支点,是记忆的宇宙爆炸后散落在心灵深处的那颗恒星,也是创作者给所爱之人,给自己的温柔。
《HOME》 2019年3月16日 @香港
导演在舞台上会表演一个“此房是我造”的过程,搭积木变魔术一般,“叮铃桄榔”不到十分钟就盖好了一座两层的house。可是该如何强化一下“家”的概念呢?建造之后是漫长的静场,暖色灯光在台侧移动,制造出阳光缓慢照亮一栋房子的过程,如同创世第七天一般完满宁静。是时间啊,是时间让生命与物体留下痕迹。这真是一个从情感上完全击中我让我感慨“戏剧真美啊”的场面,又是从导演处理和节奏控制上让我服气地学到一课的那种舞台片段。
Third Rail Project工作坊 2018年7月2日 @上海
去年夏天为了一个新项目筹备,有幸在上海参与了浸没戏剧天团Third Rail Project的工作坊。某个练习片段,小组两人分别接到指令,却不知对方目的为何。我所接到的信息是,找到一件事情,专注其中。于是在角落里观察起一棵枯树,不一会儿我的练习搭档坐在了身边,各种试图打断我。我心生抗拒对她丝毫没有回应,然后她安静了下来,开始陪着我一起凝望那棵树,继而伸出手轻轻抚摸起枝干来。过了一段时间她看着我,示意可以与她一起离开,于是我们起身去到了房间另一处。导演说,这个练习是在尝试如何无须语言去“引领”你的观众。那时处在深度抑郁状态中的我,在这个小小的练习片段后泪流不止。我在笔记本上写到道:If you want to lead someone, first live with her. 共情,是影响力的前提。
翻译与创作的时刻
《阿尔切斯达》之后已经很久没翻译过剧本了,今年在工作之余翻译了自己蛮喜欢的一个作品。翻译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不只是语言和表述方式,还有结构以及台词的节奏,通过与好剧本的对话,一点点在找回创作的感觉。此外在断断续续写一部音乐剧,那天灵机一动想为剧中两个人物写一首名为《过敏》的歌,自己想着想着就开心了起来。帮朋友的一个VR+戏剧项目想创意,和我在威尼斯最喜欢的项目的创作者合作,想到那些可以被新技术实现出来的新的情感表达方式,就觉得创作真是一件美好无比的事情。
阅读的时刻
那天看到《创作之翼》的开篇,觉得很棒——《龙之三部曲》中,鞋子被有力地运用作为说故事的工具。一双拿出手提箱的鞋象征一个孩子诞生人世,越来越大的鞋象征他的成长,另一双被放回手提箱的鞋象征另一个母亲的死亡。一双鞋子接续着另一双地被排好,却被穿溜冰鞋的军人毫不留情地践踏,这是个相当不寻常,却强有力的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毁灭性的隐喻。所以,最具现代感的舞台道具往往是我们日常生活里最普通不过的物件,可以象征生,象征活,象征死,象征父亲和母亲的爱,象征战争带来的无形摧残。对剧场而言,最深度也最重要的能力在于:舞台可以具体而微地表达整个世界。
(感谢龟毛剧照搜索员小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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