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两条路

《复活节游行》，几年前我读过，心情很难过。

在耶茨笔下，萨拉和爱米莉姐妹俩是女性两条人生道路的代表。

萨拉成为家庭主妇，拥有一个像劳伦斯·奥利弗的英俊丈夫和三个儿子，住在长岛的大宅子里。然而呢，她的大宅子只不过是修缮不起、充满霉味的老屋，她的英俊丈夫思想狭隘，充满种族偏见；更要命的是，一直到她四十多岁，她妹妹爱米莉才发现她一直被家暴，平均每个月一两次，已经持续二十多年。她还酗酒，也许因为痛苦。46岁就去世，死因是“肝硬化”和“跌了一跤引起并发症”——爱米莉不相信她仅仅是跌了一跤。

爱米莉，全奖读巴纳德大学英语系，自信而漂亮，广告业白领，有许多风流韵事。但是风流韵事和真正的爱情不一样，只是暂时的落脚点；更糟的是，从39岁到45岁，她爱上的那个男人只把她视作生活和性的伙伴。中年失恋之后是中年失业，在失业一年多后，她不得不投奔外甥彼得。

萨拉和爱米莉是女性两条人生道路的代表，但是耶茨把女性的两条路都写死了，让人感到有些绝望。

直到昨天又看了一遍，才意识到，萨拉和爱米莉的故事，并不是关于女性命运的自怜自伤，而是，她们俩的命运，本来就藏在了她们俩的生活和个性之中。萨拉和爱米莉的路没有走通，不是家庭主妇和白领的路走不通，而是她们这样的人，会走出这样的路的故事。

萨拉懦弱，自我粉饰，她苦苦维持自己“幸福主妇”的面子，即使妹妹鼓励她离开家暴男，她也屡次放弃机会。她一生都写“少女花体字”，写主妇趣味的有点幽默感的信，装作自己不是一个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女性，假装自己嫁给了忠贞的爱情——”被打了也不离开“也是她爱情的证明啊……

很像一个传统隐忍的东方女性啊。

爱米莉是书的主角和主线，她和《革命之路》里面的April个性很像。骄傲，自诩知识分子，但是一辈子连一篇随笔也没写完。待人并不真的悲悯，善良程度有限。

爱米莉知道萨拉被家暴之后，对萨拉的帮助是很少的。开头，她鼓励萨拉离开丈夫托尼，然而立刻意识到萨拉会拖累她——于是无力地威胁托尼”你该再动我姐，我就要你死“——面子是过得去了，但是，有用吗？

几年后，当萨拉深夜打来电话说自己要离家，请求她收留，她的第一反应是回绝，”我这里住了别人不太方便”。连男友都说，你可以把自己的房子给她住，我们住到我那里去，我还可以帮她找工作。而她对男友是这么说的：

“……问题是，住的事只是个开头。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么无助——一个滑稽的小个子中年妇女，衣服很糟糕，牙齿不好，根本没什么技能——她甚至只会用两个手指打字。……那她就成了我们的负担，……要是她在这儿，我们一分钟都摆脱不了她。我不想让她来，霍华德。我知道这听着不像话，可是我不想让她拖累我的生活。”

读到这一段是不是会觉得心冷？姐妹俩的父母已经去世，萨拉是爱米莉在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啊！这是一个常常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姐姐啊！

不过在真实的世界上，像爱米莉这样想问题的人多得很。

在赡养老母亲方面，爱米莉也比姐姐萨拉做得少得多。她曾经爱上一个诗人，但是无法忍受诗人写作时候脆弱无助的状态，离开了。

爱米莉是个不靠任何人的独立女性，但是她也拒绝让别人依靠。后来，当她失恋了，失业了，又孤独，却发现自己和世界的联系变得非常非常脆弱。

耶茨自己也曾失业在家、独自待过一年吗，那一段对孤独的描写可是相当惊悚，比如爱米莉一周只讲了一个词，是对着杂货店老板说“谢谢”。她害怕自己会这样疯掉，最后她终于想到可以去见见外甥彼得，一个牧师。彼得去车站接她，他们俩一见面就很不融洽，爱米莉忍不住逼问他萨拉的死因，还讲了一堆莫名的话。

最后两段写得很奇特，有“曲终收拨当心画， 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 唯见江心秋月白”的感觉……耶茨是这样写的：

“对，我累了，”她说，“你知道有件事很滑稽吗？我都快五十岁了，这辈子还是什么事情都弄不明白。”

“好吧，”他心平气和地说，”好吧，爱米姨妈，好了。你赶快进去见见全家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