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这个春节：年货，压岁钱和长辈碎碎念

在我们的春节假期余额已尽的时候，《红楼梦》里的春节还没过半。

毕竟，对于过去的人们来说，只有到正月十五一碗元宵吃下肚，这个春节才算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就集中写到了贾府从腊月到正月整个过年期间的情形。

领皇帝恩赏，贴对联，油桃符，祭宗祠，吃年夜饭，亲友往来，送礼吃酒……世家大族过年的例行项目多而繁琐，但有三个细节值得特别说上一说。

初看好像就是写了一件什么事，细思之下才惊觉作者暗藏其后的深意，或者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越来越能读出每一件小事、每一个细节上那种叫人反复回味的言外之意，这就是《红楼梦》呀。

年货

一般人家置办年货当然要花钱去买，但贾府的年货有人送。

临近年底一日，贾珍正在张罗扫祠堂、请年酒的事儿，这时有小厮来报：黑山村乌庄头来了！

乌庄头就是来送年货的。

乌庄头大名乌进孝，作为宁国府在关外（东北）七八个庄子、田地的管理人，他每年年底都要例行来宁国府“交租”。

这一年他都带了什么来呢？单子上写得清楚：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顽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礼单第一位的“鹿”很有讲究，同“禄”，是讨口彩的意思

鸡鸭鱼肉，柴米果蔬，少则一二袋，多则上千斤，各样物品，可谓应有尽有，同时还有硬通货——白银二千五百两，以及专门给宝玉姐妹们玩儿的活鹿活兔活鸡活鸭。

按理说谁家过年要是一下子收着这么些年货，应该都得高兴坏了吧？但贾珍的反应却是：一，来得晚了；二，东西少了。

乌进孝赶忙解释：今年雪大，有四五尺深，本来就不好走，前日一暖一化，更不好走，就耽搁了几天，算算整整走了一个月零两日，所以来晚了。

也就是说，没进腊月，送年货的车队就得浩浩荡荡朝京城进发了。路上一走一个月，货送到了，这些人也来不及赶回家过年了。

而京城像贾府这样的地主大户不止一家，所以不禁要问，在这壮观的送年货景象背后，暗藏着多少的劳民伤财？

▲87版《红楼梦》电视剧里特别有一个运货车队连夜冒雪赶路的镜头

至于东西少了，乌进孝解释，是因为从三月到八月一直下雨，没有连晴过五六日，加上九月的一场冰雹，收成实在是不好！

收成再不好，贾府也有大批送上门的年货过一个富裕年；乌进孝送货入京虽然辛苦，但作为庄头日子想必也过得差不了。

在这个新年里真正苦的，恐怕还是那些小说里没有写到的，却真实存在着的，租种着贾家田地的佃户们！

压岁钱

过年自然不能少了压岁钱，那贾府的压岁钱是什么样的，有多少呢？

答案是各种式样的金、银锞（kè）子。

大概长这样

这日宁府中尤氏正起来同贾蓉之妻打点送贾母这边的针线礼物，正值丫头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进来，回说：“兴儿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共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

尤氏看了一看，只见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

到了除夕晚上，这些锞子会随荷包等其他东西一并散给家里的公子小姐，丫鬟小厮等人。

那么，像上文尤氏看到的那样一个金锞子大概值多少钱呢？

可以来算一算。

过年前，贾蓉从朝廷领过一笔过年的恩赏，有一百两金子，贾珍说折合银子是一千多两。

按这个比例算，之前尤氏看的那种金锞子一个大概能折合七八两银子。

七八两银子够干嘛呢？

刘姥姥说宝钗他们姐妹吃一顿螃蟹要花二十两，够他们庄户人家一家人过半年的了。

照这么算，一个金锞子至少够刘姥姥这样的人家一家人好几个月的吃穿用度。

更何况除了金锞子还有银锞子，好些人肯定还不止发一个，刘姥姥要是能来贾府领份压岁钱，说不定往后几年的吃喝都有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觉悟。豪门贵族奢侈如此，贫民百姓贫苦如此，再联系上面“年货”那一节，一个春节，给了我们一个从外部、从贫民视角重新审视贾家这个大家族的机会，公子小姐们的青春之梦再美，也是注定要碎的呀。

长辈的碎碎念

春节阖家团团，老老小小齐聚一堂，长幼有序，尊卑分明，长辈给了你压岁钱，作为回报，你也得听上几句“劝勉”。

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说得就是这么一幕。

两个女说书先生要给贾母等说一则“凤求鸾”的故事（大约类似《西厢记》），结果才开了个头儿，贾母就连连摆手，说自己都猜着了。

接着，贾母把这个大家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故事作为典型的反面教材，从“客观道理”和“现实环境”两个层面，详细地论证了故事的“毒害性”和“不可信性”。

首先，见了男人就有想法的，读再多书都算不得佳人。

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理，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其次，正经人家的小姐，哪个不是丫鬟奶妈一堆，根本就没有跟“才子”单独接触的机会，可见这些东西根本就是那些没过过仕宦大家生活的人胡诌的，一点也信不得。

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子的小姐，又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的，就是告老还家，自然奶妈子丫头伏付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是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头知道？你们想想，那些人都只管做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了不是？

最后，说到根子上，这些话压根就不该叫家里的女孩子们听见。

代沟从来有，不知此时默默无言地听着老祖宗说这些话的姑娘们心里都是咋想的，是谨记于心还是就那么一听？

▲宝姐姐觉得有道理？

▲林妹妹怕是有想法？

▲湘云呢？

▲探春有主意么？

只是想到后来，黛玉和宝玉读《西厢》明了了彼此心意，贾母这番话说的真是经验老到并细思极恐呢！

只可惜，道理就算讲上一万遍，有些事情也是拦不住的。

宝黛尚且如此，更何况时下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