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以后

01 许沉默

视频网站这次的街头采访选题没什么新鲜的，叫做“你走以后”。

探讨恋人离开后的那段日子，人们都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怎么度过的。

我很不想接这个采访，但是搭档啰嗦很兴奋，她25岁，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在兴奋啥。

我们按部就班地来到城市里人群最密集的购物中心，啰嗦举着“你走以后”的话题牌，我拉着话筒线，随便拦住个人就提问。

奇怪的是，这些人说的话，我都有点听不明白，不知道是我出了问题，还是他们出了问题。

02 何面饼

我是何面饼，一家披萨店的老板兼厨师，你曾是我店里的常客。

你走以后，店里就常常出现失窃事件，被偷的并不是钞票，只是披萨。

有时候是缺一角，有时候是一整块14英寸的凭空消失，有时候又只偷掉厚厚的披萨边。

当然是有人偷吃，可是店里除了我再没别人，客人又进不了后厨。有一次我端着一盘披萨出去，放到客人桌上就少了一块，他们虽然只是乐乐，开着玩笑说我偷工减料，我却会非常不好意思，为了赔罪赠送点小吃什么的，多的都去了。

接着我发现，你走以后，我在一个月之内胖了20斤，我开始怀疑那些披萨是我吃的。

可是，我明明没有吃啊！难道是我脑子有问题？连自己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都搞不清楚？

或者有只披萨怪，潜伏在我的橱柜里，趁我不注意就伸手偷走一块？

我还真的打开橱柜检查了下，里面除了厨具什么都没有啊。

于是我不得不想，会不会，是你偷偷回来了？

你曾说第一次吃我做的披萨，就爱上了我。既然你那么喜欢吃我的披萨，就算分手了，再回来偷吃也是有可能的吧？

嗯，一定是你。

03 李鲔鱼

你走以后，我最大的进步是，开始能在看恐怖片的时候，被吓到。

以前我老笑你，电影里都是假的，怎么就吓成那样？

你总想我陪着你看，可我认为恐怖片那种为了吓人而吓人的架势，实在可笑又无聊，宁愿撇下你，把自己关在书房打游戏。

有时候，客厅里会发出你的尖叫声，我急急忙忙出来，指着你的儍样乐呵，你却没心思跟我斗嘴，吓到连从客厅走去卫生间，都要我陪着。开着卫生间的门，拉着我的手，还要我全程看着你，才能安心坐在马桶上尿尿。

你说我真的像一只鲔鱼，蠢得不知道害怕。

你走的那天问我，移动硬盘怎么找不见了，我摸着兜里的硬盘，说，我也没看到啊。

然后你就走了。

我把硬盘插在电视上，里面都是你看过的片子，我一部一部看起来。

咦，那只突然破窗而入的怪物，不就是你吗！吓我一跳！

从门里伸出一只手将人拖进门内，手上戴的，不就是我送你那块表？

那个从电视机里爬出的女鬼，声音怎么跟你一模一样？我感到后背有你的眼睛在盯着，怕得不敢转过头，缩着脖子看完电影。

就这样，我开始喜欢看恐怖片。

上个星期，有清水崇的新片上映，我一个人去了电影院。

没想到电影还没开始，那些观众的眼睛就莫名其妙发绿光，坐我后排的情侣还伸手想掐我脖子！

我慌乱逃出，又看到大量鲜血从走廊尽头的大门两侧喷出，淹没了过道。

我吓得一边叫你的名字，一边哭着跑出了电影院。

一米八的个头，体毛繁盛的我，就那样在电影院大厅哭起来，活像个湿哒哒的巨型毛绒玩具，真的很丢脸。

吓死我了，你走以后的每一天，都有惊吓。

04 陈金锁

我叫陈金锁，你叫赵钥匙，算命先生说，我们注定不合。

现在终于分手，我松了口气。

你走以后，我很快认识了新的男人，他叫金钥匙，和我般配多了。

可是金钥匙说，我跟他做爱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把锁，僵硬，冰冷，难进去。如果有一个感情的天平，能秤一秤我对他的爱，那爱一定是以毫克来计量的。

我说，这怎么可能，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看，我的名字都在喜欢你。

他还是不信，但是又找不到证据，因为并没有感情天平这种玩意，我向他耳朵边吹吹气，哄他高兴，日子也就得过且过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经朋友介绍，下载了一个APP，叫“爱付宝”，只要注册了，就能看到自己的每一笔感情支出和收益。

他身先士卒给我展示他的界面，在我之前，一共只支出过一次，收益过一次，支出的量并不大，只有1万，收益的量也不大，1.2万。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

那是他上一个相亲对象，两人因为消费观差异巨大，所以分手了。

他将界面往下滑，能看到他支付给我的感情是10万，但是他没有收到任何我的回赠。

他不依不饶，让我也下载APP，把我的界面展示给他看。

忐忑地打开我的界面，显示一共有过三笔感情支出，最大的一笔开支，支付给名为赵钥匙的账户，金额为1314.1314万，目前还在继续支出……

然后金钥匙也离开了我。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盯着我的APP发呆，为什么我还在继续给你——赵钥匙——支出，你支付给我的收益，却永远地停在了某个数字上。

那个数字是250。

05 许沉默

我将这些采访对象的视频剪辑好，加上后期效果，却犹豫着要不要发给总编。

因为我不知道这些内容能不能上线，上线后，大家能不能看懂，如果能看懂，会不会跟我一样沉默？

总要发吧，不发还说我没好好工作。

没想到总编看了不到一分钟，就关掉视频，大力拍自己的脑门，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点了一根烟后，才把他的秘书小丽叫进办公室，跟小丽说，你跟他说，我烦了！

说完主编摔门而出。

“怎么了？是不是基调不够欢脱？可是这个选题本来就他妈的不欢脱啊？还是说采访的内容不够有趣？不够有趣在哪？总得给我个说法吧！没事，我那里还有素材，可以重新剪几条不一样的进来！可是不管怎样，我带着啰嗦按时按质完成了工作，主编哪至于气成这样啊？你说是不是？他最近火气真的有点大，办公室的空调应该开大一点，或者哪天我送他一张中医针灸的会员卡，不对，或许他更需要一个泡金银花的保温杯……”

我这样对着小丽话痨了10分钟，她一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咬了3次嘴唇，吞了5次口水，然后她说，许编导，你先停一下，听我说。

我住了嘴，正襟危坐，感觉自己特别乖巧。

“那个，这个选题，你已经做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四个星期，每星期一条视频，你都是这同一个选题……主编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啊，要改选题，改选题，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虽然第一期上线后的反响不错，但是一直做这一个选题，观众肯定会厌倦的呀！”

“你在说什么啊？这个选题明明是周一的时候，你们分派给我的呀？我当时还不想接呢！”我站了起来，一脑子混沌。

小丽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来，接着说：“我已经跟主编建议，让你休一段时间假，虽然你走了点击率会受影响，但是不管了，今天之后，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不行，我走了，谁带啰嗦出镜啊？她一个人不行的！”我操心道。

小丽沉默了一下。

“我们知道，啰嗦走了，你很伤心，但你也不能老是这样，假装她还在啊！你这样，我们真的很为难。主编之前想过直接开除你，但是同事们都替你说话，网站这档节目是靠着你才火起来的，我们都不想在你难过的时候，见死不救，所以真的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啰嗦走了？走去哪了？”

小丽拿出手机，点开手机相册，打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有我，我难得地穿上一身黑西服，一直在抽烟没说话，然后镜头打到一边，是啰嗦的黑白照摆在大厅里，主编、小丽，还有同事们，都在向照片鞠躬，就我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