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生病
约13000字,略长,慎入。
{A}
十五岁的林小满,在学校旁边的丁字路口突然摔倒了。
她要跟姐姐林白露去父亲工作的地方,但左等右等不见人,有点儿不耐烦,可又不愿抬腿走。对于现在的林小满来说,走路就是割裂自尊的一把钝刀。每一道伤口又深又长,难以愈合,像长着嘴巴的蟾蜍丑陋无比。
回去上晚自习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剩下几个像她这样的走读生,正在学校旁边的小馆子和文具店流连。其中一个是林小满的同班同学钟悦,她迅速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又跟小伙伴嬉笑起来。
小满能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瘸子和报应等字眼,脸蹭得一下红至耳根,像烧了起来。那种羞愤令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想尽快逃离。
可越是这样,她越走不快。右腿沉重得如同铅块,来不及平衡的身体,一下子跄到了地上。林小满像是窒息了一般,想要拒绝来自周围的目光。
膝盖蹭破了皮,左边的眉骨火辣辣的疼。
原本拿在手里的书,也甩出半米。是吉本芭娜娜的《厨房》,一个温暖治愈的故事。浅色封皮沾了尘土,趴在地上,跟它的主人一样。
周围人的目光那么熟悉,就像之前遭遇过的一样。她不知道钟悦到底知道什么,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带着打量探寻的目光看她了。
林小满之前就听说,钟悦有亲戚就住在南京江宁区,而陈宵的事闹得很大,还上了当地新闻。入学时,父亲曾送她和姐姐到学校,还拜托班主任帮忙照顾自己,班里同学都知道。
想到这里,她手心已经冒汗。明明已经逃得够远,可为什么还是躲不过过去。
那种如影随形的焦躁和不安,攫住了林小满原本安放在胸腔里的心。此刻,“瘸子”二字又重新贴在了她的腿上。每迈一步都是一种提醒。
钟悦在不远处笑了起来,指着摔倒的林小满对周围的人说:“人就是不能做坏事,你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原本只当笑谈来听的人,眼神也开始变得半信半疑。
这时林白露像仙鹤一样迈着轻盈的步子跑了过来。
成都的夏天闷热难耐,她跑了两步,脸上就散出了汗珠。白露熟练地扶起小满,带她去旁边的医务室处理伤口。那种轻盈刺痛了林小满的双眼。长久的沉默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块,压在林小满的身上,重得令她直不起腰。
在她看来,将要去的地方比此时此刻还要压抑。
这不是林小满第一次摔倒。
半年前,林小满的右腿膝盖开始疼,先肿了一个小包,后来慢慢由硬变软,仿佛能摸到里面的水。她从小跳舞,腿脚没少受伤,一开始只以为又不小心磕碰到了,只简单跟姐姐抱怨过几句,她俩都没当什么事儿。
林小满怎么也没想到,这病能成为搅乱家人生活的漩涡。不早不晚,被有心人安上了一个特殊的、不容辩白的罪名。
身处漩涡中心的她,突然有些明白姥爷在讲《岳飞传》时,提到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B}
那时,全家人都在南京生活。日子虽然普通入水,但小满从未感觉艰难。
父亲是禄口国际机场的工程师,母亲在配电厂做简单的工作。
说是工程师,其实只比普通机务的头衔好听点,日常负责检查飞机各个组成部分、装备和零件,风吹日晒,作息紊乱,忙起来经常忘记吃饭。
但林建国是出了名的“林留心”,几乎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他常说机务工作就是要靠责任感和使命感撑着,不然常年上夜班正常人根本撑不住。
林建国很珍惜自己的工作,即便他从不说,但只要跟他配合过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不愿意出一点差错想尽可能做到最好的感觉。
父亲的同事都很好,每次去都会塞零食给她俩。那种好不是客气,是父亲工作能力换来的心悦诚服。
其实,林建国的学历不高,二十年前大专毕业,费了很大力气才进机场,他从最基础的事情做起,熬了多少年才有了如今的一点职级。
不过很多985/211毕业的大学生也喜欢跟林工一组。陈宵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新人,刚毕业一年,家里独子,还没正经谈过女朋友,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林小满很喜欢陈宵,因为他能把几何题讲得比数学老师还清楚。原本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地方,他划几道线,再说一下思路,林小满就像灵光乍现一样懂了。
陈宵经常在休息时间到林小满家吃饭,每次去都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
他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其他新人都叫林建国林工,端正、严肃、敬畏,但他叫他师父,比之多了几分亲近。林建国没有拒绝,还私下夸赞过陈宵工作上仔细用心。
陈宵父母也通情达理,逢年过节还张罗着一起见面吃饭。我母亲生性腼腆,并不喜欢热闹,但在陈家人面前很适应。
林小满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两家人的关系会决裂。
至少,在陈宵被雷击中之前,那就像天方夜谭。
林小满受父亲影响,从小就知道雷雨天地勤人员不能戴有线耳机工作。林建国家里放着好几本工作手册,每年新人入职,公司都会做培训,他就是培训老师。小到注意事项,大到机务工作的重要性,他都能娴熟地背诵下来。上半年陈宵也接受过这样的培训,还顺利通过了考核。
出事当天南京下了一场大雨,有很多航班延误。机场里人满为患,不少人坐在候机厅里吃泡面、看视频,人人百无聊赖。
机场贵宾休息室里也迎来了一次小高峰,那些衣冠整洁的人,拎着行李箱,打开笔记本电脑,借着机场免费Wi-Fi继续处理工作。
伴着几声雷鸣,雨越下越大。陈宵心情并不算好。他最近刚交了个女朋友,是飞国际航班的空乘人员。她人不错,温柔体贴,但工作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前段时间,女孩以不够喜欢为理由提了分手,搞得陈宵措手不及。所以,最近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做事情也无精打采。
雨势不减,当班的几个人聚在休息室,陈宵接了开水,泡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林建国时,不慎将另外一杯打翻在地。
林建国蹙着眉,担忧地拉起他的手看他有没有被烫伤,见没事之后,才是舒了口气。接着又是沉声道:“机务员不同于一般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意外。我最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这个样子怎么能做的好事情!”
陈宵觉得有些委屈,索性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与了自己师父听。林建国毕竟是个有些古板木讷的人,此时见陈宵竟然是因为感情上的事情而郁郁寡欢,更是生气:“年轻人谈恋爱总有分分合合,过去就好了。但是工作却是大事,你要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不要将一飞机乘客的性命当做儿戏!”
陈宵被最敬重的师父训了一顿,心下虽然觉得委屈,还是忙不迭的道歉,怏怏退了出去。
雨势稍小了一些,机组来了新任务。
原本这个任务由其他人来做,但对方闹肚子跑去洗手间了。林建国想到了陈宵,但有些犹豫。想着这孩子一向机灵踏实,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抱着侥幸心理,像平时一样安排了他去机坪巡查。
陈宵正边喝茶边等微信回复,神情有点恍惚,听到师父叫他,条件反射站了起来。他忘记摘掉耳机就出了机场大厅。
陈宵穿着制服,走在雨中,有种不知身处何方的错觉。等意识到有雷电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一下子被击倒在地了。
林建国狂奔过去,眼前的情景吓得他一下子跌坐在雨中。空气中有股皮肤烧焦的味道。他表情木木的,想着三分钟前,他还喝着一杯热茶,今年的新普洱,略带涩味,但很好喝。
茶还热着,泡茶的人却永远的不在了。
他不顾旁边人的阻拦,握住陈宵的手。
机场瞬间混乱起来,原本在等航班的乘客,都围到玻璃窗边看热闹。机组的工作人员迅速赶到陈宵身边,有人拨了120急救电话,也有人通知了他的家人。
医生确认了陈宵的死亡。
陈宵父母赶来时,工作人员已经疏解了围观的人群,他们脸上有泪,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机场的相关领导来进行安抚协调,林建国站在十米之外不敢靠近。他的手在发抖,思维还处于冻结状态。
一种愧疚和自责像巨大的蛇缠住了他。
他无法呼吸,想要逃离。
等走近陈家人身边时,他们根本顾不上林建国,像是隔着玻璃在应对这个世界。
林建国一下子如坠深渊,自己好像成了陈宵死亡的罪魁祸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小满愣了许久。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其实很喜欢这个新人,偶尔会在饭桌上给他夹菜,这是连她都未享受过的优待。
追悼会那天,父亲低着头,在陈宵的遗像前站了很久。之前好几次他都想去慰问下陈宵的父母,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陈宵父母太忙,一直都联系不上。就连追悼会,都是林建国自己要求要来的。陈宵的父母哭得太过伤心,都没有时间管林家人。
那哭声撕心裂肺,如重拳一般,一记一记敲打在林建国身上,他竟有些撑不直身体。那份愧疚压得他讲不出那句“对不起”,而林小满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过分陌生。
她第一次意识到人死后可能消失这件事。
一开始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哀伤和痛楚,但出了吊唁的场所,就有人收拾好来表情,在唇角上扬娇嗔地跟什么人打电话。
明明是夏天,可她手臂起了一堆鸡皮疙瘩。也是那天,她突然站不住了,像被秋风抽打过的树叶,晃了几下坐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陈宵给他讲几何题的事,如同放映的电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巨大的痛感袭来,她捂着膝盖大喊了一声。
周围的人很诧异,几个人站在旁边切切私语。
林建国先问她能走吗?看她摇头,立刻把她抱起来朝停车场走去。
到了医院,医生们大致了解情况后,安排林小满抽血,拍片,相当慎重地说:“初步判断有肿瘤,但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
“我女儿到底怎么了?”母亲红着眼眶。
医生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还得近一步检查才能知道。”
林建国拿着检查单,沉默许久,一声不吭帮林小满办了住院手续。
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林小满突然很想吃夫子庙旁边的盐水鸭。就那样几乎没有预料的,她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或者还能不能好。
{C}
整个家突然安静了。
父母请了假,陪着林小满休息。说是休息,其实是焦灼地等结果。
三个人足不出户,不说话时就像家里的某件物品。林小满很想让自己别想膝盖的事,但她控制不住。假如是恶性肿瘤,可能有很大的几率死掉。
她问母亲:“我会死吗?就像陈宵哥哥那样消失掉?”
原本坐在客厅看新闻的父亲,一下子关掉电视,出了家门。
母亲紧紧抱着她,想哭却不敢哭,摇摇头说:“不会的,还有确定结果。你不要胡思乱想。”她突然想起之前半夜醒想喝水,站在阳台抽烟的父亲,他样子那么沉痛,像是即将失去什么。那份沉痛把她逼回了房间。
林小满上床的动静吵醒了旁边床上的林白露。她起身,揉揉眼,条件反射地拍了拍小满的肩膀,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医院的检查结果并不明朗,林建国辞了工作,决定暂时搬家,去国内首屈一指的成都华西医院肿瘤科为小满治腿。
林白露闹着别扭不想走,她气哼哼地收拾行李,看小满膝盖的眼神很凶。这种别扭和固执像是新年的鞭炮,一声接一声地炸掉了原本的平和、安静。
“凭什么为了她,全家都要搬走?”
“露露,怎么说话的?小满腿好了我们再搬回来就是,再说你爸本来也要辞职,已经在成都找好了工作。”
林小满默默看着,她攥着衣角,腿好像比之前更痛了。
她并不想表现得很害怕,更不想再增加大家的负担。只是走到姐姐面前,把要放进包里的衣服递给她。
双眼浮肿的林白露接过衣服,一把扔到床上,指着桌子上的信封说:“那是什么破工作!好好的工程师不当,非要去汽修厂!我爸该修的是飞机,不是汽车!”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建国突然开口:“修汽车怎么?修汽车我就不是你爸了吗?”
林小满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哪怕林白露闹翻天,他们都走定了。
只是她没想到,父亲会动手打人。
林建国的脾气不算好,跟同事喝了酒,有时也会摔摔杯子、踢踢桌子,但他心里有个界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此刻他双目燃着火,那一巴掌像是烙铁印在了林白露细腻白皙的左脸上。让她刚止住的泪,再次卷土重来。
林白露像极速陨落的流星,跑回房间,砰,房门巨响,似乎要炸裂这个已经四分五裂的家。受伤的心,肿胀起来,压迫着旁边的器官。那种满腔满怀的委屈,将她的理智逐渐淹没。
林小满进房间时,她还在哭,眼睛已经肿成杏核。小满拿来热毛巾递给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成都有杜甫草堂、老火锅、宽窄巷子,咱们就当去深度游了嘛!等我好了就回来了。”
林白露冷哼一声:“你别装傻,我们走了根本别想再回来。”
“刚才妈妈还说会回南京的。”
“你什么时候能清醒点,那不过是借口。”
“不清醒的是你!”
“到底谁不清醒?家里唯一好着的就是我,我看你们都病得不轻!”林白露口无遮拦,一把推开仍想递热毛巾的妹妹,捂着脸上的指印冲着她吼,“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林小满被推了个踉跄,本就腿脚不好的她,忍着疼痛站直了身体。
膝盖上火辣辣的疼,可是仍不及林白露如针扎一般话语的千分之一。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林白露看着她举步维艰的样子,心一下子又是软了下来。她想说些什么,又有些犹豫。两难间,对方已经是走了出去。
林小满比谁都委屈,可她自知不应该多说什么。
或许就像闭着眼睛装作天黑一样,时间久了,天自然会真的黑下来。
这份假装和退让,如果能换来一分理解,她也觉得值了。
林小满再去学校的时候,是办理转学手续。
她一瘸一拐的样子,令很多原本熟悉的同学感到诧异。
那些跟她一起踢毽子、跳皮筋的女孩子,都手挽手走在楼道里,可没人上前跟她打招呼。她瘸着脚努力加快了步子,想上前同她们告别。可她们却都是齐齐后退,一个个避之若浼一般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
她有些不解,可是在听见她们的话后,如遭雷击。
原来在旁人眼中自己突然瘸掉的腿成了陈宵之死的报应。
这谣言从她请假那天开始,就如大风过境,刮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而不够坚定的友情更是经不起孤立考验的奢侈品,刀一划就裂了口子。亦像烈日下的寒冰,坚持不了多久就融化了。
她想要争辩几句,但看着她们如今明明熟悉却又觉得分外陌生的脸颊,又不知对谁开口。
再退让一次吧,反正一切就要结束了。
林小满紧紧攥着手里那张薄薄的转学资料卡。如今突然成了一张赦免卡,她要离开了,离开后就一切好了。这么想着,林小满笑了。
进入梅雨季的南京,已经有些别样的暑热。林小满慢慢适应着一瘸一拐走路的方式,不像是逃离现场,更像是踏入新生。
他们到底还是搬了家。
房子没卖,但签了一年的租房合同,租给了一对刚结婚的年轻人。父亲毫不留恋的表情,刺得林白露愤愤不平。
她连带着对小满也不太客气,除了必要的对话,什么都不想说。
成都的春熙路很繁华,宽窄巷子也常被人提起。但林小满从没有去过,她不想去,不想以坐在轮椅或一瘸一拐的样子去。
父亲像是在惩罚自己。
他每天干特别重的活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汽油味。原本不算粗糙的双手,连指甲缝里都塞满了黑乎乎油腻腻的东西。
林小满去过父亲的新单位,叫安顺汽修厂。那里好像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儿,一台台重型卡车,像是濒死的大象被拖到修理厂。修理工人们跳到一条特质的沟道里,钻到汽车底下,查看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很疑惑,为什么父亲能如此迅速地适应汽车修理工的角色,难道不需要技术学习吗?可就像没有人回答她为什么会生病一样。林小满不知道答案。
林白露从不进去,她固执地把林小满送到门口,就坐在修理厂旁边的马路牙子上看人来人往街道,直到小满拿到她们的午饭钱。
家里的境况好像一落千丈。她们再也没有固定的零花钱,林小满对这种变化有着天然的警觉,内心深处涌动着过分的愧疚。她觉得是自己的病,带来了这样的结果。所以,每次午饭钱,她只留三分之一,把剩下的三分之二统统塞给林白露。
林家搬到成都已经一个多月,逐渐适应了四川盆地的气候,但十月的蓉城阴雨寡照,仿佛某些人的心情。
刚转校来的时候,同学们都以为她是天生残疾,很多热心的人帮助她。但她一直解释,自己是突然生病这样,病痊愈后自然会好,慢慢也就没有同学过分照顾她了。
但林小满每次去医院,都能看到父母脸上遮都遮不住的忧思,像是一根根细线,贴在了他们的额头、眼角。
她拒绝仔细看他们的脸,好像这样就能拒绝厄运的到来。那一刻,她觉得逃避远比面对要轻松。
{D}
林小满跟父母的距离好似比之前要疏离了许多。
那种疏离像是拐进了没有前路的胡同,她不知道如何再后退,就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等待有人带她离开,或者重新回到原路。
可,与她同行的林白露也走丢了。唯有自己舔着伤口,等待黑暗过去。
在没拿到医院确诊书前,林小满决定至少在学校里保持正常,做个安心学习的学生,数学课不开小差,英语课不看课外书。
但到了最得心应手的语文课,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有些接受不了。年轻的男语文老师心高气傲,讲课很少照着课本念。几乎都是走上讲台,将课本往桌上一掩,便开始用方言口若悬河地讲解各种知识点,似乎所有的疑难杂症,在他那里都是信手拈来。学生们在下面听得如痴如醉,眼睛里除了歆慕,还是歆慕,纷纷十分敬慕这个才华横溢的男老师。
但林小满却和他们不同。她承认老师大多数时间讲的内容都很有见解,但有时候也会出现些许纰漏。她总是很想站起来告诉那个古诗词解释有误的语文老师正确答案。可她不愿意站着,坐是一种很好的掩饰。挺直腰背,目视前方,她就是那个没有生病的林小满。
可,到底金陵水土养出来的女孩子,骨子里总有几分才气和骄傲。在老师讲到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时,她抵不住对江南的熟悉和热爱,还是讲出了几个疑义。
她突兀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是回过头来看着这个身有残疾此时却是一脸倔强的女孩,男老师也是顿了顿,一只手撑着桌子,微微皱着眉看着她。
一时间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方便站起身子,只是固执地挺直腰背,大声开口道:“老师,你这里讲错了。”
“那这位同学说说看,老师究竟哪一点说错了?”年轻的男老师也心高气傲,从未见过当堂诘问的学生,语气里透出几分不满,像是溢出的水,浸湿了好事者的鞋袜。
但林小满有这份自信。她的国文底子是从小读厚又读薄积累出的。姥爷上过私塾,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一直对她疼爱有加,跟在姥爷身边,耳濡目染,听惯了《诗经》、《大学》、《论语》,而历史故事也能从春秋战国讲到唐宋元明清,且不比市面上入门级读本差。
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语句也是条理清晰,一条一条将老师方才解释里的错误拧了出来。
她最不喜欢男老师偶尔蹦出的方言,像是一道屏障,将她隔离在外。可能身体上的病,诱发了内心的敏感。林小满一点都不愿感受到这种异样。它跟因潮湿而翘角的墙皮差不多,一点点地剥离原地,既躲藏不住又分外难看。
男老师越听到后面,眉头却是皱的越深。他知道自己确实是讲错了,却仍是将课本掩在课桌上,并没有丝毫要拿起来看的意思。好不容易等到林小满讲完,他挥了挥手,直接避开了关于文言文释义正误的问题,仍使用方言道:“这位同学以后若是有什疑问需要发言,最好举手站起来说。这样对老师也尊重些。”
林小满不知道他是否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亦或是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他吐出的方言如鞭子一般抽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一时间没有忍住,竟真的举手站了起来——
示意老师必须用普通话授课。
这仿佛一道宣战书,她确信听到了空气里火星迸溅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她的身上,他们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固执得有些令人讨厌起来。老师那样有才气,人人喜欢。即使有错误,私下里说不行吗?
男老师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点了头,像是答应了,可继续用她听不懂的方言讲课。林小满坚持了几天,索性不听了。她开始公然在语文课上读贾平凹、张爱玲。
一开始她觉得不过是跟老师之间的较量,可没多久她就发现,那些原本帮助过她的人,默默化出了一道界线。那种敏锐的感受,来自直觉的判断。
她确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家庭和学校给了她不同的压力,可没有人能理解,林小满多少有些沮丧。
挨到放学,她约好了和姐姐一起回家。可是等了许久,才看见姐姐姗姗来迟的身影。林白露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左顾右盼生怕被人认出来。
林小满突然泄了气一般,觉得失望。她原本想找些安慰,可现在连形影不离的姐姐也疏远自己了。
由希望转变的失望,夹裹着巨大的落差。她突然有点烦躁,讨厌起林白露的一切,包括她敢跟父亲吵架、明明读高三,课业繁重,却能迅速适应新生活,甚至讨厌她能交到新朋友。
她语气不佳,问:“你怎么现在才出来?我等你好久。”
“有点事情耽误了下。”林白露有些敷衍的回答着,其实她对小满也有着诸多不快之处。
比如,她不太想像现在这样陪小满回家,总要走得极慢,不时迎上路人探寻的目光。
这不该是自己的,但它们就像蚊虫一样,追着她贴上来。
可她明白,自己应该陪着小满,可经常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时她不是生小满和父亲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
明明已经十七岁,马上成年了,但完全没有成年人的沉稳和气度。她反复确认过,可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成为大人的准备。
内心深处的惶恐和不安,让她有些惴惴,可又不能表达出来。她生怕别人知道,所以故作强势。
这种内心的自我矛盾将她折磨得够呛。
得知林小满跟老师有冲突后,林白露故作轻松地问:“你干嘛要跟老师过不去?”
“关你什么事。”
空气中已有了几分火药味,她忍着,“你刚转校过来,至少要到高一下学期分班才能换新环境。在这之前搞僵关系,难受的是自己。”
林小满心情本就不好,根本听不进去训。
“明明知道有问题,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这就是好学生吗?”
“你至少要考虑对方的感受。为什么不能课下解决?”
“他为什么不考虑我作为学生的感受?”
“我不跟你抬杠。以后有得是苦头吃。”
两个人都闷声不语朝家走。
谁也不清楚自己哪里来得火气,彼此像倒豆子一样,把被愤怒炙烤过的豆子射到对方身上,那种刺痛感并不真切,可还是引起了不适。
林母出门买菜,没在家。冰箱里有冷掉的鱼香肉丝和干煸四季豆。林小满控制着身体的平衡,在不大的厨房里忙活。林白露先是看着,在她打开燃气灶的一刻,哼完一声,又过来帮忙。
林白露说得没错,林小满的确吃起了苦头。但也因此交到了一个朋友,邻班的秦择。
到了十一月,成都的空气要好了一些。体育课都在室外活动,但她有天然的优势,哪怕她很想跟过去一样在操场上跑跳,可也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坐在一旁的树下看蚂蚁搬家。
秦择也是看蚂蚁搬家的人之一,他瘦瘦高高的,没有行动不便,至少看起来没有,但唇色有种不健康的苍白。她能察觉到对方的敏感,正如发现了同类一般。
那个时候她因为午饭钱的事经常饿肚子,秦择有次听见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凑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面包递给她。她惊呼神奇。
以后每天中午林小满的桌子上都会多出一块面包。
秦择并不经常跟林小满说话,只是因为有共同的爱好——看书,而且相互推荐和借阅。
他偶尔会讲起自己的事,更多时候是带一本几乎没人看过的书到学校。比如,保罗·乔尔达诺的《质数的孤独》,或者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前者对小满而言,有独特的意义,她觉得自己就是书中的爱丽丝,那个总摔倒在雪地中的少女;而秦择身上有种天才少年马蒂亚的忧郁感,但她独享着这个看法。
{E}
林小满从没跟秦择提起过,来成都之前的事。
她觉得秦择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陈宵,可能是两个人都有酒窝的缘故。
跟秦择一起读书的日子,带给了她许多快乐,至少不必理会孤立无援带来的痛苦。可她到底是个孩子,世界里除了亲人、朋友就是师长同学,而后者占了绝大部分的世界。当他们以一种敌视的姿态出现时,就像是掀翻了对面的世界。这种颠覆和震荡并不非刻意忽略就能抹平。
真正令林小满感到愤怒的是,有次秦择拿了一本川端康成的书给她,知道她走得慢,就站在教室门口等。
林小满还没拿到书,就听到有人骂了一句“傻子”,她回头看了一眼,是钟悦。她知道对方在骂秦择,可何尝不是在鞭笞她。说他和傻子一起玩。
“没事,他们才是毫不自知的傻子。”秦择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心思,装作毫不在意的安慰她。
“你干嘛随便骂人?”她听不住劝,一把拉住钟悦狠狠地怼了回去。
钟悦一把甩开她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似乎不愿和她沾上半点关系,暧昧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左右游移:“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情?你也不怕你的报应会传染给别人!”
钟悦原本就是年轻男老师的拥趸,之前听人提起过林小满的事,现在更看她不顺眼,就想着办法折磨她。
时隔数月,林小满再次听到那两个字,站在原地,眼里有热泪滚出。胸腔里涨起委屈,似乎也要接着这股热意流出。
可林小满一点都不想哭,因为她觉得委屈是退让的外壳。她更想笑出声来,最好像超声波对鲸鱼那样,能刺痛满怀恶意者的神经。
倒是秦择再次站了出来,递过来一张纸巾,叹了一口气说:“小满,先保留这份委屈和天真,不然你会对一切失望透顶。”
秦择很是细心,好不容易将她安慰好,待她情绪彻底稳定之后才回自己班去。
晚上放学又是等在林小满班门口等她,他怕她情绪不好,晚上一个人回家不放心。
可林小满却有些犹豫,她支支吾吾的样子令秦择十分疑惑:“怎么了,不方便吗?”
“不是,那个,只是……”林小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怎么会不方便,她只是不想和你一起走。大傻子!”钟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凑了过来。
秦择看着林小满怔了会儿,随即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林小满想要解释,可是秦择已经是离开了。她不是不愿意秦择送自己回去,只是秦择长得实在有些像陈宵,她很害怕父亲看见他会是怎样情形,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冒险的事。她狠狠瞪了一眼钟悦,对方却只是得逞似得微微一笑,走开了。
《伊豆的舞女》到底没有看完,它跟主人公短暂的情感命运一样,是个悲剧。
林小满在语文课上读到中间时,男老师有些刻意地把它收走了,还给林建国打电话,让他来一趟学校。
她知道自己有错,但不肯认。
林建国把她拽出教室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汽油味。
他急冲冲地说:“谁教你的上课看课外书?”
“谁让他不好好讲课。”
“你还有理了?”
“至少我不会把古诗文解释错,就算解释错了,也不会不承认。”
“反了天了!”
“他根本不配做老师!”
“林小满,别发神经了!”父亲声音里的暴躁已经渗入了周围的空气,她每呼吸一下都能透过鼻腔吸进一点。
“到底谁神经病啊!有气不要朝我撒,打完我姐又想打我。你打啊,反正我右腿已经坏了,最好打到我不能来这个破学校!”
林建国的太阳穴动了一下,鼓胀着的气身体,被那根“到底谁神经病啊”的针刺破了。
再也不需要控制情绪,再也不想控制。
周围有去洗手间或小超市的学生,或直视或用余光看着他们。林小满怎么也没想到,秦择会出现在人群里。
林建国父亲在看到他的一瞬,有片刻失神,他想起了陈宵。
全身疲惫也带不走的某些思绪被一下子释放出来,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秦择,隔着空气嘟囔了一句“对不起”。在场的人,除了林小满,都一头雾水。
而这个瞬间,林小满脑海中翻滚出无数字眼,但无法形容眼前的那份失落。如同崖边跌落不再挣扎的身体,破了洞,有了裂缝。
林小满瞬间哭了出来。秦择以为她被林建国的怒气吓到了。不顾之前的嫌隙,上前安慰。
看到秦择的那一瞬,林小满如一头受伤的小兽,内心的伤口再次裂开,情绪失控了。她想象过之后把秦择介绍跟父亲,告诉他这是她在学校最好的朋友。
但此刻她推开了秦择递过来的纸巾,狠狠地说:“都怪你!”
秦择以为指借书的事,黑色眸子像结了病的湖底,慢慢变冷,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F}
林小满忍着痛跑出了学校,跑起来时,转身背对着那个冷漠的世界,似乎能迎来一个崭新的明天。这种感觉不算糟糕。
膝盖的疼痛超过了所能承受的范围。她在一个小超市门口停下,脸上的汗已经流到了脖颈,脸上冒着热气,后背却疼出冷汗,这种不易忍受的状态,让小满感受到一丝生病的真切。
她确实病了,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兽,用锋利的爪牙刺痛对方,寻找自我和存在感。她不应该这样对别人,尤其是关心自己的人。
超市很小,只有开着半扇门,一面墙上摆满日用百货,一面是方面食品,还有一面中间的空档有台小电视,四周挂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
林白露找过来的时候,她正蜷着腿蹲在一家超市的旁边。白露钻到小超市买了两根火腿肠和一碗已经到好热水在泡着的方便面。
“哝,趁热吃。”
“不用假惺惺地关心我。”
“林小满,你是瘸了,但不是缺心眼。”她一边说还一边咬开火腿肠吃了起来。
“反正不用你可怜!”
林白露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说:“我不是可怜你,是心疼你。”
“心疼我还恨不能躲开我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同学在一起的时候多想绕着我走。”
“对,我是怕别人说我有个奇怪的妹妹,但我更怕别人说我跟你一样奇怪!”
那种歇斯底里的口气,把林小满吓坏了。至少,在她眼里林白露完美极了,永远都高于自己,头戴光环,怎么可能有害怕的事。
“你骗谁,人人都喜欢的林白露怎么可能奇怪?!”
林白露像是放下了胸中积郁已久的石块,她再次把火腿肠递过去,这一次林小满接了。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林白露笑了笑。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因为发烧,期末考试考砸了那次吧。”
“嗯。”
早上去学校还好好的,下午烧得发晕,但当时林白露硬撑着谁也没说。林小满笑起来,想起成绩下来,父母生气的脸,说:“你后来解释,他们也不信,非说你之前玩疯了才考那么差。”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大人也会犯错,他们可能也会掉进固执的圈套。而且,你是唯一相信我的人。”
“我傻嘛。”
“你才不傻,你是天真。”
“秦择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跟陈宵很像的男孩吧。”
林小满沉默了许久,看着远处的太阳正慢慢下沉。她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那个善良的男孩,觉得自己像个大恶人。
最后,林白露犹豫了一下,说:“你应该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吧。”
“因为陈宵的死。”
“他一直很自责。你也要快点好起来,等你病好了,父亲或许也会好起来。”
“解铃还需系铃人。要不我们跟陈叔叔联系一下吧?”
“可以试试,但也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白露没有小满想的那么乐观。她还是很担心陈家人的情绪,追悼会那天她也在,陈宵母亲悲痛欲绝的脸仿佛还在眼前。
可令姐妹俩感到意外的是,叔叔阿姨十分热情。
“宵宵出事前,你阿姨就查出心脏二尖瓣关闭不全,需要静养,情绪也不能有太大波动。后来一出事,你阿姨的身体状况也特别糟。我一直忙着照顾她,忽略了你父亲。等我再想着联系你们的时候,就发现联系不上了。我还专程去过你家,但里面住了一对年轻人。他们说你们班去了成都。”
“陈叔叔,你真的不怪我爸吗?陈宵哥哥的事,都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咱们一直都像一家人,谁也不想现在这样。”
有了陈叔叔的答复,林白露吃了一颗定心丸。
{G}
小满的病渐渐好了,但需要每周六去医院做康复治疗,排出肿块里的积液。
那段时间,林白露一直陪着她,偶尔还是别别扭扭的样子,惹得她在心里笑,但又暖暖的。
两个人经常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观察周围的人。她们还发明了一个游戏,打发漫长的时间。在她们上车的下一站上车的第一个人,不管男女老少,围绕着他/她编故事。就像刘震云笔下的“喷空”,一人接一句,刚开始的时候,编出的故事比较没趣,林白露显得很不耐烦。等到第四周,两个人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编出了传奇的一生。等“喷空”结束,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她突然感觉到能有林白露这样的姐姐实在太幸福了。
周末,一家人聚在家里吃饭,白露看父亲心情还不错,就给小满使眼色,两个人主动洗碗、收拾桌子。她还把白天刚买的葡萄洗好摆在桌上。
林江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体育新闻,白露鼓起勇气说:“爸,小满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们要不要搬回南京?”
林小满也跟在旁边说:“对啊,我都想吃陈阿姨做的红烧鸡翅了。”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林建国就变了脸。一下子关掉电视,很大声地说:“想回你们自己回!”
他转身回了卧室,砰得一声摔门声。
母亲轻声安慰两姐妹,回到卧室看到林建国在抽烟。
林小满觉得父亲太过强势,根本不听别人讲话,也气得不行。白露比她好些,知道父亲的心结,并不怪他。
两个人还会结伴去医院,有次,林小满感觉在医院看到了秦择,可仔细去找时,发现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等她整理好心情,去他班级道歉时,才听说秦择转学了。前段时间,父母离婚,他跟母亲搬走了。
林小满,怅然若失。那种失去里又有些获得。她意识到,急躁是病,偏执是病,轻言放弃是病,不够勇敢也是病,而不能够跟自己真正的相处与和解是最大的病。
那一瞬,她特别想跟秦择说一声谢谢和对不起。
等到她以为所有事都将尘埃落定时,有次作文课,语文老师提到了一个全国征文比赛,获奖者会到南京领奖。
林小满眼前一亮,默默记下了征文比赛的要求和截稿日期。只剩半个月了。
她收起了之前放在课桌里的课外书,开始整天趴在桌子上写东西。但放学时,钟悦不小心碰掉了林小满的本子,发现了她的“秘密”。
钟悦仗着林小满的腿没完全好,一蹦一跳走到讲台上读起她写文章,语气戏谑,有些句子还会刻意嘲笑。同学跟着哄笑,林小满羞愤不已去追,再次不小心摔倒。
她趴在地上,膝盖钝钝地疼。
林白露刚好看到这一幕。她走上讲台,一把夺过钟悦手里的本子,狠狠地教训了对方。
回家路上,林白露问:“你怎么突然写起东西来了?”
“之前秦择让我写,但我觉得写东西挺私人的,有时候会偷偷写点东西,其中一些他看过,还说写得不错。上次老师说有个全国性的征文比赛,得奖能去南京,我想着万一拿了奖,就可以和爸爸一起回去了。”她其实私心里想着,如果以后还能见到秦择,她可以告诉他,自己从没有忘记他说的话。
“还万一,原来你没死心啊?”
“至少是个方法嘛。你放弃了?”
“没有。”
两个人相视一笑。
大概要说林小满撞了大运,征文方向竟然是她最熟悉的古诗词。所以,结果令众人大跌眼镜,她真拿了个二等奖。
抵达禄口机场时,夕阳西下,林建国看着熟悉的地方,有些恍惚。在走出机场时,他看到了陈宵的父母,愣在原地。
原来,林白露悄悄给陈家叔叔阿姨打过电话,告诉他们父亲和妹妹的航班时间。
陈宵父亲热情地招手,“林大哥,小满!”
小满先跑过去,紧紧抱住陈阿姨,然后转头喊了一声“爸爸,快过来呀。”
这时林建国眼底泛起了一层雾气,趁小满跟陈氏夫夫说话的间隙,转头擦了一下,有些激动地向前走去。他心里某片结冰的湖面,正慢慢融化。
林小满跳了一下,转了个圈圈,向三个大人展示她已经安全康复的右腿,并特别欢快地说:“你们看,我的病好了!完完全全的好了。”
写在后面:
半年前写的一个青春成长故事,受友邻写自己腿曾受伤的事触动而写,希望不算太糟糕。
同系列传送门:不知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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