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贩毒网——一场追车戏的解析

                
                
——缘起
1968年，制片人Phil D’Antoni找上了新锐导演威廉福烈金，想由后者将自己刚拍下的一本纪实文学搬上银幕，主题是多年前那场众人皆知的纽约缉毒案。二人一拍即合。
D’Antoni之前刚监制了电影《警网铁金刚》（Bullitt），片中那场史蒂夫麦昆横闯旧金山的追车戏已被外界誉为史上最佳之一。同为警匪片题材，福烈金觉得有必要在自己的电影中也加入一场追车戏作为高潮——既要拍出新意，又要将主人公Popeye Doyle那份自我中心的偏执狂性格凸显出来。
随后的一年多里，这个项目被好莱坞各大片厂拒了个遍；由于创意难觅，几经改写的剧本中也始终不见追车戏的踪影。终于有一天，福烈金和D’Antoni决定花上一下午的时间面谈，找找追车戏的点子。二人边走边聊，从纽约的Lexington大街出发，走过了足有五十个街区。在此过程中，汽车追火车的点子突然迸发，整场戏的概念在一个下午就孕育完毕。当时的纽约轻轨时速在五十英里左右，这也让九十英里时速的汽车追轻轨具备了逻辑上的可能性。
加入了追车戏的剧本终被二十世纪福克斯的小柴努克和David Brown接受，《法国贩毒网》的摄制工作就此启动。
为了拍摄追车戏，剧组和纽约市交通运输管理局打起了交道。联合制片Kenny Utt、制片经理Paul Ganapoler二人和管理局的公关代表进行了多次会面，对方对这场戏大体表示认同，但也指出了剧本中存在的诸多错误——比如和火车操作相关的描述大都不甚准确。此外，剧方设想的火车相撞桥段也因安全考量被断然拒绝。而后，Utt、Ganapoler加福烈金三人和来自运输局各部门的代表再次会面，对方将剧本存在的错误一一指正。幸运的是，他们给出的建议要比原先的设想来得更加激动人心。福烈金和运输局的人合作了几周，重写了一段新场景，比初版要长出了许多，细节也准确了许多。这一版得到了运输局的认可，给剧组开了绿灯。
                
                
——筹划
运输局只允许剧组使用一条指定的布鲁克林轻轨线——从科尼岛至曼哈顿的Stillwell Avenue线。经过无数次的实地考察，剧组最终选定了Bay 50th Street到62nd Street这一段作为取景地。
选好了景地，福烈金和Utt、Ganapoler、摄影师Owen Roizman、第一助理导演Terry Donnelly一起开始为摄制做策划。时值冬季，大家都心知拍摄时必会遇到不少的意外，但现实仍比预想要来得艰难得多。
摄制的主体部分是独立的两大块：火车和汽车，但间中也需要穿插二者同时入画的镜头。福烈金希望能有持续的坏天气，好加深电影的写实感和追车的刺激感。更重要的是祈求整场戏的光线能保持一致——受档期和预算的限制，他自知即便光线不符，剧组还是得接着拍。尽管如此，福烈金还是在尽可能地防止穿帮：如果气象预报显示某天的光线和之前的摄制日不同，剧组会尽量安排在这天拍摄其他戏份。这种例子发生了好几次。
故事中，追车戏的地面部分是在布鲁克林的寻常日子发生的。为此，戏中必须加入路人们的日常活动——工作、购物、闲逛、过马路...... 这也意味着摄制时得时时小心，避免发生意外。
交通运输局同意让剧组使用轻轨在Bay 50th Street到62nd Street这一段进行拍摄，其间包括了八个停靠站，跨越了大约二十六个街区。但对方也有条件限定：剧组只能在上午十点至下午三点间的非高峰时段进行拍摄。这样一来，扣掉午餐时间，每天的摄制时间还不到五个小时。为此，剧组必须在事先做好周密无误的逐镜计划，才能确保拍摄及时完成。
                
                
——摄制
1970至71年的纽约冬天格外难熬。追车戏的摄制从12月开始，持续了约五周，其间大多是阳光明媚，少有雨雪；但气温却是格外的低，有时都到了零下十五度。严寒给摄制工作带来了大量的麻烦：摄影机冻得无法开机，火车冻得无法启动，甚至连特效用的火花机和装设备的卡车都有过冻僵的例子。即便是在火车室内拍摄，剧组都很少有过单日四小时以上的实际工作时间。
                
                
戏中男主角Doyle驾驶的是辆灰色的70产通用Pontiac，四门四档，原车保持完好，主要用来拍外景。剧组还做了一辆后座拆除的复制品，用来放置摄影机拍内景。
                
                
                
                
整场追车戏都用了Arriflex摄影机。复制车上一共安置了三台机器：一台装在前保险杆上贴近地面，以30至50毫米镜头拍摄主观视角；车内的两台机器一台用来拍摄Doyle开车的越肩镜头，另一台用来拍摄向前窗望出的Doyle主观镜头。拍摄过程中，当演员吉恩哈克曼自己开车时，三台摄影机同时启用；由替身演员驾车时，拍越肩镜头的摄影机并不启用；拍特技戏时，三台摄影机同时启用。鉴于镜头中涉及到大量的行人与车辆，降低拍摄速度的戏法显然行不通，所有地面追逐镜头都是用正常速度拍摄而成。绝大多数镜头中，车速都在每小时70至90英里之间。成片中一半以上的追车镜头都由哈克曼本人完成。
（注：按照摄影师Owen Roizman在72年美国摄影师杂志的专文所述，后面提到的一条龙戏中前保险杆的摄影机速度被调到了18帧每秒，来加强速度感。段落中某红灯处一辆车消声器冒烟的快速度似乎印证了这一说法）
剧组雇用了传奇特技车手Bill Hickman（《警网铁金刚》中他也有过精彩表演）来给五场特技戏做替身，这五场戏包括了：
1. Doyle在轨道下飞速行驶，他抬头看了眼火车；此时有辆车从十字路口窜出，两车相撞，Doyle打了个转又开回了轨道下。
                
                
                
                
                
                
                
                
                
                
追车戏摄制的第一天，剧组就安排了第一场特技戏。福烈金在外景设置了四台摄影机同时拍摄：两台架在了事故地100码外的加油站，其中屋顶一台用了500mm的望远镜头，另有一台伸缩镜头架在了地面，躲在一辆小车身后；马路上也安置了两台摄影机，位置和加油站那两台平行，同样离事故地有100码的距离。这场戏原先的设想只是让两车擦肩而过，窜出来的车应当在几步外就及时刹住。实际拍摄时，特技演员没掌握好时间，结果和Doyle的车（Hickman驾驶）重重撞在了一起，主车的乘客一侧几乎被撞毁。幸运的是，两位车手都是毫发无伤，剧组可以把相撞后重新上路的镜头补拍完毕。就这样，刚刚开工第一天，复制车已经被迫启用，此后所有剧本中发生在撞车前的戏份都被迫用了复制车拍摄完成。
2. Doyle驾车跟在一辆卡车后，卡车上有块“小心驾驶”的标记；正当Doyle想要从左侧超车时，卡车突然打了个左转弯，Doyle险险地超了过去。
3. Doyle逆光开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路边有个推婴儿车的女子走进了车道，Doyle被迫转向一头撞上了垃圾桶。
                
                
                
                
                
                
                
                
                
                
                
                
拍这场戏时用了架有三台摄影机的复制车。当扮演女子的特技演员走上车道时，车子以大约50英里的时速向她靠拢，并在尚有几步远时及时拐弯。福烈金在地面架了个固定机位，当妇人见到车来惊叫时，摄影机迅速拉焦到她的脸部特写，再辅以哈克曼的特写镜头和车子撞上垃圾桶的外景镜头，组合在一起就产生了擦肩而过的惊悚效果。
4. Doyle边抬头看边来到了十足路口前，一辆巨大的卡车从他面前开过，导致他没能看清前面的金属墙，一头撞了上去。实际上，这面金属墙并不在主摄制的Stillwell Avenue线下，而是在几里外的Myrtle Avenue线之下。福烈金特意更换景地拍了这场戏来制造追车无法顺行的戏剧障碍。
5. 为了回到轨道下，Doyle逆向开进了一条单行道。越过他的左肩，可以看到火车正在半个街区的距离外平行前进。
鉴于运输局否决了火车相撞的真实排演，福烈金只能用倒拍的特效手法予以代替：剧组在轻轨站外相邻放置了两辆火车，然后让那辆“靠近”的火车向后倒开，并以12帧每秒的速度进行拍摄。剪辑时再在“相撞”的一瞬间加上了巨大的撞击声响，完成了碰撞的障眼法。
实际拍摄时大体情况都在剧组的掌控之下： 拍摄许多地面镜头时，助理导演们会负责将各个方向五个街区内的车辆清理完毕。纽约警方也派出了专员帮助控制交通。此外，还有很多未当班警员来义务帮忙，他们大都参与过当年那场缉毒案；纽约市政府对电影拍摄给予了大力支持，剧组在排演追车时可以自行控制所涉街道的红绿灯信号。为了确保安全，每个镜头拍摄前一般会有五到六次的慢动作排练。
整个摄制过程中，只有一场戏没有用到任何的外部控制：在仅仅是车顶装了个警笛长鸣的情况下，Bill Hickman以70至90英里的时速一口气开过了跨越26个街区的整条追逐路线，其间一直是开在了反向车道上，且红灯直闯。福烈金乘在车内亲自掌镜，一拍完电影旋即杀青。这场戏一共拍了两条，最后追车戏中大多数的主观镜头都来源于此。
                
                
——尾声
福烈金本人认为，这段追车戏的成功有一半功劳来自于音效和剪辑。整段场景的音效全部来自于后期制作：摄制完成数月后，福烈金重回纽约，和收音师Chris Newman一起录制了火车戏所需的全部音效；随后，他回到了好莱坞，和录音师Don Hall一起在福克斯片场里做出了追车部分所需的全部音效。福烈金对于录音过程的重视和现场拍摄一般无二。剪辑的作用同样强大：尽管有过精心的事先策划，追车戏的粗剪效果却是相当糟糕。多亏了剪辑师Gerald B. Greenberg的生花妙手，这场戏才有了如今的面貌。
《法国贩毒网》上映后一举摘得了五项奥斯卡大奖，这场追车戏更是永载史册，在任何相关的电影榜单中尽皆名列前茅。2009年7月，两辆主道具车被纽约地铁博物馆收藏入馆，供万人景仰。
                
                
编译自06年福烈金在导演工会杂志发表的回顾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