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爱得这么累？（上）

我的2017年是高开低走的一年。

事情要从2017年的元旦开始说起。那个元旦，我把一个认识了仅有一个多月的男孩子带回家，告诉我父母，这是我的新男友。现在想想，真是疯狂。

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冬天我的心情，轻盈得像充满了气泡、欢快得像揣了只小兔子，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像走了很久的人找到了歇脚的屋子，或躺在老家的被窝里，闻着熟悉味道的感觉。

有天我和他约好晚上一起去买带给我父母的礼物，下班后我骑着车，飞快赶回我宿舍附近的地铁站，再坐4站地铁去找他。他在地铁口等我，我们手拉手去吃了酸菜鱼，再一起走了一刻钟去他宿舍附近的超市买东西。那时候我被这像陨石般突如其来的爱情砸晕了头脑，原本要骑35分钟的路程，我只骑了25分钟——那天的绿灯也应该帮了我不少忙。

之后的日子我每天都像在吃大白兔，也有吵架不开心的时候，那几天也是在吃卫龙。总之就是，我沉浸在旺盛分泌的多巴胺里乐不思蜀，浑然不知那道从一开始就隐秘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裂缝，正在悄然变成东非大裂谷。

2017年9月，我爸白血病住院了，我和他之间的矛盾瞬间爆发。打击一个接一个，我外婆去世、我爸一疗无效、和前男友的关系愈发剑拔弩张，挣扎了一个多月，我决定分手。

到现在，过去了也有7个多月了，我依旧在问我自己，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我做错了什么？以后我又该如何经营好一段关系？

我看了很多情感号、心理号写的亲密关系经营的文章，我也看了几本恋爱心理学的书，试图找到问题的答案。

我找到了吗？好像还没有。

但我看了一本非常有启发性的书，就是弗洛姆的《爱的艺术》。【对，上周立了flag，为了不打脸，我豁出去了。

作者弗洛姆是美籍德国犹太，人本主义哲学家和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半条弗洛伊德门下走狗。二战的时候离开德国逃到美国，在德国的时候，他还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成员。因此，他的理论和思想糅合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和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思维——有这两个学术背景加持，弗洛姆退可自省“我自己有爱的能力吗？”，进可质问“到底是谁剥夺了我们爱的能力？”，在论述“爱”这个微妙抽象的话题时，可以说是很能打了。

爱是什么？

在书的开始，作者抛出了一个可以与“我是谁”、“我从哪来”和“今晚吃什么”这三个可以颠覆人生的世界级难题比肩的问题，“爱是什么”。

一百个文艺青年会有一百个回答。

塞林格说：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

蔡健雅说：爱只是人所渴望的投射面。

哥多林前书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

于是弗洛姆把林林总总的答案做了个简单的归纳：

· 爱=被爱。

想要“被爱”，首先得“吸引人”吧，如果你长得像吴彦祖的孪生兄弟，或者是马云失散多年的私生子，基本不用担心没人爱了。所以很多人就会认为，外貌、财产或性格之类的因素，对“爱”很重要。不过身为单身狗，在路上看到一些歪瓜裂枣旁边站着还不错的伴侣的时候，除了用“哼！他们一定不是真爱！”来掩饰自己的嫉妒，我也会想，为什么那些看着并没有太多吸引力的人，也会有不错的对象呢？

· 爱=Mr/Ms Right。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自己不想恋爱的原因是没有遇到“对的人”。所谓“对的人”，大概就是“只看了她一眼，我就连我俩以后死了埋哪儿都想好了”，先不说别人能不能和你看对眼，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接受她卸妆后的样子，能不能接受她的起床气、姨妈火和莫名其妙丢来的枕头，能不能接受柴米油盐的日复一日和磕磕碰碰，然后再来说“她就是我的Miss Right吧”。

· 爱=结婚。

毛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不想耍流氓，那就得结婚啊。结婚总得需要钻戒吧，婚礼吧，婚后的生活总得需要房子吧，车子吧……为了避免以后在物质生活上的分歧，不如就在恋爱前把物质要求摆到台面上讲清楚，一拍即合的话，那就继续谈；看不上的话，青山绿水后会有期。这种爱情模式有没有很眼熟？对，就是相亲。大部分建立于此的现代婚姻，本质上是场资本的交换。

· 爱=心动。

如果一个人让你心跳加速、掌心出汗、耳根发烫、目光闪烁，且这个人不是陶华碧的话，那毫无疑问，你心动了。心动是珍珠，一颗颗累加起来，便能串成一根璀璨的名为爱情的项链。心动是爱情不可或缺的成分，但爱情并不只是心动。当多巴胺和催产素渐渐消失，你还会觉得眼前人是心上人吗？所以说，Fall in love 和be in love，是两个概念。

弗洛姆用了3页纸，就把一般人对“爱是什么”的回答吊打了一顿。他虽然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成员，却不像这个学派其他人那样打完就跑真TM刺激不管收拾烂摊子。所以他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爱是一门艺术。

我查了一下，英语中的“art”在牛津词典中有7个意思，包括：

· the use of the imagination to express ideas or feelings, particularly in painting, drawing or sculpture

· the skill of creating objects such as paintings and drawings, especially when you study it

· an ability or a skill that you can develop with training and practice

弗洛姆所说的“艺术”，应该是我列出来的最后一个解释，是一种“ability”和“skill”。所以人们可以通过掌握理论和多加练习，去精通“爱”这项艺术，并成为“爱的大师”。

我们为什么需要爱？

既然“爱”是一个艺术，该如何掌握这门技艺呢？在回答如何这个问题之前，不妨先说说“为什么要掌握”，也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爱呢？

人之所以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并不是他们什么都吃，而是因为人类有自我意识。据说2岁的孩子在照镜子的时候，就会想“这是我吗？我又是谁？”。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整个宇宙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存在后，只要不是张杰，都会感到迷茫与孤独吧。

孤独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默默酝酿着出击。加班到深夜着急赶最后一班地铁的时候、朋友聚会结束告别的时候、坐在便利店临窗的位置吃关东煮的时候、拖着39°高烧身体去买药的时候……孤独便跑出来，给你迎头一击。

有个对象该多好啊。你想。

所以，你知道人为什么需要爱情了吧。因为爱情可以驱散我们的孤独感，让空落落的心和胃被填满；还可以驱散笼罩在未来的那团浓雾，让前进的方向更明确、脚步更坚定啊。

当然，除了爱，也有其他方法可以让人克服孤独感、找到方向感，弗洛姆甚至认为，宗教和哲学的历史就是对“如何克服孤独感”进行回答的历史。

他也举了几个例子，比如纵欲。

前面说过，孤独感并不是无时不在的，当一个人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时候，孤独就会缩到角落里做个人畜无害的乖宝宝，当你空闲下来，它才会露出獠牙发起进攻。所以，把空闲时间投入一件又一件激烈的、无暇分心事情中，可以很好地缓解孤独感——性行为便是一件，而且性行为的过程中，大脑分泌的多巴胺与催产素与热恋时类似，还会让人有爱的幻觉。但纵欲的成本很高，收益时间又太短，还需要不断重复，也太不方便了。Pass。

再比如，回到报团取暖的原始社会加入社团，这里的社团包括了政党、宗教和社会团体、广场舞队、夜店里的群魔乱舞、抑郁症互救小组、街边围成一圈看两个大爷下象棋的人。虽然形式多种多样，时间或长或短，但本质类似，都是借助与他人同化，来消弭个体的存在感，再用群体的力量，去抵抗虚无。然而，再热闹的戏也总有散场的时候；强行让一群千差万别的人统一行动，希特勒比较擅长。也pass。

还有工作和娱乐。

资本主义社会之前，手艺人可以花3年的时间，去打磨一口铁锅，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倾注了心血，这种劳动极具创造性，带给人的满足感也是无法比拟的。但如今，很少有人能体会到“十年磨一剑”的辛酸与喜悦了。资本主义把世界变成一只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是其中的螺丝钉。对此，弗洛姆认为，资本主义带来一种同一性将人们固定在一个工作模式中，再通过娱乐给人们提供一个生活的模式，身处其中的很多人已经麻木，无法再用敏感和热情去进行创造性的劳动了——当然，也包括爱。继续pass。

【这段内容很抽象很法兰克福学派，先按下不表，下篇再做分析。

陈绮贞有一首歌，叫做《太多》，歌词写道：孤独像睡眠一样喂养我。睡眠占一生时间的1/3，身处睡眠般孤独中的人，像是等待王子吻醒的睡美人——只能寄希望于用爱与他人建立起稳定持久的联结，达成人与人的统一了。但也并非所有以“爱”之名的结合，都是真正的“爱情”，一些病态的共生关系也会结出类似爱情的果子，比如小说电影中常见的相爱相杀的情节，再比如最近几年被武志红之类中国特色心理咨询专家吹到天上的“恋母情节”。有哪些感情常被人误以为“爱”？也按下不表，下篇再说。

弗洛姆认为的爱，是一种在保留自己完整性和独立性的条件下，与他人合二为一的感情，一种既亲密，又独立的关系——很眼熟是不是？大部分的心理号和情感号，都是这么说的，但失恋过的人看到这些毫无破绽的大道理，都会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吧。

爱的成分？

听过很多道理依旧过不好这一生？那就把道理掰开揉碎，看看里面到底有啥，自己还缺了哪味药呗。

艺术需要创造力，爱也一样——需要一种被积极的情绪支配的、自己主动“给”的创造力。而“给”这个动作，本来就是有生命力的体现——能把自己美好的感情给别人，并唤起别人的生命力，那便是爱最好的模样了。

对此，弗洛姆是这么写的：

他应该把他内心有生命力的东西给予别人。他应该同别人分享他的欢乐、兴趣、理解力、知识、幽默和悲伤——简而言之一切在他身上有生命力的东西……他给并不是为了得，但是通过他的给，不可避免地会在对方身上唤起某种有生命力的东西。

像早恋小情侣一起冲刺高考；或者十元妖精把松本润迷得七荤八素的微笑；还有在恋爱界被黑得很惨的程序猿，他们情商低且不修边幅，但写码时专注的神情，也能让他们的女票（如果有的话）眼冒星星，觉得自己的男票帅过扎克伯格。有生命力的感情，才足够有感染力、足够打动对方。

除了创造力，爱还包括关心、责任心、尊重和了解。一个一个解释一下，可能有些枯燥啊，但我实在是无法做出更精简的提炼了，这部分写的太好了。

关心：是指对所爱之物生长的积极的关心。像母亲关心子女、农民关心作物一样，倾注了心血，才能有所收获。

责任心：责任心并不是外界强加的义务，而是完全自觉地行动。“是我对另一个生命表达出来或尚未表达出来的愿望的答复”，有责任心“意味着有能力并准备对这些愿望给予回答”。那些搞大妹子的肚子才不情不愿结婚的小伙子，就别指望他们有什么责任心了。

尊重：“有能力实事求是地正视对方和认识他独有的个性”，“要努力地使对方能成长和发展自己”。也就是要在亲密关系中，将自己的控制欲剥离，信任对方，让对方自由生长。

了解：“我只有用他人的眼光看待他人，而把对自己的兴趣退居二位，我才能了解对方”。这又比尊重更深一层，需要强大的同理心，去感知对方情绪和话语背后真实的感情。

拥有了创造力、关心、责任心、尊重和了解的爱，是什么样呢？

是“在爱情中，在献身中，在深入对方中，我找到了自己，发现了自己，发现了我们双方，发现了人”。

是约翰列侬的那首歌：

I see the wind oh I see the trees

Everything is clear in my heart

I see the clouds oh I see the sky

Everything is clear in our world

也是我向往和渴望的感情。

由此可见，想要去“爱”、想要“被爱”，首先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有爱的能力的人——爱不是索取、也不是施舍，爱是不求回报的给予。

未完待续

第二篇：为什么我们爱得这么累？（中）

又及：

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文章标题，便直接用了日本学者加藤谛三的一本书名。我是先看的加藤的这本书，加藤主要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了爱的各种伪装，很像武志红或简里里那套理论，看着貌似有点道理，但又感觉没说到点子上。

有趣的是，加藤在书中引用了很多卡伦霍妮的观点。卡伦霍妮比弗洛姆大15岁，和弗谈了多年恋爱，两人是生活上的伴侣，又是学术上的竞争对手，算是相爱相杀了。

罗里吧嗦写了这么多，才把《爱的艺术》的前半部分梳理清楚，也没讲到标题里“爱得这么累”，且做一次标题党吧。下篇文章我大概会写伪装成爱的感情、当今社会爱的异化和消亡，以及我们如何重新找回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