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评 | 斯皮尔伯格令人齿冷的流行文化集合
译/MelroseRui
编/Kaogaiyi
From The New Yorker
斯皮尔伯格的《头号玩家》(Ready Player One)可不是一部关注视频游戏的反乌托邦少年历险记。它是一部恐怖片,充满了心灵空洞的精神僵尸。他们的灵魂被一代又一代的官方文化制造者蚕食,在片中又借流行文化怀旧之名被重置。
导演将电影设定为抗争财阀暴政的故事,但实际上影片却展现了另一种暴政何以不朽——颂扬极权主义的掠夺者以娱乐至死洗脑俘获的受众。如此令人窒息的恐怖,斯皮尔伯格却视而不见,无疑是雪上加霜。
《头号玩家》的故事发生于2045年,主人公韦德•沃兹(泰伊•谢里丹饰)幼年失怙,与姑姑和其暴虐成性的男友一起生活在俄亥俄州哥伦布的贫民区。韦德同所有居民一样,将虚拟现实程序“绿洲”作为娱乐方式和经济来源。
游戏中的金钱流动会实时反映在玩家现实中的银行账户上。韦德还同许多玩家一样(可能有上百万),为了不菲的报酬参与进了“绿洲”的新竞争中——寻找虚拟游戏中的三枚彩蛋。
这场游戏中的游戏是绿洲的创始人和发明者詹姆斯•哈利迪(马克•里朗斯饰)留下的身后遗作。他在游戏中规定,解出三道谜题的玩家将成为绿洲的新主人,继承价值五千亿美元的财富。哈利迪不仅是流行文化的创造者,他也是流行文化的痴迷者。
他痴迷于七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的流行文化,并将这种痴迷化为了解谜的关键(他的人生经历是另一个关键)。在游戏中化身为虚拟角色帕西法尔的韦德在这两个方面占据了绝对优势。韦德同样痴迷于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流行影像和游戏制品,这种痴迷甚至扩大到了对哈利迪的人格和人生经历的探索。
生于八十年代,长于九十年代的哈利迪将他的儿时嗜好往后拖拽了整整半个世纪,让他们改头换面成了二十世纪中叶流行文化的核心。《头号玩家》中内嵌了数以百十计的流行文化引用,它们或一掠而过抖机灵,或缓缓移动填充整个场景(影片中有一系列镜头建构于《闪灵》(Shining)的布景重现上,然而得到重现的只有几个标识性物体,这不免使整个重现场景如同主题公园般傻气)。
这些引用共同营造了一种可悲又虚假的回响——在极客和宅男的潮流天堂里,一种狭隘的观点不断地被巩固;二十世纪晚期关注的是商业消费而非真正重要的议题。
在哈利迪或者说斯皮尔伯格的幻想世界中,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是没有斯派克•李(Spike Lee),没有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没有约翰•卡索维茨(John Cassavetes),没有科恩兄弟(Coen brothers),更没有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和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的年代;八十年代蓬勃发展的嘻哈,朋克,摇滚通通不见踪影。在韦德生活的世界里,反主流文化和独立艺术是不存在的,在绿洲的虚拟世界中更是如此。
《头号玩家》珍之爱之的八十年代忠实地避之不谈其特立独行的反叛因子。凯瑟琳•柯林斯(Kathleen Collins)的《迷失之地》(Losing Ground)从未发行;小万戴尔•哈里斯(Wendell B. Harris, Jr.)、朱莉•戴什(Julie Dash)、瑞秋•阿莫迪欧(Rachel Amodeo)均未着一墨;伊莱恩•梅(Elaine May)扼于刻薄之言。影片中标志性的致敬场面展现了一场荒谬的活死人狂欢,缺位的不止是活生生的肉体,还有原作的历史和延展。
影片中的另一致敬场景还原了《周末夜狂热》(Saturday Night Fever)的斗舞情节,闪耀的迪斯科舞厅地板逼真夺目,可惜支撑起原作的实质内容——种族帮派斗争、关于堕胎正当性的争议、性骚扰引起的争论无一被提及。
简而言之,《头号玩家》描绘了一个精心矫饰的虚拟时空,在这里任何比斯皮尔伯格及其作品更前卫、更大胆、更深刻的艺术家和作品都被过滤舍弃。而令人齿冷的是,片中辐射深广的虚拟现实和充实其中的怀旧事物并未作为影片的反乌托邦预设被赋予专制和恐怖的意味。急于重现儿时恋物的哈利迪创造的世界中,只有脑中塞满了哈利迪痴迷之物的年轻人,精神世界仿佛克隆而来,全然不在意实际忧患。
而对那些精神消费仅限于爆米花电影、商业视频游戏和大众流行音乐的观众来说,《头号玩家》带来的启示是熨帖顺心的。无需畏惧,这些东西给你带来的足矣,有了它们你足以成为宇宙的主宰。
但是这令人宽慰的保证背后藏着致命又麻木人心的自我满足。永远只满足于最易上手的,不去思考广告宣传和算法筛选的真正意图;视利润不菲而又无关紧要的竞技游戏的提供者和传销者为偶像,真正的英雄却无人问津。斯皮尔伯格的电影生涯正是基于这样的信条——大众流行艺术是高尚的。
在片中,帕西法尔正借用了导演的终极信条来辱骂反派索伦托,“真正的粉丝一眼就能看出黑粉”。《头号玩家》以哈利迪的形象将斯皮尔伯格塑造成了终极酷老爸,韦德的英雄主义也成了一系列以诚孝为中心的美德(对酷老爸的诚孝)和对流行文化的虔诚。
只是在酷的包装之下,《头号玩家》真正讲述的却是一个可怖的故事。一代又一代面貌慈蔼的文化创造者,延续巩固着他们日薄西山,暮气沉沉的统治,蚕食着年轻一代的心智。狂热的粉丝辨不清狂热的邪异因他身在其中。
影片中唯一堪称影响深远的灵光一现却是斯皮尔伯格和自己的超级老爸缠斗的结果。斯皮尔伯格在片中有意挑选了好莱坞独立制作巨匠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s)展开争论。后者的奠基之作斯皮尔伯格爱之又恨之,爱之不可多得,也恨之难以相匹的独创性。
影片中,帕西法尔一直试图从哈利迪的人生轨迹中找到谜底的蛛丝马迹。为了研究他的人生经历,帕西法尔频繁拜访哈利迪档案馆(Halliday Journals)。在馆中,哈利迪生命中的时时刻刻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在玻璃墙后反复反映。
馆长则负责影像播放的暂停、快进和回放。这与《公民凯恩》(Citizen Kane)中的图书馆一幕颇为相似,在馆中逝去主人公的记忆再次鲜活起来。这一幕在《头号玩家》中的重制是斯皮尔伯格在片中为数不多的灵感迸发的时刻。哈利迪终于摆脱了僵化的怀旧之父的形象;通过那些让他颤抖、迷茫、伤怀的人生片段,观众得以一窥他人性里的脆弱和真实,探寻这位创造者内心的隐秘。
但斯皮尔伯格的灵感似乎只能带他走到这里,他所刻画的哈利迪的挣扎和自我矛盾是无关紧要,毫无新意的。在影片的结尾,韦德和哈利迪的对话揭示了这一切;而对“玫瑰花蕾”这一意象的借用更显窘迫难堪。
© 本文版权归 深焦DeepFocus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
深焦DeepFocus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意大利最重要的兄弟导演,十年内不拍出自己的电影就买枪自杀 (24人喜欢)
- 未来三年,我赌亚洲电影的爆款在这里 (10人喜欢)
- 华语短片在柏林,一个新的浪潮 (9人喜欢)
- 柏林电影节为何衰落到这般地步? (41人喜欢)
- 50年过去,依然难以超越 (22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宿命感油然而生的歌单 3013次浏览
- 上一任租客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深刻的东西? 34.3万次浏览
- 胡同的故事 3.2万次浏览
- 如何快速融入一个新城市的生活? 58.3万次浏览
- 你对家的理解是什么? 8.0万次浏览
- 成长过程中哪些事情改变了你以前的固有认知? 112.8万次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