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朱天文的那个下午
首发自公众号:写字者长生不老
文 / 程小飞
这是多年前我与天文先生的一次见面。
天文先生,是的,我是这样执拗而矫情地称呼她的。
那是2010年的夏末,大概也是北京最文艺的时光的末尾。
当时我刚刚开始时做职业撰稿人,还没有胆子敢去采访她。对于我们这群小屁孩来说,那是神一样的存在啊。
而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猜中她是处女座。
在此之前,我了解的她差不多限于其著作中,最多知道她获过台湾百万文学大奖,她的老师是胡兰成,她有两个同样出名的姐妹,还一起办过杂志,仅此而已。
北京图书馆的见面会结束后,天文先生被工作人员赶忙引到一间休息室里。众人尾随其后,阵势绝对不输追星族。
我跟随着静静同学进去,她则是跟着天文先生的随行人员,我们就这样顺利又自然地走了后门。
我猜静静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她那么爱天文先生。
我只带了一本《荒人手记》,天很热,手心里出了好多汗,一直很担心把书皮弄湿弄皱,不时地把手放在裤子上搓几下,直到把那条浅绿色的裤子搓成深绿。
休息室很大,好像是一个会议室,但我记不清了,除了天文先生周围一米见方的区域,我统统看不见。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天文先生一个人身上,我猜这使得她比我们其他任何一个都热。她站着讲了两个小时,还回答了好多问题,喉咙都说干了。依旧扎着麻花辫,辫子甩在一边的肩上,穿着利落的衬衫和素色的裙子。就和照片里的她一样。
多少年来,她都钟爱麻花辫。对于读者而言,她根本不曾老过。
但其实我也许根本不记得她的样貌穿着,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罢了。
那天我是提前抵达会场的,但仍是太晚了,完全没有想到现场有那么多人,大家都早早过去占位子。北京图书馆那么大的会场被挤得满满的,很多人站在过道上,坐在台阶上,还有人干脆就坐在地上。
我和朋友们爬上了最后面的二楼,人也多,没凳子,就坐在桌子上远远地听。离得太远,也只能看着天文先生的轮廓。而到了休息室里,大家都只顾盯着天文老师的眼睛看,谁还会注意到衣服的样式和颜色呢?
天文先生讲话清晰有力,节奏颇好,她不仅是位天生的写作者,也是绝好的演讲者。她跟我期待的一样避世,也同我想象中一样亲切。她谦虚,但自知;清高,但自持。
也是在这一次,我们就提前知道了关于侯孝贤要拍《聂隐娘》的消息,只是那时还没有确定电影名。但天文老师不仅透露给我们主演是张震和舒淇,还透露了剧情——操心的读者在下面连忙大声地问:不怕故事被偷走嘛?
天文老师开朗地笑:不怕,一点也不怕。偷不走的,这个故事讲出来也不会有人可以偷得走!
我知道有很多人头一天已经去了单向街的那场讲座,今天又来第二次。静静就是。她连夜给天文先生写了厚厚一沓的信,用笔写的,不肯给我看,也不告诉我写了什么。问起时,总是抿嘴一笑,脸倏地一下就涨红了。
我知道静静早就中了天文老师和侯孝贤的毒,她连写起日记来都一副侯孝贤剧本的腔调,简直可以直接拿去配旁白。我完全不晓得这样内秀害羞的静静是如何厉害地找到对的人、赶在对的时间、走了对的后门还顺带捎上一个我的。
休息室里不断进来更多的人,一个两个三个,似乎大家都有后门可走,而且脸皮都练得很厚,姿态相当老练。
大家都是来求签名、求合影的,似乎他们对天文老师的爱一个比一个深,要是签不成名就一个比一个的遗憾要更重。恍惚中我看到有个同样扎着麻花辫戴眼镜的中年女子都快要哭了,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太失落。我替她着急,眼看着这个腼腆的女人挤了半天也挤不上前去,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两个脸蛋涨得通红。
当然在我当时很懵的状态下,想要记住一个陌生人的细节这件事本身就靠不住。也许手足无措脸颊涨红的人是我自己吧?
尽管我很激动,仍旧做不来追星的那一套。我没有想过合影,只想要一个签名,就签在我带来的唯一的那本书上。
书封有点磨损了,一看就知道被翻了很多遍。我上班时把它放在随身的包里,虽然地铁只有四站,也要拿出来读一读。晚饭时约了朋友或客户,我喜欢提早到一会,在安静或者吵闹的餐厅里继续读上几页。我很奇怪,这么敏感怕吵的我,却从来没有记得住当我读这本书时的环境如何。
而我竟也从来没有想过给书包上封皮。总觉得那样就会破坏书的意境似的。所以我尽可能不让自己爱出汗的手心濡湿到它。但是读着读着总有汗冒出来,手心里和血管里一样热。
围着天文先生的人太多,我过分斯文,过分讲究秩序,根本抢不上话。静静过去帮我说话。
于是在我等了好多人散去后,工作人员几乎要把我们都赶出去之前,才壮着胆子跟天文老师说,能不能请您签个名?这是我的工作任务,我今天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请您签名,然后放在我们单位的玻璃书柜里珍藏!
我当时待业青年一个,鬼知道我的单位在哪里!
可我竟然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真诚,一个磕巴都没打,一个字音都没错,脸都没红一下,刚刚一直冒汗的手心好像也干了。我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有为此打过任何草稿,也从未打过这个算盘。一向都脑子愚钝、不爱说谎也不擅长说谎的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然而工作人员拦住了我,说天文先生已经很累很累了,谁的都不能签了。
我继续脸不红汗不出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麻烦您了!就给我签一个吧!谢谢谢谢! "
天文老师看似为难但是很理解又很心疼我似的,看了一眼工作人员说:我就给他签一个嘛,就一个。那眼神,就好像她跟我是一伙儿的,而工作人员则是冷酷无情的监察一样。她接过我的笔,很迅速地签好了。
我连忙说,谢谢谢谢!这时,我感到有一行汗从我的后背直直地滑下来,一直滑到腰际,浸湿了我的T恤。而手心里的汗也慢慢渗了出来。
于是我赶紧将书合上,用胳膊夹着,用力把手掌心在裤子上搓了又搓,再次把我那浅绿色的裤子变成深绿。
这大概是我2010年夏天出过的最后一批岑岑的汗了,在回去的路上我这样矫情而愉快地想,然后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朱天文部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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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飞
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
撰稿人/自由写作者
公众号:写字者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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