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烧点开水哦……”
4月9日,跟往常的星期一没有什么区别。
天气晴朗,窗外雀鸣,对面的学校仍旧每逢八点,响起早操集合声,聒噪的训导主任照旧在批评淘气的孩子,我睡眼惺忪,眨了眨眼,躺着深呼吸了一下,心想,今天老爷子睡得踏实,一点没声儿……
起来,拉了泡屎。去到隔壁爸妈房间,爸爸斜靠在床头,嘴唇微张,似乎睡得很沉……
我在房门处叫唤了他一下,阿爸,好起来了!
没回声。
我走近,又叫了一下,还是无声。
我心下一沉,直觉有异,该死的,斜眼一瞥,瞥见了爸爸的耳朵——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幕,爸爸的耳朵已经发紫发黑了!
肯定出事了!
我又大叫了两声,没回音,紧张地伸手去探探鼻息——冰凉!
我大脑一懵,近乎本能地先把妈妈拉起来,帮她快速穿好衣服,然后拖着她敲开隔壁邻居的房门:“阿姨,不好意思,我爸爸不行了,我妈妈先在你们家呆一会好吗,给她喝点水,吃点饼干就行。”我不想失智的妈妈,看到120抢救爸爸的场面——插管子、电击、打针之类任何措施。
旋即转身回屋。打120。去抽屉里取钱,拿好父亲的社保卡,还有钥匙。
慢吞吞的120,始终还在路上。我在房间里来回走路,紧张,害怕,无奈,以及心下的清明,如果我没猜错,老爸已经走了。
25分钟之后,120赶到了。我满脸涕泪。
这25分钟里我已经想好了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在这当中,我拿下一条毛巾,给爸爸擦了擦脸,在他耳朵边,不停喊“爸爸”。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种哭喊,不是声嘶力竭的,而是有一点撒娇,有一点哀求他睁开眼看看我的感觉,呜咽呜咽的,眼泪将我的眼镜打糊了,鼻涕就这样直直地淌出来,淌出来。脑海里,有惶急,还有悔意——为从小到大无数次的与爸爸的争吵而心生悔意,为他得病后我的各种不耐烦而心生愧疚,这一刻,我才真正知道爸爸原来那么重要,我不能失去他。
“已经电击八次了,强心针也推了,但是心跳没有一点复苏迹象,身体也僵掉了,估计今天凌晨就走了”,急救人员最终给了我这样一句话。然后,然后就是一张方方的死亡证明书。
我擦干眼泪,冷静地按照嘱咐,在各种表格中签字,签字,再签字。
等到急救车开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开了邻居的房门,把妈妈接了回来。我把她带到爸爸床前,哭着跟妈妈说,妈妈,你再看看爸爸呀,这是爸爸呀,爸爸死掉了……
妈妈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她本能地给爸爸掖了掖被子,嘴里嘀嘀咕咕说不清楚,意思是我叫他不要这样,他还是这样。
我只能无奈地转过头去,心想,算了,她不清楚也蛮好的。
爸爸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前一晚,他在床上听到我回家的声音,说了一句,文文,你自己烧点开水哦……
我不知道爸爸走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他眼睛微张,并未合拢,我想,他是不放心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