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艺术
两人索性席地而坐。“知道吗?”,阳蕾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人烟的丛林,雪松高耸入云,现如今都被片成薄片垫在我们屁股下面。”
“至少还留下一些薄片,虽然很薄,但这应该是三维时空中的雪松木地板吧,长期滞留在二维的模拟当中,我眼睛都开始出问题了。”
阳蕾看了一眼建丽,会心一笑:“都灰飞烟灭了!”然后慢慢转过头去,和建丽的目光一起继续投向不远处的画面中。
画面在倔强地讲述着虚拟的故事,虚拟的情结,虚拟的空间,与虚拟的感受,然而笔触却是真实的。我真的很喜欢这头驴的故事,建丽通过眼睛表达着自己的爱好。驴的眼神很无辜,虽然它被几个小丑般的人物驼在身上,但可以看出它一点也不舒服,瞳孔中的几条血丝也表明,这头驴已经几天没有睡过觉了,从肥瘦来看它并不缺养分,呆滞的神态让它无所适从。在它圆圆的肚子下面的几位小丑却相当兴奋,似乎身上的重物根本不在话下,一群小丑跟随着,准备随时替换下劳累与困顿的人。小丑不仅仅需要肩膀上扛着驴,手中还有杂耍般的道具,我们都知道,这些道具和杂耍完全没有关系,道具都有其严肃的历史意义,虽然繁杂却千万不能出错,所有的道具都拥有其独一无二的名称,所有的故事情节都具有宗教般的重要意义,顺序是至高无上的,只有顺序才能被称为文化,其它材料均属于历史范畴。
远处的火堆被三两笔描绘的活灵活现,燃烧着的雪松散发出特有的清香,从粗大的树干裂缝中流淌出的松油助燃了火苗,火堆是群居生活的见证者,几十年前,他们曾经聚集在一起用相同的雪松木火堆烧烤着一头驴,开裂的驴皮中淌流的血汁就如同今天的松油,不同的是松油带来的是清香,血汁则勾引起强烈的食欲。当时被分食的那头驴一定是今天这头驴的祖先。欢声笑语的队伍扛着驴继续前行,远处的火光与集会是他们的目的地,也许今天是将这头驴奉为守护神的初次祭祀,一切事关重大,事关族群的历史与文化。
阳蕾脸上的两个经典小酒窝是一种标志,当酒窝越来越明显时,表明她已经进入到深刻的思考阶段。她抬头看了看天窗,光线被人为遮挡的恰到好处。
“你觉得这头驴是画家的自画像吗?”四周寂静,光线开始黯淡下来,可能是太阳被云彩过滤了光线。“你看这头驴的四肢太过纤细,多余的趾甲导致蹄子变了形,我觉得它可能已经不会再用四蹄奔跑撩蹶子了,甚至可能都不能自己走路了,所以我们才能从它眼神中感觉到忧伤。而这种忧伤其实是画家世界观的忧伤,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人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再也不可能被自己的愚蠢所拯救。继而来说,我能从驴的眼神中感受到,它也许不想继续被抬着奉为神明,在驴子的记忆中,被火烧烤也许胜过眼前的一切。”她突然站起身来,走向离画面更近的地方,指着驴的瞳孔说道:“你看它黑色瞳孔中反射着远处的火光,大火是一种上升的气焰,带着一丝的希望。”
建丽娇小的身材有着匀称的结构,她也慢步来到画面的近处,仔细欣赏着笔触的起伏和远处的火光。的确,和驴子疲惫可怜不堪的情绪比较,远处的火光确实给人带来不小的希望。“我觉得这驴不应该是画家的自画像。”建丽伸手小心翼翼地指着驴子身体下方一个未带面具的小丑,说道:“仔细看看这个人的表情,我觉得从他脸上我们可以理解几个单词。他弯着腰,看似负重却和谁都不沾边,驴的笨重身体在他腰弓的上方两公分处,脸部有着多余的肌肉,并且从这些肌肉的走向上就能感受到充分的邪恶,两个脱落的门牙形成巨大的黑洞,表情时刻在狂笑。我觉得这个才是画家的自画像。和其他呆萌的人类不同,他也许看到了未来,在不远处的未来,死亡在狂笑中等待。”
“那他也许就是先知了吧!”阳蕾凑上前来,继续说道:“这些能够透过迷雾看到未来的先知为什么都是如此疑虑深重?是他们看到了太多肮脏邪恶的未来,还是透视了太多人性的本分?也许这些思想沉重的包袱很难让我们升华为无邪的天使,不过从气氛和情绪上来看,其他那些脸戴面具的人也许更有希望,至少他们表面上还没有被未来所侵蚀。”
两个人不约而同走向画面的两个竖边旁,虽然刷过金水的厚边画框有足够的厚重感,但油画布的平面上平平坦坦一览无余,侧面的反光让刚才的画面和故事烟消云散,即便是对于上面爬过的蚂蚁来讲,这个小丑驼驴的故事一如平坦的画布一般,属于两维世界的产物。一切永远存在于一个巨大的平面之中,也许物是人非的故事永远没有机会相遇,这个世界观足以说服我们自己不至于自杀身亡。也许我们永远碰不上邪恶,也许人们永远没有希望,艺术画面仅仅是一个平坦的二维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