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 请允许我一腔孤勇地放弃你
1.
曾有一段时间,我被各种“怀念高中”的文章刷屏,这些文章大都不是在倾诉情怀,而主要是在夸口:“我们高中如何如何了不起,今年高考排在多少名”。
我当时被刷屏刷得实在烦了,就发状态嘲讽道:“我一直说,毕业后总是把母校挂在嘴边的人,一定是人生不断走下坡路的人。因为把母校当做人生制高点,所以随时都要和它拉上关系。”
其实我自己也是这样。
因为太讨厌我的本科,所以那几年期间,也唯有高中能作为我的骄傲资本了。
是以“名校情怀”在我心里是一件非常惹人烦的事。
很多人对《无问西东》评价很低,究其原因,无非是“看不惯清华这种身为名校的自我陶醉”。但我在这部片里,倒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名校底气”这种东西。
2.
许多名校献礼作品都很容易落入一种窠臼,即过度美化Book Smart。而市面上的励志片则容易过度强调Street Smart。
但其实所谓名校赋予的底气,是更高于这两种智慧本身的,灵魂本质的东西。
《无问西东》借由四位生活于不同时代的清华学子的命运,传达这种精神:二十年代,陈楚生扮演的吴岭澜,因物理成绩不好,放弃读热门的实科(science),转入当时旁人皆以为无用的文科;四十年代,王力宏扮演的沈光耀,放弃结婚生子、共聚天伦的人生可能性,选择报考飞行员保家卫国,为更多人而活。他母亲的劝诫十分动情:“你一生所要追寻的功名利禄,没有什么是你祖上没经历过的,那些只不过是幻光。我怕,你还没想好怎么过这一生,命就没了啊。”
到了六十年代,黄晓明扮演的陈鹏,一开始只想与心仪的姑娘厮守,毅然放弃众人眼里可遇不可求的工作机会,后来见到心上人似乎心有所属,又当即勇敢地放弃了爱情。须知认输也是需要勇气的,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放手退出,实属难得。作为对比,他的情敌并不愿意为了喜欢的女孩子,放弃自己实现梦想的机会。
第四代男主,张震扮演的张果果,在没有了跌宕起伏的时代背景之后,即便是全国最高等学府出来的天之骄子,所能发挥的领域,也不过是广告公司尔虞我诈的职场这小小一隅。最后他在天人交战之际,放弃了在职场上以牙还牙卷入漩涡的可能,选择听从本心向穷苦的县城家庭伸出援手,终于得到了真心的福报。
在这些人面前,都曾摆着另一种人生的可能性,那条路自然也是走得下去的,甚至,看上去更为诱惑,更令人心足。
但他们最了不起的一点,就是能够果断地放弃掉这些看似圆满的可能性。
所谓“名校的底气”,大概就体现在这里了。
3.
我常喜欢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当一个人的面前有很多种可能性,这个人很难对其视而不见。”
作为名校出身的人,或者,以其他方式获得更高的起点的人,在太过年轻的时候就拥有了丰富的选择和可能。正因为一开场就手握无限可能,也便在年轻时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去放弃掉一些虽然美好但并不适合自己的路径。
其实电影中的师母刘淑芬这个角色非常打动我,其扮演者为旧版《红楼梦》里的金鸳鸯。刘淑芬其人,是这些“手握无限可能”的天之骄子的反面。她的人生里,选择从来都不多。
在旁人眼里,刘淑芬是个蛮横到近乎变态的女人,常常在大庭广众下对丈夫拳脚相加。但众人只看得到她丈夫许伯常的委屈,却看不到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许伯常对刘淑芬肆无忌惮的冷暴力。
一段亲密关系最不堪的样子,便是刘淑芬所说:“你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曼仔说,在亲密关系里,爱人就是你的一双眼睛。你借由爱人的眼睛去看世界,也以其为鉴审视自己。当刘淑芬精打细算地将仅有的食物省下来给丈夫,年复一年地伺候着丈夫的起居,却换来丈夫透彻心扉的冷漠,她的灵魂也便被打入地狱难以翻身了。
网上有人以鲁迅笔下的涓生和子君来比喻许伯常和刘淑芬,倒是很恰当。他爱你的时候,许下的承诺是真心的;他不爱你的时候,冷漠和逃避也是真心的。这里面不存在什么刻意的撒谎欺骗,因为世间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刘淑芬辛苦供养许伯常上大学,却不料男方拿了学位开了眼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悔当年的承诺。最后是刘淑芬拿着刀,逼迫许伯常兑现承诺娶她。
这种不对等的关系最为可怕:一方欠了另一方,时刻担心对方来讨债,战战兢兢之余只想划清界线逃避现实。在这种自保的算计中,昔日温存旖旎早已一点也不剩了。
相处的事唯有当事人冷暖自知,一个好人并不等于一个好的爱人,以旁人的偏狭视角是无法为其下定论的——只可惜看客如王敏佳,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刘淑芬也知道,王敏佳与自己的丈夫并没有私情,如此大闹大骂也只不过是她宣泄的出口,及引起丈夫注意的方式罢了。最后她的大闹害得王敏佳被围观群众“打死”,她惶恐得如同闯祸的小孩。
回到家,面对丈夫依旧形同陌路的神情,她连宣泄的靶子也没有了,终于彻底丧失了生存的气力。
跳井的时候,刘淑芬的脑海中浮现出,年少时自己替许伯常拉手风琴的温馨画面。
爱情,也是美好过的啊。
只可惜太短了。
4.
刘淑芬即使遍体鳞伤也不肯放弃自己的爱情,爱得这样狰狞,但这一腔孤勇,仍是打动我的。
归根结底,我自己也是个固执且贪婪的人。我很幸运的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爱好与才能在何处,但却又畏首畏尾,担心收入不稳,担心环境束缚,一面还翘首望着更优越的生活环境。我申请了并不适合自己的研究生项目,躲在纽约的公寓里,逃避同龄人或迈入职场或迈入婚姻的现实。我以“开发更多可能性”的出发点而来,逐渐做到的却是“认清自己的局限性”。
当你不是真心地喜欢一件事,你是没办法把它做好的。
我一直没有足够的底气,故时常不肯放弃许多的可能性,于是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年少的时候,我常以为最大的勇气莫过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有时我会想,当你的人生走到了一定的节点,“做减法”才是成熟的体现。或许,比“不撞南墙不回头”更勇敢的事,应当是“潇洒放手”吧?
祝福我们,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双鞋,也都能保护好那个一腔孤勇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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