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弗吉尼亚·伍尔夫
查看话题 >《到灯塔去》:试图不朽
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到灯塔去》很好读——简单的情节,没有任何悬念。但它因何名留文学史?只是因为它的作者是意识流代表作家、女性主义书写者,最后杀死了自己的弗吉尼亚•伍尔芙?
读完这本书,意识到它的价值在于反复咀嚼——当你只顾阅读情节时,却忽视了代表精确性的词句俯拾皆是。这是一部立体的书——会让人想到尼采的一句话,“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拉姆齐先生一家及其好友因天气不佳未能前去灯塔。十年后,众人终于成行。只是,家庭已发生了太多变故。伍尔芙试图用有限的笔墨探讨某种不朽性,她借威廉•班克斯之口道出:“文学风尚的变化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谁能预料什么东西会永垂不朽——在文学方面,或者确切一点,在任何其他方面?”这似乎是一个永恒的追问。至今没有一部文学作品可以声称自己已达臻不朽——毕竟,我们身后和面前的都是无穷无尽、永不止息的时间。也许已经流传了几千年的皇皇巨著就在一个不起眼的时间点上,永久地化为乌有了。
对于这个问题,女主人公拉姆齐夫人在表面上似乎是持有拉姆齐先生所说的“悲观主义”,她发现了一个事实“没有理性、秩序、正义;只有痛苦、死亡、贫困……世界上没有永恒不衰的幸福。”但在深层中,她还是试图达到某种“可控的永恒”——极力成人之美。以现在可以创造并把握的和谐与美好代指永恒,这是拉姆齐夫人的逻辑。尽管在十年的沧桑世变中(他们经历了一战),夫人溘然长逝,爱女难产而死,爱子战中牺牲,夫人促成的好姻缘分崩离析,莉丽(拉姆齐一家的朋友)依旧独身一人,小儿子詹姆斯怨恨着父亲……但这一切由于拉姆齐夫人的死而难以维系的和谐都在众人用不同方式对夫人的缅怀中重新连缀:拉姆齐先生和子女终于来到灯塔,莉丽也完成了十年前以夫人为主角的画作。也就是说,拉姆齐夫人的角色类似于殉道者、先知和神谕:在世时着力促成和谐 ,逝去时又让更多人领悟到永恒的真谛。
她并非试图为永恒下权威定义,而是试图引导人在倏忽的人生中“实践”永恒。
除却这一点,伍尔芙也在试图揭开错综复杂的人与人交往的谜团。伍尔芙重男轻女的幼年环境,遭到异母哥哥侵犯的经历,对婚姻的恐惧,自我与现实的束缚与挣扎。映照在文本中,拉姆齐夫人渴望的形式是没有偏见与嫌隙的融洽与和谐。在黄昏的晚餐中,夫人特意准备了美味的都勃牛肉款待亲友,但由于性格差异与沟通不畅,餐桌上还是状况频发:塔斯莱自卑而狂傲,莉丽沉默而拘谨,威廉让拉姆齐先生感到恐慌、触怒了拉姆齐先生的只想再要盘汤的奥古斯都。
对于莉丽,夫人试图以自己为示范:“莉丽觉得,当拉姆齐夫人在谈论菜皮之时,她正在提高这种崇拜的力量……现在这种爱的感情与激动向她袭来,征服了她。”莉丽终于开口,“敏泰的别针是什么时候丢的?”
对于丈夫,夫人心中表示不解:“为什么要这样明白的把自己的心情表现出来呢?”
可见,夫人试图通往和谐的途径是简单的:妥协。牺牲掉自己的一部分观点而求得共同的和谐。
只是不知,时至今日,又有多少人刻意遗忘了这浅显简单的途径呢?
伍尔芙对人类的情感也有精细地体察:纯粹的两性之爱是淡化的。相反,莉丽对夫人的情感便复杂幽深得多:她无法描摹这种感情,她甚至想到了爱情。但莉丽与夫人之间的感情是一种“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的高尚与超然之情。
再如詹姆斯,他对母亲拉姆齐夫人有强烈的依赖与爱恋,但对父亲却充满了敌意。在十年后前往灯塔的路上,詹姆斯仍怀有强烈的“弑父冲动”(“要是他再如此蛮不讲理,我就拿起一把刀子,直捅他的心窝”),这种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伴随着詹姆斯。尽管如此,在灯塔前,掌舵的詹姆斯被父亲称赞“干得好!”时,他“是如此心满意足,不准备让任何人来分享他的喜悦”。父子二人在象征着拉姆齐夫人灵魂之光的灯塔前,冰释前嫌,达臻和解。
书中写尽了灵与肉的冲突与和解,理性与感性的矛盾与交融,瞬息与永恒的对立与统一。原来,在纷繁的世事中,人类逃不过的也只有这区区几个话题。
没有能彻底打消的隔膜,没有能永垂不朽的灵魂,但这永恒的目标为无数人追求、仰望,从未停止努力。也许,越过受难的各各他,打碎坚固的巴别塔,就能无限地靠近永恒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