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山里画画的日子
转眼已经入冬了,时间太过迅驰,我和我的南方小城一样,总是慢吞吞地跟不上时节的节奏。不打电话,不用朋友圈,除了周末去市区给学生上绘画课,这一年,我住在幽僻的市郊,过着写字画画,一清如水的简单日子。
不下雨的清晨会出门跑步,穿过小区的池水,树林,再沿着石阶上山,趴在山顶平台的栏杆上看阳光一点一点从云层里穿透而出,风吹过竹子摇曳的窸窣声,总令人误以为下起了雨。有时候坐下来看一会随身携带的碑帖或薄书,然后踩着如雨纷飞的细碎落叶下山回家。
流浪海外,飘泊十年后,朱省斋在《朴园日记》里用清寂的口吻写安定下来的居所:“屋内复有一个小花园,颇具花木之盛。其中我尤爱两棵高大的芭蕉树和一个小巧的金鱼池,我从卧室中开窗一望,诗情画意,尽入眼底。每天清早与深夜,万簌俱寂,唯有闻梵音钟声与虫鸣鸟啼相奏和。 ”这段关于外境与心境的描摹,也是我现在的写照。
似乎走过了渴望被姹紫繁花围簇的驿站,这两年,越来越钟情蕉竹的静朴清幽, 《世说新语》里,率性可爱的王徽之暂借他人空宅也要遍值篁竹,身边人觉得甚是麻烦,他便指着竹子说出了让后世一再传诵引用的名言:“何可一日无此君”。
王徽之的故事集中在《世说新语》里荒诞不合时宜的《任诞》篇:船行一夜去看望思念的好友,行至不进,原船返回,只为“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船泊沙渚偶遇笛圣桓子野,静听其吹奏三曲,而后主客各行,不交一言。王徽之是王羲之的第五子,字承父风,安静内敛又自在从容。
秋季橘子上市,吃橘子时,自然想到了王羲之的《奉橘帖》,“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简单的十二个字,是送三百个未经秋霜的橘子给朋友时附带的一张便条。还未降霜,所以没能摘更多的橘子,下霜后,天气变冷,橘子酸度降低而糖度提高。王羲之晚年罢官归隐,在江南置田种园,懂得农作物的生长周期。他的小儿子王献之学他,作《送梨帖》:“今送梨三百。晚雪,殊不能佳。”行文口吻,皆似其父。
朝颜开花了,攀爬在去年的麻绳上,坐在篱下读一些沉寂的文字成了每个秋日最愉悦的功课。如松尾芭蕉的《嵯峨日记》,志贺直哉的《牵牛花》,鹤西的《初冬的朝颜》,南星的《甘雨胡同六号》,还有阿左林的《塞万提斯的未婚妻》与《卡斯蒂利亚的花园》。
楼适夷将志贺直哉的《朝颜》译成《牵牛花》,书封用简淡写意的笔调绘有一位着灰蓝色和服的男子走向圆月的背影,一缕轻盈细长的牵牛藤自圆月飘垂而下,开着几朵寂寂的朝颜。
“盛开朝颜花,晨雨染成紫。”“朝颜绕井绳,邻家乞水去。”俳句中的朝颜是秋天的季语,有独属于秋晨的清寂。
看筼筜拍的山雾,令我十分想念家乡的浓浓晨雾。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飘飘袅袅,如在梦里。空气渗着微微寒意,周遭像一场静默的谜。
定期去古村写生,背着画具在乡间小路与幽深老巷穿行,轻快喜悦又沉甸安心。想走遍这里的山村,一一画下它们,将这条漫漫写生路当成一场静而慢的修心之旅。
池边繁花在风里飘飞如雨,山村太大,怎么也走不出来,回来后写《淮海词》,遇见这句“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周末大牛会陪我去写生,画喧嚣闹市,也画静寂山野。我总是想,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