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温柔的力量
1
其实那天我本来是奔着去看大稻埕的夕阳,网络上查到,秋日的太阳大概会在17:15落下,才刚过下午4点,那就在迪化街转转吧,这样的机缘巧合下看到了阿嬤家咖啡馆。
准确的说,这不是一家咖啡馆,而是以慰安妇为主题的和平与女性人权馆,一楼售卖咖啡。点完咖啡之后才发现这里的玄机,店员说,你可以参观下我们的二楼。整个二楼都是阿嬤的作品展出,这里有近两百件阿嬤们从1996年起的手工作品,包括绘画、手制面具、手工小花篮等等,这些都出自这50多位经历过战争的慰安妇阿嬤。
在大陆,顶多也就是跟着这些慰安妇拍个老年生活的某个影像纪录片,就备受关注,广获好评,但从影片里看到的只有被岁月打败的老人们,泪眼婆娑地回忆和诉说,完全看不出影片会给老人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只看到了导演展示了自己的情怀。没想到在这里,有这么一群人,默默地陪伴着这些阿嬤们十六年,用绘画这种方式来治疗她们受创的身心,还发展出了两位素人画家。在展柜里有阿嬤们自己画的脸谱和全身图,志愿者让她们通过这样的途径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体。除了绘画,期间也有老师教阿嬤们摄影,带着阿嬤们从平溪拍到乌来,让阿嬤们学习体验新的东西,拍出的作品一点不逊色于专业的摄影师,照片里的阿嬤们面带笑容,摆着可爱的姿势互相拍摄。
二楼的另一侧展示了慰安妇制度的缘起,台湾慰安妇的征集活动、幸存者的生命故事以及国际人权运动的历程,展区里亦有阿嬤们的生活照,妇援会帮助阿嬤们实现梦想,印象最深的是秀珠阿嬤曾经说希望下辈子能当空姐,妇援会便安排秀珠阿嬤在中华航空的航班上当了一日空姐,照片上的秀珠阿嬤穿着粉色的空姐服,像模像样地在帮助乘客系安全带。完全看不出当时的这位阿嬤已经有93岁高龄。妇援会还帮阿嬤们拍了婚纱照,让她们穿着婚纱照走上红地毯,度过难忘的一个母亲节。这里的阿嬤好像被揭下了慰安妇的标签,照片里开心的笑容,就像是邻家那个普通又可爱的阿嬤一样。
还有一个角落是芦苇之歌里慰安妇的纪念空间,上千根透明的灯管投射着阿嬤的名字,搭配着墙面上芦苇的背景,象征着台湾上千位阿嬤们顽强的生命力。我震惊地回到一楼,取了我的咖啡,却感动的没心情喝。我问店员,为什么这个人权馆用的全是黄铜色的灯光,包括墙壁也是。店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她从吧台内部走出来,打开我背后的一面墙,里面是一位阿嬤的照片和介绍,原来每一面小墙都是一个阿嬤,黄铜色的灯光在墙壁上投影出的是阿嬤们的人像。“因为我们的设计师觉得,黄铜色的灯光最温暖,希望我们的温暖能够带给阿嬤。”她耐心地给我展示墙上每一位阿嬤们的作品和人像,让我感动到无以复加,原来除了做咖啡,她也是妇援会的一名志愿者。每周末这里会有定时导览,给到馆的客人介绍这场持续20多年的人权运动和阿嬤们的故事。
下午5点走出阿嬤家咖啡馆,旁边便是大稻埕的5号水门,有最好的观看夕阳的位置,很多摄影师已经长枪短炮地准备在淡水河边拍摄。可惜那日的云比较散,夕阳被云挡住了大部分,没办法拍到晚霞的美景,只有稀稀拉拉的阳光透出来。摄影师们没有一位放弃,各种姿势和拍摄技巧轮番上阵,也算是别有一番风景。我想起刚才的姑娘在我离开的时候自言自语:“台湾的阿嬤只剩下了最后两位。”即使还未等到日本的道歉,但我相信这些温柔的照顾给了她们坚持下去的力量。
2
逛到台北当代艺术馆,正好在举办当代亚洲同志议题展,意识到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游行日。这是亚洲首个在官方的场馆举办的同志展,未满18周岁不能进入参观一些展馆。展览包括绘画、摄影、影视各种形式。有不锈钢制作而成的“自由之鹿”雕像伫立在二楼的大厅,有香港声音艺术家杨嘉辉的“消音状况”影像,里面没有音乐,只有合唱者的呼吸声,压抑的发声和身体晃动的声音。台湾艺术家侯俊明的“男洞”系列画展放在一个暗色调的房间内,当时他的受访者将自己的身体画在了白色画布上并附上自己的故事,在这里艺术家又重新用黑色画布展示出来。在这个展览里,淡化了性别的概念,没有什么性取向的偏见,着重放在了展示身体的本身,回归自然中的多元性。
关注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发现身边便有不少游行即将到来的氛围。诚品书店摆着一个专柜,放着不少相关的书籍,也是光合作用的书籍展览。在国家剧院看《征婚启事》首演,里面也穿插进了女主角和一位女生的感情经历。找到魏德圣导演的咖啡馆,背景音乐放着52赫兹电影里的插曲,想起那部电影里面的一对同性情侣参加集体婚礼的场景。西门町附近会经常看到一对对亲密的男生,没有人会指指点点,大家都温柔以待,这些在台湾早已习以为常。台湾对同性恋的公开宽容和它对性少数群体的自由主义观点在亚洲基本可称独一无二,作为亚洲唯一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地区,这里连空气闻起来都是自由的。
之前来台北,总是觉得这里是小清新的圣地,几步一家咖啡馆,小吃店,偶尔路边就能偶遇明星,随着年岁增长,用小清新来给台北贴标签实在有些表面,这个城市的内涵和历史不是单单用文艺两个字便能概括的了。
3
从松山文创园出来的时候叫了辆计程车,路过旁边的大巨蛋,我不禁感叹,四年前第一次来台北的时候,这里开始造大巨蛋,好多民众为了保护路边的树而抗议,静坐,拉着横幅自发在晚上围着树睡觉。四年后这里的树还是被砍了,只是大巨蛋一点也没有造好的迹象。计程车司机也跟着吐槽,说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柯市长明年竞选怎么交差。
虽然当年的静坐抗议没有什么用,可是至少是努力地表达过了自己,这便是台北在民主进程上用温柔的方式坚定地迈步吧。
四年前刚到台北就奔去自由广场喂鸽子,那时候刚刚看完《男朋友女朋友》,印象深刻,觉得这里便是民主的里程碑广场。四年后再来,已经知道要去紫藤庐,那个龙应台笔下“台北市有58家Starbucks,台北市只有一个紫藤庐”的茶楼。陈文茜说,这里是反对运动里最美丽的堡垒,这里不仅仅是茶楼,也是台湾政治异议者和艺术工作者的聚会场所。藤椅上坐过殷海光,也坐过李敖和陈谷应。客厅可以用餐,如果喝茶,是在里面的日式榻榻米空间。席地而坐,麻布长衣的茶师仔细地演示如何闻香、冲泡我随手点的一款绿茶,空间很大,几桌喝茶的客人聊天都轻声细语,互不干扰。很难想象当时在这么静谧的空间里有着那么厚重的历史。临走的时候,收银的阿姨很热情:“你喝茶喝的好快,不再坐坐?”因为是一个人闲逛,也不好意思坐很久,大概是看出我一个人的尴尬,她拉着我说了很多茶馆的故事,包括写下“紫藤”二字招牌的创始人的故事。这么有历史感的茶楼,也难怪台湾如此多的文人墨客热爱这里。
走在台北的街头,还是会看到不少群众搭着小棚子在静坐。最近好像不少是在抗议政府要削减部分群众退休后的薪水。虽然未必有结果,但是至少可以发出声音,再温柔的力量,也会有发生改变的可能。
有个北京的朋友假期从南到北环岛行,玩了垦丁花莲后他下午来台北,晚上我们在夜市见面。连着下雨的天气让他有些气急败坏:“我明天就要改签机票回北京,我怎么能安排台北玩三天呢?下午半天就逛完了,台北太小,没什么好看的。”我有些错锷,想和他说说这几天我的感受,好像一时也总结不出。“你说说有什么是北京没有的?咖啡馆我没兴趣,书店北京也很多,故宫比不上北京的大,什么中正国父等等纪念馆都连一块,一下午就走完,很失望。”点的卤肉饭也嫌份量小,他一脸无奈。我反驳不出,他说的都对,但这几天感受到的温柔,好像也没有办法一时表达出来,这是我多次来也不会腻的台北最吸引我的地方,我不知道写下这篇感悟他能不能理解。 但那个晚上我还是没能阻止他改签了机票第二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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