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炖菜
东北炖菜好吃,但是特别不好写,难就难在乱炖的“不讲究”上。 不讲究刀工,不讲究火候,不讲究营养搭配,甚至不讲究盛菜的器皿,上来就是一海碗,或者不锈钢的一盆,又或者是请客吃饭,人实在太多,家伙什不够用,洗脸盆刷刷干净都能用来盛菜。 这样不讲究的菜,吃着也不用太讲究,饭桌上寒暄,顶多就一句:吃好喝好啊。食客们心里就了然了,可以放开膀子可劲儿造,吃的就是一个狼乎,素菜好吃,顶多夸一句鲜亮;肉菜好吃,顶多就一句烂乎;口感艮艮有咬头的,就叫肉头;口感细嫩顺滑的,就叫嫩(len,四声)抄。 一盆大乱炖,配上一碗米饭,就是一个字---香!香的没治了。 要说东北菜有啥稀奇的,想想也确实没啥。配菜无非就是翻来覆去那几样,无非就是土豆,茄子,豆角子;南瓜,黄瓜,大角瓜;萝卜,白菜,洋柿子,各种组合随意变换。 炖菜的原料简单,调料也简单,只有油盐酱油花椒面,再升级一点可以加上大料和生姜,如果做酸甜口的菜可以加糖醋,但是一般人家从来不用料酒,更没有五香十香,老抽生抽一说。 不止材料简单,连做饭的流程也极简单。家常的流程都是热油葱花爆香,有蒜的放点蒜,有姜的放点姜,没有的也就算了。葱花不用切成细细的丝,只要切成手指甲大小的片就可以。等葱花在热油里爆出泡沫和香味,就可以下主材了。比方说大丰收这道菜吧,名字叫的大气,其实就是先把豆角从淡绿炒成翠绿,然后依次加入胡萝卜,玉米和南瓜。当然,如果想吃茄子还可以洗几个茄子掰碎了放进去,记住,要用掰的,不能用切的,因为掰的比较好入味。要是喜欢吃土豆,还可以咔哧两个土豆放进去,为什么不用土豆挠子呢,因为土豆挠子削土豆比较浪费,一刮一层肉,虽然在农村土豆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农民都节省惯了,舍不得一点浪费。要是有肉还可以加点肉,最好是排骨,舍不得买排骨也可以买棒骨,可惜我家连肉都舍不得买,何况是骨头,我爸妈说啃骨头就是浪费,因为肉都能吃进肚子,而骨头不得不吐出来扔掉。材料放好了,巴拉巴拉,加上酱油和盐,添上一瓢水,就可以盖上锅盖,大火慢炖了。 一捆柴火烧完,汤收好了,撒上点香菜,香喷喷烂乎乎的东北大乱炖就可以出锅了。只是加来加去,本来一大碗能盛下的菜,不得不上大盆了。 当然,也要食材不丰盛的时候,比如冬天和早春,乱炖就没那么热闹了。有一年,姥姥家的孩子都来我家过寒假,可给我妈愁坏了,这么多张嘴,吃什么呢?好在家里有土豆,可以炖土豆,加上半勺子猪油,撒上一把辣椒面,吃着比肉都香。每顿饭前,我妈都会端一簸箕土豆到炕上,一群孩子一拥而上,围在簸箕旁边,有的用土豆挠子,有的用小刀,还有的用铁饭勺,大家争先恐后的给土豆去皮,因为我妈放话了,谁不帮忙谁就没得吃。结果最小的弟弟挤不过哥哥姐姐,急的坐在炕里直哭。 削好的土豆,切成滚刀块,放到油锅里炒一炒,加上佐料和水开炖,做熟了都是金黄发亮的,点缀着点点红辣椒和绿葱叶,吃到嘴里透面,一群孩子围着小饭桌,像饿的嗷嗷叫的小猪羔。吃完一碗饭还要一碗饭,直吃的肚皮溜圆,饭菜都顶到了嗓子眼,二姨家的小姐姐还舍不得撂筷,看着剩下的土豆偏得要包了,实在吃不下了就下地跑一圈,跑回来接着吃,吃不下了再去跑,到最后也没把我家的土豆吃了。 即便是盛夏,食材丰富,炖菜也简化了许多,有时候是土豆炖豆角,有时候是土豆炖茄子,有时候菜锅边还可以放几根粘苞米,或者放几根茄子,再用大酱和碎辣椒加上豆油蒸一碗辣椒酱,这样一锅就出来三样菜---炖菜,辣酱拌茄子和带着菜味的粘苞米。 夏天,除了园子里的蔬菜,我妈还会做杂鱼。鱼都是我和我爸现捞的,有时候是大河,有时候是东山,甚至房前屋后稻田地中间的聚道沟里面,都有鱼。我们忙活小半天,就能收获一大盆,挤完了,洗干净,放到锅里炒炒,加上一碗大酱,倒上点醋软化一下鱼骨头,加上晒干的辣椒瓢和青辣椒,出锅的时候再加上一把香菜,香喷喷的铁锅杂鱼就做好了。 每次吃鱼的时候是我家最开心的时候,即使我妈因为挤鱼没空焖饭,我爸也会说:臭鱼烂虾,剩饭冤家。就着一盆鱼,有多少剩饭我们都能吃光,要是在鱼碗里看到了红色的河虾,我爸就夹给我,要是有比较大的满肚子鱼籽的鲫鱼,他就夹给我妈。这时候我妈也不再抱怨我爸偷懒无能,反而会夸我爸会抓鱼,这么多年家里从来不缺鱼吃。 我爸就骄傲起来,说他小的时候和兄弟几个去大河,一起按住了一条鲶鱼,那条鲶鱼挂起来,比老房子的房梁还高。那时候没有网,他们就用柳树编了鱼斗放到聚道沟里,等水库关闸了,总能捡到几条大鱼。那时候奶奶不会做鱼,有一次熬了一大锅,结果没拿嘎水(鱼鳃),一锅鱼又腥又臭,不得不丢掉。有时候鱼逮多了,奶奶就拿一大盆去朝鲜族人家换大米。最后他总要总结一句:你奶真败家,没你妈会过。 这种相互的欣赏在我家是非常难得的景象,即使过几天他俩仍会打起来,互相骂着对方的八辈祖宗,但是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是彼此认可的,而当时的饭桌上,乃至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温情。 到了冬天,食材紧缺,我最喜欢吃酸菜/白菜炖冻豆腐。酸菜在厨房的缸里,白菜在卧室的墙角,是东北人家过冬的标配。豆腐坊就在我家房后,平时买豆腐就多带几块。东北的冬天,屋外是天然的冰柜,豆腐扔出去,自然就冻透了。冻好的豆腐拿回来,放到案板上砍成块。锅里菜炒炒,加几个大料瓣,添上水,冻豆腐放进去,每块豆腐的都吸满了汤汁,汤汁咕嘟咕嘟,引得人掉口水。 前几年做酸菜,还是先热油,然后炒酸菜,再呛汤。这几年经济条件好了,我妈也学会了新式的做法,热油呛汤,放大料和生姜,烀猪肉,就着肉汤再加上切好的酸菜丝。炖一会再加上血肠或冻豆腐。再后来,我爸总嫌我妈做菜油大,所以以后炖酸菜连热油的步骤也省略了。 炖好的酸菜汤,肥肉都化在了汤里,加上一勺辣椒面,又酸又辣,又香又暖,吃的人直冒汗,东北人讲享福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喝碗酸菜汤,梦想就实现了。 每年过年,或者来亲戚待客(qie三声),我家也会做小鸡炖蘑菇。鸡是自家养的小笨鸡,蘑菇是山里采的榛蘑。晒干的榛蘑要提前半小时泡发,多洗两遍,鸡肉洗干净下锅炒,酱油上色,加水,下蘑菇。如果怕不够吃,可以加几个土豆,再不够吃,可以加一把粉条。出锅的时候鸡肉软烂,土豆也炖化了,粘粘糊糊的,裹着每一根粉条。根本不用加味精等调味料,蘑菇的鲜味足够让人惊叹。 这几年东山的松树林里长出了很多小黄蘑,密密麻麻的,最开始大家都不敢捡,怕误食毒蘑菇被药死。每年秋天都有几家中招,但是仍抵不住人们尝鲜的热情。满地的黄蘑长势喜人,我妈架不住诱惑采了一把,吃了居然没事。从那以后全村人就开始放心大胆的采小黄蘑。 小黄蘑晒干后卖不上价钱,因为外地人都不认识这种蘑菇,大家就都留下自己吃。今年我妈带了一大包给我,我们抄了一顿,异常鲜美。炖了鸡肉,居然比榛蘑还好吃。之后我们就邀请南方的朋友来家里吃小鸡炖蘑菇,没两顿就把一大包蘑菇都吃光了。朋友们赞不绝口,就是烦恼小黄蘑的颜色和鸡肉类似,所以他们经常是奔着蘑菇去的,结果夹起来却是鸡肉,实在是让人失望。有的朋友,吃完了还要跟我妈买,我们不得不忍痛送他们一点,他们说这么鲜的蘑菇要拿回去调汤,可舍不得像我们一样大快朵颐。 当然,炖菜里还有我不常吃的,比如猪肉炖粉条,猪肉贵,粉条也贵,对于我爸妈这种吃喝全靠自己种的小农来说,一切需要钱购买的食材都是奢侈品,所以我家从不吃猪肉炖粉条,即使吃,里面也是白菜酸菜做主角。又比如能“撑死老爷子”的鲶鱼炖茄子,我更是只听过,没见过。早年间做菜的锅边上也有贴大饼子的,这几年大家越吃越精,玉米面的大饼子是少见了。 怀孕那年,我特别想吃家里的炖菜,趁着过年回去了一个礼拜,体重涨了十斤。吓得我妈直叫我别吃了,不要撑坏了。 看着不咋的的东北炖菜,就是这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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