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求求你,别打我了……”
偶尔会想回到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爸爸还是个年轻的爸爸,他会坐在家门口的大香樟树下给我讲故事。家里童话书不多,说完孙悟空便只有格林童话。
我总也听不够,吵着要他重说。即便他说“不是已经讲过好几遍了吗?”也还是愿意再听他说一次。
似乎我的小脑发育得比别人晚,小时候经常摔倒。而他会在我摔的地方,使劲跺脚,边跺边骂“踩死你,踩死你,叫你欺负我家宝宝。”看到他这个样子,即便摔得再疼我也会立马笑起来。
他当时可能以为我笑的理由是因为他踩“疼”了地。其实不是,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举动好傻好可爱。
尽管我小,但都懂着呢。
我觉得我的爸爸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呀。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也许所有小孩子都会因为一个人是否对自己好来决定好感度。
我也一样。
爸爸变了。他不好了。
记忆的重构从第一次被打开始。
那时候我刚刚上学前班,可能是学校里要求交个什么费,还是我想买个东西,问家里要了钱。原因我忘了,总之最后我丢了钱,五毛钱还是两块钱,也记不清了。
放学一回到家,我就告诉了爸爸这件事,他一听说便抡起手来要打我。可能是觉得我都开始上学了,对事情也有记忆能力了,打我便能“长记性”,从此便不会丢钱。当时他瞬间脸色的变化,是我人生对“恐惧”的最初印象。
好在妈妈及时拦住了,小小的我才能躲过此劫。
然而就在同一年,某天傍晚,妈妈洗澡的时候,爸爸在淘米。我想帮他一把,结果弄巧成拙,很多米随着水流慢慢淌走了。爸爸叫我住手,我不服气地继续捣鼓。结果弄丢了更多的米。他气不过,又瞪大了双眼气鼓鼓地怒视我,我立马反应过来他这是又要打我了。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找到了洗痰盂的笤帚,当时我们住的地方夜里不方便上厕所,痰盂其实就是起夜用的,而洗痰盂的笤帚通常是扫地多时后淘汰下来的,毛很少,却很硬,打在身上格外疼。更因为那是被排泄物浸泡过的笤帚,我顿时感觉简直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他打我,我狂叫。妈妈在浴室里着急地反复喊“小曹,不要打了。小曹,我叫你不要打了你听到了吗?!”然而无力从心。那时候住的还是平房,浴室是单独的一间,家中大门倘若打开,她贸然赤身出来救我的话,可能会很尴尬。
我挣脱了他,疯狂跑到了屋外。
认识的大人看到了我,问:“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啊?别筐倒了啊……”(筐倒:音译,铜陵方言,即“摔倒”)
我逃命似的跑,一边解释“我爸在打我”。
可能那个大人见到爸爸后告诉了他。我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也许是被大人领回家,也许是爸爸答应不打了才肯回家,只记得事后爸爸还笑话我说:“现在厉害了嘛,打你都会跑了啊?”当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调侃。那一年,我才五岁。
这几次之后,记忆中的他便常常会生气,生气了就想打人。我不知道打人究竟会给人带来怎样的快感。但也可能只是我不知道,还是会痛快的。
别人都说爸妈打孩子是的“打在手里,痛在心里”。我是不信的。
印象中小时候的我,超级爱躲在妈妈的裙子底下,认为那里最安全。而妈妈会觉得那样真的不礼貌啊,会看到内裤,实在有点流氓。
被打的经历并没有随着日益长大而变少。尽管,我永远是所有大人夸赞的懂事的乖小孩。
二年级的时候,在学校里看过一个恶毒的爸爸打小孩的场面。他脱光了小男孩的衣服,把他往死里打,那个男孩黑黑胖胖,身上红色的伤痕非常刺目,画面相当惨烈。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很多,没人出手相救。我觉得小男孩好悲惨啊,而最惨的倒不是挨打,最惨的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打,并且是被扒光了衣服打。尊严该受到怎样的凌迟啊?当时我想,如果我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吧。后来,那个小男孩跑出重围,家长跟在后头追,我们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没人知道后续怎样。
让我没想到的是,后来我也在一个广场上,在几百个人的围观下被打了。原因不愿详述,大抵就是反驳了爸爸的某段话。我记得当几百双眼睛盯住你的时候,真的是有种屈辱的感觉。而围观群众只会看看,他们认为大人教育小孩子是不需要拉开的。这次从被打的一开始,我就准备好了逃。我飞也似的跑开,头也不回,爸爸在后面说“不要跟你妈妈说”。他是怕我告状。
那是在一个夜晚,我跑跑停停,九岁的我之前从未一个人走过夜路。于是,每每看到一个大人迎面走来,我就会钻到别人家的院子里躲着,等那个人走过了再继续前行。有一下子,躲进的院子里还有大狗,简直把我魂都吓飞了。我真的很怕狗。好在最后我平安回到了家。妈妈问我为什么先回来,没和爸爸一起,她觉得很奇怪。我也根本绷不住,直说“爸爸打我了”。她懂了,怀抱给了我所有的安慰。
还有一年过年在阿姨家。早上吃饭的时候,爸爸剥了个鸡蛋给我吃。我说不想吃,他说就吃一个。我伸手拿的时候不小心弄掉到地上,他立马觉得我这简直是“无理取闹,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态度,他或许觉得自己威严扫地了,脸色霎时就变了。他叫我捡起来吃掉。
其实,若是为了免于挨打,我肯定是会捡起来吃的。然而一只鸡猝不及防地跑进来啄了一口蛋。这下我就不能吃了。我说我不吃,鸡都吃了。有可能他没听见我说的话,有可能是觉得他都命令我吃了岂能不服从。只记得突然一个大耳光砸下来,我整个人都要傻掉了。还来不及反思自己是否真的犯了很大的错,又迎来第二个大耳光,我整个人都滚到了地上,和电视剧里武打情节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不记得嘴角有没有流血。
他紧接着拿起长椅要砸我,被姨父一把拦住。几个大人拉着怒火中的他,好久才消停。后来,他被姨父劝回了家。过了好几天我和妈妈才回家。我们所有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那个新年,谁都过得不开心。
后来我上了初中,学校里每次考试皆有排名。“排名”是个好东西啊,简直是我的保护伞。
起初我都不知道我的成绩是好的,小学里只有分数,没有排名,不是满分就不够好。直到有了排名。年级排名可以清楚地显示我是他所有同事的孩子里成绩最好的那个。尽管不是学校里最好的,但起码说起来还算倍有面儿。
他会经常勉励我向那些保送清华北大的学长学习,那两个学长,就是他同事的孩子。他会分析我的排名情况,叫我多和成绩好的同学交流。也叫我多和男生交流,他说男生对女生分享学习方法的时候会更没有保留。但也许是因为班级的前五名里,除了我以外,剩下的四个都是男孩子。
而与他之间这样的交流,让我以为我和爸爸关系已经渐渐好了。
想法在不久后又一次破灭。
某次,他的好哥们来家里做客,那位叔叔是个老烟枪,而我爸平日不抽烟,于是我每每看到他陪客人抽烟会特别生气。觉得他快要被别人带坏了。那一天,我可能说了好多次禁止抽烟,或者禁止在我家抽烟之类的话,甚至仗着自己年纪小,直接夺过他的烟头。
一个不小心,又一次让他“颜面尽失”了。他打我,踢我,拿起妈妈心爱的厚玻璃大花瓶砸我,我一闪而过,只差几厘米,几乎要砸中我。因为失手没砸中,他夺步去厨房拿菜刀,说要杀了我。
菜刀都已到手,几个大人堵在厨房门口拦住他,把我锁进房间里好保护我。我吓得浑身哆嗦,牙齿上下打颤。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父亲会说出“要杀了孩子”这种话。我的生命,真的这么不堪吗?过了很久,他稍微气消了的时候,大人们把我放出来,我蹲在地上收拾碎玻璃渣子,心也碎了一地。
这件事后来被我写进了一次考试作文里,老师打了很高的分,说里面的心理细节描写非常细腻精彩,要我上讲台朗读给大家听。我读着读着,哭得不像个人样,止也止不住。我的悲伤,感化了全班同学,好多同学看着我,眼神里也分明流露出同情。好像后来老师和校长都找我爸聊天了。而那位叔叔,从此戒了烟。
好像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爸爸会更加粗暴。他也许潜意识里觉得有别人在,自己再怎样也做不了出格的事情。
于是,当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慢性疼痛就开始滋长。
妈妈是个裁缝,她一个人开店,非常忙。而爸爸作为老师,所有假期和日程几乎与我同步,和我便有了最大的接触时间。
只有两个人在家时候,他曾嫌弃我膝盖长得丑,让我跪在客厅地上爬二十个来回,说这样能矫正腿型。他可能是开玩笑,但我真的在地上来来回回地爬了很多很多趟,爬完觉得貌似哪里有点疼,看膝盖也没有伤。心很大地就跑出去玩,站着和小女孩聊天时,突然有人发现几只苍蝇在叮我的脚。原来,因为双脚一直拖在地上,脚上破了皮,化了脓。
他曾嫌我掉头发太多,他打扫太麻烦,硬是要我数清楚地上所有掉落的头发。那个早晨,我数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决掉发的问题,于是有了个想法,只要超过两百根就去剪短发,然后真的数到了两百根,从此就留了很多年的短发。尽管我短发的样子,真的不好看。但这样,少掉一点头发,可能会少一点责备。
他曾嫌妈妈工作太忙,有时不准我去给她送午饭,有时不准她回来后自己烧菜,只能把剩饭泡水吃。那时候,家里是真穷啊。而妈妈起早贪晩,就为了多挣一点点钱。他意为心疼她,这样“折磨”下,她就会按时回来吃饭了,但这样的心疼,未免太幼稚了?
他有段时间甚至嫌弃我笑起来很傻,禁止我笑,也许只一两次。但我却从此记住了,在家里,是不能笑的。笑起来,是不能傻的。他一个严厉的眼神,就会把我吓哭。然而不管被打还是被骂,我都不准哭。他会说“你再哭我打死你”,我只能努力抑制自己想哭的心情,把所有积攒的泪水熬到深夜释放,躲在被窝里,无止境地哭。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特别期盼夜晚,因为哭着哭着,就累了,累了就睡着了。睡着了,痛苦就消失了。
我梦见过爸爸妈妈离婚了,醒来很害怕,却又有点希望是真的。那样,我就可以选择和妈妈一起生活了,不会被打,无忧无虑。
发生的这一切,妈妈很多都不知道。因为爸爸不许我告诉妈妈。妈妈只知道我真的很依赖她,每当妈妈一回家,我就跑到门口迎接,非常非常开心,我知道会有人保护我了。
记得每次有过很大争执,并且是我占理后,只要爸爸主动找我说话,我就原谅了。
我真的,很好说话啊。
经历的这些前前后后,我都不过十来岁。
爸爸会在喝醉了酒的时候向别人夸我,说我懂事且乖,还会表达对我的歉意;或者悄悄对我说他真的都是为我好,说那些成绩好的小孩都是打出来的。他说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很聪明,都是打在屁股上,我看不到而已。
他信奉“虎妈”、“狼爸”的那一套教育。而他某几个朋友,也和他一样。记得我每次去另一位叔叔家玩的时候,我和那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都会关起房门,互相倾吐“被打”的经历。相比较起来,我觉得我还是幸运的。似乎她的爸爸还要凶很多。
有段时间里,我很想了却生命,想自杀的高峰期是在四五年级,每天夜晚拿着小刀反复在手腕上比划,但也只是轻轻比划。我怂,下不去手,一想到还有妈妈,就舍不得。但活着是很憋屈的事情,那要么杀了他吧,但我每次才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己太可怕了,认真想了下,可能这样自己还要坐牢,还是舍不得妈妈。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可恶吧。
而越长大,便越想逃离。小时候的梦想是考大学去一个远远的地方,带着妈妈一起愉快生活。尽管妈妈肯定不愿意,妈妈很爱他,觉得他是善良的,至少心不坏。所以到最后,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逃离罢了。
好在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不差,给了我“逃离”很大的信心。
爸爸也对我要求很严格,没有考第一,会问我为什么没有考第一;考了第一,会问我为什么没有考更高的分数。我以为他这么严格要求真的是在为我好。
我中考的那年数学很难,有很多心理脆弱的“好学生”考完数学就哭了,还没放出考场就在校园大门口嚎哭,看得父母们都紧张。我也没考好,最后两道大题都没能全部解出,回去后告诉爸爸我考得不是很好,他问我能不能上市一中,我说不一定能上市一中了(市一中是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县里大约四千个考生,只有20个名额)。
中考结束过后,他每天阴沉着脸,逢人就说我没考好,农村的亲戚都知道了。他们打电话给我妈,着急地问我是不是上不了高中了。我当时沮丧了好久的心情,因为听到这个问句一下子被逗笑了,原来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没考好是连高中都上不了啊。我的心态倒很好,反正还有市三中、县一中很多个备选项嘛。
后来成绩出来了,我居然考了第一名,全县第一名,而且比第二名还多了十几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都懵了。我初中三年都不曾在学校考过第一,连班级第一都没有,主要班里有个大学霸。
真是天可怜见啊。
爸爸突然变脸色变得比谁都快。他对我立马眉开眼笑,逢人就谦虚地说“考得还行”、“应该会选理科实验班”……我有点怀疑,他不是真的在为我好,而是我一旦不是最好,他的虚荣心是不允许的。我像是他社会地位的象征之一,是他的附庸,于是必须优秀。
高中我为了达到他理想中保送清华的路径,想沿袭着他同事的儿子学物理竞赛的例子走一遍。无奈我又笨又懒,同时学高中课程和竞赛课程,对我而言,还是难了。我一会儿觉得竞赛废了,要好好高考;一会儿觉得竞赛还有希望,不好好学别的课程了……两头兼顾的结果是两头都没落着。徒留一身辛苦。
我的高考,备战时间只有几个月,没日没夜学东西,妄图弥补旧日的荒废。
而在大学毕业之前,我似乎都是在为他而活。
希望能因为我而让他有面子,希望能因为我他会开心,他开心了就能少发脾气,妈妈在家也少操心。我也早已把“不发火”视作择偶要求里最重要的一条。
或许要感谢妈妈的保护和她的善良,让我始终能好了伤疤忘了痛,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没有变成一个叛逆的坏小孩,长大后也没有成为恶毒的老阿姨。
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会如此清晰地记得这一切。
就是因为每次被打之后,我都会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忆,好记得更加深刻,才能使得将来长大了明辨事理的我判断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不管什么时候回忆,都发现自己真的没有错啊。而每每发现这个真相,悲伤又会涌上心头,难过到绝望。
后来,很幸运地遇见了我的先生小张。
他让我回到了几乎是襁褓中纯然的状态。
我问张:“你能接受我其实是个没有事业心的人吗?相比较成为女强人,我宁愿做个家庭主妇。”张说:接受啊,为什么不能接受?只要是你真的觉得这样会开心就好。”
有天走在路上,我跟张说:“偷偷跟你讲,我小时候的人生理想就是开小店儿。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书,虽然我读书也还行,但觉得还是开小店好玩。”张说:“那咱们以后就开一个。”
我和张一起看了很多人诟病的《中国式相亲》,里面出现过一个女孩,在视频里说自己曾经被爸爸打,感觉父爱是缺失的。视频里的她平淡讲述着,一点也不煽情,但我却瞬间哭了。勾起伤心往事是很可怕的,我泪如雨下,不知如何释放。张抱住我,紧紧的。
我曾经非常害怕,因为早年的这些经历会把我塑造成一个心理不健康看事情很偏见的人。我怕我的自卑让我不那么可爱了。但也许人人都不完美,而张,接受了所有。
常常觉得遇见他,真的是人生最幸运的事啊。
前天爸爸和我视频。似乎是嫁了女儿又后悔。觉得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就亏了一个女儿。
就像我从小到大待过的每个班级一样,似乎别的班都是好的;就像我选择了物理竞赛一样,似乎别的竞赛就好学了。
我总是错的。而他也做不对正确的决定,但仍要插足啰嗦下。
我又一次要开始解释,我口干舌燥,我真的累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对自己负责?
他根本不知道我这么多年努力读书就是为了把他甩开。
他也根本不知道其实我是有多么迫切想离开原生家庭。
可一直以来,我是多么渴慕和谐美好的父女关系啊,是真的羡慕那些能撒娇、可以挽着父亲手走路的女生们。所以,长大以后,我也会主动和他牵着手散步,一边拉着他,一边拉着妈妈;我坚持每周寄一张明信片去他的学校,希望他收到信的时候会让周围同事羡慕;也会在每个父亲节即将到来的时候,苦苦思索究竟要做些什么。
而印象中高三妈妈陪读,我和她搬出去住的时候,她某天跟我说:“你太久没叫‘爸爸’了,下次他过来看我们的时候,你要主动叫一下他。”
对比曾经,我的努力是有效果的,我们似乎更亲近了。如若记忆的阀门不打开,生活便如同沾了蜜。
然而幼年的伤痕,塑造了我发自骨子里的不自信。而那么多年为了陪爸爸觥筹交错,我看来似乎落落大方,能与每位长辈调侃周旋。他们都以为我是个口齿伶俐、有想法、有才华的人。可我并不是,我有自己的坚持,却总害怕说错了什么便会挨打。其实我根本不喜欢那样的热闹,宁愿一个人静静待着。
现在,终于可以在一个人面前笨拙地说话、傻傻地犯错,因为说错了也是可爱的,做错了也会被原谅。对我来说,很难得了。
张似乎能看穿一切,他总觉得我有着现世里难觅的好品质,而我却浑然不自知。
似乎这就是救赎吧。因为一个人,生命完全都改变。
一直需要努力向别人证明,证明自己不笨,证明自己可以。但现在,终于不需要证明给谁看了。
我又一次,可以像回到五岁以前那样,简简单单地快乐了。
张在领证后的第二天晚上问我,你是真的不计较有些事情要晚一点实现吧,其实我觉得目前这样就挺好的。我没有回答,因为他仿佛已经自问自答了。但我的心如此贴近他,也不用回答什么多余的东西。
而我也不知道爸爸究竟是在希求什么。是我的幸福吗?可未来总是遥不可期,我只能说当下是幸福的。是钱吗?也应该不是,至少他现在并不那么穷了。那是真的希望我好吗?或许吧,只是他永远不会表达爱吧。
他又说只要对方对我好就够了,可我真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求证才能有满意的答案。相比起来,我似是真的无欲无求,几乎是觉得只要有人愿意收复我一颗想要流浪的心,就够了。
从小因大人“面子”问题而挨的打,让我难以虚荣;从小因穷而受的伤痛,如今也早已疗愈。我到底需要什么呢,我什么都不需要。我遇见了一个可能是“爱”的东西,想要好好守护它。
其实,爸爸已经慢慢变好,他不再打我了,更很少骂我了。
也可能是他老了,打不动了,骂不动了,于是啰嗦。而我对他的要求却越发严苛,就连啰嗦也无法忍受了。
想向记忆求饶,谁不曾是罪人?
附记:
前天,爸爸和我视频的当晚,我把他的疑虑和担忧告诉了张。张似微微有点嗔怒,却并未怪我,他不说话了。但那一瞬间的沉默便能把我击溃。
追根溯源,因小时候害怕父亲脸色的变化,我现在也越发在意身边人的情绪。张是从小没有被打过的小孩。可能也永远无法体会,当我感受到自己在意的人脸色或心情一丝丝变化时,内心的恐慌。
他也有点委屈,我知道如今的婚恋市场上,似乎男孩子的家庭“理应”付出很多。
很想守护他。虽然,我连自己都无法守护。
想要写篇文章告诉上一辈的人们,我真的长大了。但或许,我永远只是个孩子。
妈妈看到这篇文章一定会说:“你爸挣钱那么辛苦,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坏话?打也打了,过去就过去了吧。”但即使我明白这个道理,爸爸也有很多优点,但这篇文章里我也不想写。
爸爸也一定会看到这篇文章,他说不定会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若真要这么想,我也毫无办法。我仍然一如既往地爱着老妈。以及,艰难地爱着爸爸。不曾改变。
可被打的记忆,总会在我每次心里受委屈的时候,喷薄而出。我试图忘了,但是好难。我曾被自己的爸爸一点也不珍惜地毒打过,在自己未犯错的情况下。想到这一点,就只想叹气。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往事如果发生在忘性大的孩子身上,可能早不记得了。然而敏感的妈妈生了个敏感的女儿,我永远忘不掉,每每涌上心头,怕只有泪水作伴。
而人们歌颂童年美好的时候,我总是很逃避,童年哪里美好了?童年有太多话不能说,童年有太多苦不能诉,童年只能躲在被窝里默默哭,哭到很疲惫,然后才能睡。
我曾经真的以为所有的小孩都是会被打的。直到长大后,认识了很多从未被家长打过,却更优秀更美好的人。
我平时写东西非常慢,而这篇文章,却写得奇快,似乎之前二十几年的生命,都是在为它打腹稿。
第一次写了两个小时,没有间断,大量凌乱的素材堆砌,几乎立刻就能成稿,但我哭得停不下来,只能睡倒明日再来。
一点点写下来,心情终于平复了很多。是时候为记忆减负了,早日写下来,为了能早一点忘却。是时候放下旧包袱,和过去说再见了。
我知道看到这篇文章的,可能都是小孩子,离婚姻家庭甚远。但不管是谁,不管有没有看到最后,我都希望,永远不要毒打你的孩子。
生命虽是你赐予的,但不是你的。
可心里的伤痕,是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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