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不出售

1

比尔是个房产经纪人，他从业五年，一共只卖过两栋别墅。

一栋是所谓的鬼屋，原来的住户在女友跳楼自尽后，他总能在房里看到她的身影。她悠悠然吃饭、看电视，却丝毫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另一栋则发生过凶杀案，丈夫家暴，失手打死了妻子，锒铛入狱，两人并没有孩子，因此妻子的父母便主张将房子卖了。

那时的他还是新手，这样的房子在其他经纪人看来无疑是烫手山芋，他却因为急于得到出售别墅的经验而主动请缨。他所在的公司要求必须有一定经验才能接手别墅，别墅的佣金比普通公寓要高出几倍。

比尔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规定，如果没有接手过，经验又要从何而来。

总之，出乎意料的是，这两栋别墅都被比尔卖出去了，到手的佣金抵得上他之前出售公寓半年的收入。放在过去这些房子肯定是卖不出去的，但现在的年轻人品味怪异，买了诸如此类的房子还要开个派对炫耀一下。

有了出售别墅的经验，他也就可以接单了，但说来也怪，那一年过后，公司一个别墅的单都没接到过，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2

2016年刚一开春，公司却接了个大单子，比尔此时已经成了老手。

那天恰好是比尔的生日，他刚一推开办公区的门，老板就喊他：“比尔，你过来一下。”比尔朝同事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同他相熟的小杜耸了耸肩，表明：我也不知道。

老板此时又将头从办公室探出来，说道：“还不快进来？”

比尔便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经理，有什么事吗？”

老板打开抽屉取出资料，恰好看到桌上台历上的红圈，红圈的旁边写着一个小小的“林”字。为了笼络人心，老板会记着所有员工的生日，然后在那天施予一些小恩小惠，比如一张贺卡，一顿饭，这一切都取决于他那天的心情。

比尔的中文名叫做林恩，但除了他以外，公司里还有至少五个人也姓林。

老板决定碰碰运气。

“今天是你生日，公司送你一份大礼。”

比尔吃了一惊，没想到老板竟然记得他的生日，连忙客气道：“谢谢老板。”与此同时接过了老板递过来的资料和钥匙。老板笑眯眯地回答道：“客气什么，也是因为你有上进心，我才敢把这个房子交给你。”

他随意地将自己扔进了老板椅中，在比尔浏览资料的同时说道：“这是我朋友的单子，两人都要移民国外了，他老婆已经走了一周，所以他这会着急得不行，让我尽快把房子卖了。这不，最近公司扩展业务，我抽不出时间来，才把这事交给你，我朋友连卖家都已经找好了，你去带他们参观一下就行了。”

比尔有点讶异，“都找好卖家了，怎么还联系咱们公司？”老板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笑容，“比尔，你还是太年轻了，有钱人嘛，总爱摆点谱，你让他亲自带朋友看房子，他拉不下这个脸。”

没等比尔说话，老板又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忙你的去吧。”

“是。”

3

比尔离开老板办公室以后，匆匆再翻了一下资料，便开车驶向了北市的别墅区，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北市的别墅全部都是仿照国外的模式来建造的，门前是一大片草坪，后面有一个小院子还有泳池。

这家的草坪似乎是刚刚翻新过，颜色和其他户的有很大差异。估计我还得奋斗二十年才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比尔把车停在52号门前时，心想。

他拿过副驾上放着的待售牌子，下了车。走至门口时便将待售的牌子靠在信箱的旁边，门口的栅栏只起了一个装饰的作用，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比尔信步走向了大门，他刚刚将钥匙插入了门锁之中，门锁却自动打开了。

映入比尔眼帘的是一个美艳少妇，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脸色苍白，仿佛刚刚睡醒一般，睡眼惺忪地看着比尔，“你是谁？”

比尔一时倒有些惊慌失措，自己仿佛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一般，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门牌号，确认自己没有来错地方，这才回答道：“您好，请问这里是文铎先生的家吗？我是明德公司的房产经纪人，来参观一下房子。”

“文铎要卖房子吗？我怎么不知道？”她顿了顿又说：“算了，你先进来吧。”

一进门便是客厅，电视上正在放映电影，桌上放着一大碗爆米花和一杯喝了一半的红酒，还有一张文铎夫妇的合照。

文太太不知在看什么电影，画面正好卡在了一个十分血腥的场面，一个男子手拿长鞭抽打一个女子，而那女子已经遍体鳞伤了。

文太太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高脚杯，给比尔倒了一杯酒。比尔有点局促地接过来，“文太太，您不是移民了吗？”

她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文铎这么跟你说的吗？”她顿了顿又说：“对了，别老叫我文太太，叫我小戴就可以了。”

“文太……”

比尔立即改了口，“小戴小姐，您不知道文先生要卖房子的事情吗？”

“不知道，他并没有跟我商量过，我都快要一周没有见过他了。”

“那也就是您并不同意卖房子了？”

“我现在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好的，那打扰了，我先告辞了。”比尔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上，准备离开。

“你陪我看会电影吧。”小戴突然说道：“这电影有点可怕，但是我又想知道结局，有人陪着我，我就敢看下去了。”

“那好吧。”比尔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因着自己贸贸然闯来，实在是有些抱歉。

小戴将遥控拿起来，按了启动键，电视上的画面动了起来，那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将鞭子抽了下去，正巧抽在女人的肚子上，她原本血肉模糊的肌肤这会已是皮开肉绽。

比尔吓了一大跳，手一挥，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红酒，恰好都倒在了小戴的衣服上。

比尔连忙抽了几张纸巾去帮她擦，“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的，我去换件衣服就好了。”说完她就起身去换衣服了。比尔立马按了暂停，转过头去不看大屏幕，他十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过了五分钟以后，小戴仍然没有下来，楼上倒是传来了洗衣机响动的声音。

“小戴小姐。”比尔喊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又等了五分钟，小戴依然没有下来。

“小戴小姐，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便离开了。

4

走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对和小戴差不多年纪的夫妇，他们看到比尔很是惊喜地说道：“你就是文先生请来的房产经纪人吧？正好我们现在有空，你带我们参观一下吧。”

这对夫妇也住在这里，他们想要把女方的父母接来，却又不想同住，因此便张罗着在这附近再买一栋房子。奈何这里的房子十分热门，根本就没有空出来的，知道文铎要卖房子以后，他们便第一时间预订了。

比尔把放在门口的待售木牌拿了起来：“不好意思啊，这栋房子不出售了。”

那对夫妇显得很是疑惑：“怎么回事呀？文铎不是说好要把这房子卖给我们吗？是有其他人比我们出的价格更高吗？价格方面还是可以商量的。”

“他太太又不同意了。”

夫妇两人面面相觑，抱怨道：“这两人怎么回事呀，意见都没统一就让我们过来看房子。”

“真是不好意思，这事我也不清楚，你们还是去问一下文先生吧。”

男主人有些气愤地回答道：“不必你说我们也会去问的。”

妻子拉了拉他的衣袖说：“你别这么凶，又不是经纪人的错。”说完又转过头来看了眼比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比尔摆了摆手。

别墅区离公司很远，这么一折腾，一早上便过去了。他的房子离公司很近，便索性没回公司，吃过饭之后直接回了房子，不一会他便瞌睡连连，掀开被子正打算睡觉之时，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但比尔依然接了起来，那人开口就是一顿劈头大骂：“你怎么回事啊？我让我朋友去看房子，你给人家说不卖了，脑子有问题是不是？”

“文先生？”比尔猜测到。

“是我。”

比尔强忍住心中的怒气，解释道：“是这样的，文先生，并不是我不卖您的房子，而是您的太太不同意。我之前看资料的时候，发现这栋别墅是你们的共有财产，所以必须要获得您太太的同意。”

对方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都跟你说我老婆先移民去国外了，她怎么可能说不卖了？”

“可我今天确实见到你太太了，桌上就有你们的合照，是她没错。”

文先生斩钉截铁回答道：“不可能，你不可能见到她。”没等比尔接话，他又立刻说道：“明天我朋友还会去看房，你务必要把房子给我卖出去。”

没等比尔回答，对方便已经挂了电话。

5

比尔躺在床上，很快便入睡了。没想到却梦到了小戴，这次她穿了一袭红衣，在大门口迎接比尔，比尔还没开口对她说话，她便指着面前的草坪说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比尔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草坪，转过身来看小戴的时候，却发现她全身赤裸着，已经没有什么红衣，只有一片鲜血淋漓，她身上的伤口，便如比尔先前在电影中看到的一般。

“小戴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他问完这句话，便从梦中惊醒了。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要再去别墅一趟。

这次打开门的时候，小戴却并没下来。红酒和爆米花还摆在桌子上，电视机已经关了。红酒渍染在了地毯上，看样子就价格不菲。

“你又来了。”

比尔正打算出去时，却看到小戴就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红色衣服，站在楼梯口，比尔的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

“我说了不卖房子的。”

比尔连忙替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是来还钥匙的，刚才没有找到你。”

“你放在桌子上就好了。”

比尔慌忙将钥匙放在了桌子上，便准备走了。

小戴突然说道：“我送送你吧。”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指了指面前的草坪说道：“我同林铎说过的，以后我若是死了，便把我埋在这里，再种上一棵树。”

比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回过头来准备跟她告别的时候，却发现她不见了，门依旧开着。

“小戴小姐？”

他朝屋内喊道，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不知怎得，他竟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小戴小姐，你别闹了。”

这次桌上的红酒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杯子，连那相册也不见了，他走过去时，却发现原先地毯上的酒渍变成了血迹。一时间大惊失色，差点倒在了地上。

手机铃声突然大作，吓得他差点将手机扔了出去，强忍着恐惧一边朝外走一边哆哆嗦嗦接了。

“怎么样？你带我朋友看房子了没？”林铎焦急地说道。

比尔颤抖着回答道：“林……林先生，林太太真的去国外了吗？”

“肯定去了，不去我着急卖房子干吗，你卖你的房子，瞎操什么心。”说完便又挂了电话。

6

比尔飞奔上了车，一边开车一边打110。

“警察吗？我……我要报案，我在阳明区52号发现了一具尸体。”

半个小时之后，便有大队警察来到了这里，按照比尔的指示，他们进行了挖掘，掘地三尺都没有任何发现，正当警察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红色的泥土，接着向下挖时，便挖出了一具被红色雨衣包裹着的尸体。

尸体还没有腐烂，可以清晰地辩认出来，比尔认出那人就是他先前见过的小戴。

林铎自然也被请了回来。

为首的队长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他的头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铎似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犯罪行为会这么快就被发现，犹如疯了一般喊道：“怎么可能？！你们不可能发现我将她埋在那里的。”

警察将比尔和林铎都带回了局里，问比尔最多的还是：“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尸体的？”

比尔自然不能说是小戴自己告诉他的，只能搪塞道：“我觉得那男人有点怪怪的，又看那片草坪是新翻修的，所以才起了疑心，后来又看到房间里的血迹，就确定无疑了。”

林铎当场就认了罪，在警察看来比尔也就没有了任何嫌疑，一番例行公事的询问过后，便让他离开了。

走出询问室的时候，两个警察正在讨论案情。

“那林铎该不是受了刺激疯了吧，客厅里那么明显的血迹他却说自己明明全都处理过了，还说报案的房产经纪人见鬼了。”

另一个警察笑道：“我看他才是见鬼了，看起来那么正派的一个人，竟然家暴，你是没看到那尸体的惨状，全身上下都是伤，都很难找到一片完整的皮肤，死对她也算得上是种解脱了。”

“唉，这种人死上一百次也不足惜，可惜只能让他死一次。”

注意到比尔过来了，他们便连忙噤了生。

回程的路上，比尔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这回是个熟悉的号码。

比尔有点心烦意乱地接了电话，“比尔吗？我是上次从你手里买过别墅的吴东，听说你手里还有一栋发生过命案的房子，我愿意出比市场价高百分之十的价格买下来。”

“不好意思，吴先生，这栋别墅暂不出售。”

吴东却以为这只是比尔抬高价格的手段，立即说道：“百分之二十，不能再多了。”

“吴先生，我说过了，这栋别墅暂不出售。”

“有钱也不赚，神经病。”吴东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比尔决心从此以后再也不卖别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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