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喜欢《权力的游戏》
在看书和看电视这两种消遣当中,一直存在着这样的角力,前者被看成是知识分子布尔乔亚的行为,后者却总和薯片等垃圾食品联系起来,被当做社会底层自暴自弃浪费时光的缩影。人们给予了看书太多本并不存在的意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看书越来越少,相反荧屏中的剧集却越来越吸引人。读完一本虚构类文学作品,我们感受到一种并不存在的充实感,追完一部剧集后,却懊悔自己浪费了时间。细想之下两种行为几乎是相同的,都是人类打发闲暇时光的行为,19世纪的英格兰少女在读简·奥斯丁和21世纪的我看《权力的游戏》一样,都是试图在平庸的生活中发现另一道出口,或者说,都是图一乐。
美剧算是当代的虚构文学,有不少极其优秀的作品在角色描写,背景烘托,叙事手法和多线架构方面已经不输文学作品。《广告狂人》诉说身份焦虑,《六尺之下》里色调昏暗地谈论死亡;虽然烂尾,一代神剧《迷失》甚至试图谈论存在和虚无这种萨特思考过的迷题,观众不知道角色是死了还是活着,同时又看到在荒岛上,人性最本质的囚徒博弈。
而现象级神剧《权力的游戏》呢?在老马丁和编剧威斯的合力下,整部剧的主线数目和宏大程度都已超过托翁描写四大家族沉浮的《战争与和平》——这可是经常在各类榜单中长居第一的不朽作品。整部剧集非常饱满,已经到了没有一句多余台词的地步(当然,除了龙妈的头衔)。几季之前由巫婆或者喝酒人嘴里随口冒出来的预言或者传说,都无一例外的在以后的剧情中呈现。甚至在S7E3龙母和雪诺初见时,洋葱骑士随口问了弥桑黛的口音,都引起了观众“她是不是内奸”的质疑。另一方面,观众同样在参与剧集发展,狄更斯在构建科波菲尔的命运时读者不会知晓他的命运走向(其实也能猜到,狄更斯那么暖男),但在本剧里,观众在第五季就猜到雪诺是塔加利安的身份,剧情直到第七季最后一集才由三眼乌鸦布兰道出这个秘密,而You know nothing的琼恩,仍然傻傻的不知道。
第七季,虽然有着最骇人的结局,但七集加起来的走向是最暖心的,因为它的核心在于人心深处的渴求——归来。狼家三孩回到临冬城;龙母丹妮莉斯骑龙重返维斯洛斯大陆;大熊莫尔蒙回到女王身边;小恶魔提利昂回到君临会见剩下的兰尼斯特(并可能提供了可能是本季最好的几场戏);雪诺回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可以将他无争议地扶上铁王座);亦正亦邪的弑君者詹米最后选择回归正义离开瑟曦;挑拨离间六季在混乱的阶梯里阴笑着向上爬的小指头贝里席,也回归了他本身的命运,抽搐几下,跪倒在狼家儿女脚边,那是河间领袖不得善终的命运和小人的最终去处。本季最感人的画面是狼家姐妹站在临冬覆雪的城墙上,两人身后常人无法忍受的经历渐渐消逝,她们盯着庭院,仿佛倒回七年以前,年幼的自己在射箭和刺绣的时光,那时父母都在,罗柏和瑞肯也在,布兰可以蹦跳,而她们,也有着不同的但轻而易举能达到的梦想。现在却只有珊莎和艾丽娅两人,甚至同艾丽娅相逢的冰原狼娜梅利亚,也选择了转身消失在森林之中,而不是重返临冬城,两姐妹一句“我想念他们”,让追剧多年的观众想到北境之王一家酸楚的经历:奈德被砍头,血色婚礼,小剥皮拉姆塞的囚禁,艾丽娅的流浪,布兰遭遇夜王和瑞肯之死,伴随着催人泪下的史塔克家族主题曲《再见,兄弟》。
再回到和书本的角力。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一再阐释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只能由历史推着向前走的观念,书里没有英雄,只有面对生活痛苦不断自省和提高的普通灵魂。《权利的游戏》有英雄,但英雄会突然死掉,南下的少狼主罗柏和飞到长城以北的龙韦赛利昂会死掉,终身未尝败绩的多斯拉克马王卓戈也会死掉,聪明绝顶的荆棘女王奥莲娜会死掉,风流倜傥的多恩王子红毒蛇奥伯伦在即将胜利时也会死掉,甚至冰与火之歌的冰——雪诺也死了一次(但又被复活了)。而出身高贵的人们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他们甚至都不是被命运,而是被别人支配,最典型的就是珊莎被相继嫁给乔弗里,提利昂和拉姆塞,丹妮莉斯嫁给马王生吃马心。谁的生活都不容易,最心痛的几场泪,竟是坐上铁王座不可一世的女王瑟曦流出来的,《权利的游戏》里的内核同样是对自身命运飘忽不定的不安感。但它同时又是悲天悯人的,小恶魔说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永远留给侏儒,残废和私生子。剧情发展至今,侏儒提利昂,残废布兰和詹米,私生子雪诺反倒即将联手,构成反攻夜王团队里最坚不可摧的人类联盟。
《权力的游戏》又一个可贵之处还在于它在全是聪明人的世界里,挑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主角,耿直的几乎有些蠢的琼恩·雪诺(伊耿·塔格利安)。他在一系列不幸之后被迫做了北境之王,与丹妮莉斯会面时,他说自己不喜欢做自己擅长的事,我们当然知道,那就是打仗和杀戮,此时他还倔强地没有对其俯身称后,却自曝内心,还好龙母是爱他的。再往前推,他追随班扬叔叔去做守夜人,遇到红发野人伊格瑞特,他们坠入爱河,一直到她中箭死掉,他都是那个傻乎乎的you know nothing的雪诺。最后去君临汇合,要联合瑟曦对付北境已经来临的寒冬,他一句“我不能忠于两个王后”让之前的谈判付之东流,一生都为誓言活着的美人布雷妮都讲”去他妈的誓言”,雪诺却傻傻的让所有人失望,但最后他讲”一个谎言需要用另一个更高明的谎言来掩盖,最后我们就会生活在谎言交织的世界,为什么不简单的说一句真相呢?”电视机前的观众会想到,从第一季至今的所有纷乱和战争,那些丧生的贵族和平民,都起源小指头一个谎言的挑拨,贝里席最会撒谎聪明绝顶,但这个世界敢交给他吗?
但如果仅仅是高明的编剧,这部剧集不会有如此的受众,甚至会成为特吕佛在《电影手册》里批评过的早期矫揉造作的过于注重对话的法国电影:导演只是单纯拍剧本,第七艺术坍缩到了文学的纬度。但《权力的游戏》同样与特吕佛们的新浪潮追求的电影纬度相去甚远,它大量的运用特写,运用蒙太奇(学院线里刷厕所和喝粥那个恶趣味的切换),运用配乐烘托情绪(每当要决定兰尼斯特家族的人物出现时,都会响起《卡斯特梅的雨季》)。第四集丹妮莉斯骑龙和詹米部队的打戏,第六集深入塞北的小分队和异鬼的对峙,都是非常抓眼的优秀特效,当然后一场稍微有点抗日神剧。演员的表演同样出色,尤其是瑟曦的扮演者琳娜·海蒂,上一季中得知弥塞拉之死时,一个表情切换由满怀希望瞬间到心如死灰,本季在对峙杀死自己女儿的沙德时,那种对爱女之死仍旧悲痛和可以血恨时的爽快和毒辣交织在一起,台词和表情的功底可见一斑。同样在与提利昂对峙时,两个人剑拔弩张,在瞬间把自己深埋心底的痛宣泄出来然后又迅速回归理智,她始终没让魔山拔出那把剑。在和龙母会晤时,她看小恶魔的那个眼光,不屑,仇恨和傲然于上的神情尽有(当然那个情景眼神特别多,比如布雷妮对詹米的眼神)。同样优秀的还有格雷乔伊的扮演者阿尔菲·艾伦。虽然琼恩的扮演者基特·哈灵顿被吐槽演技不在线,反倒误打误撞和他那萌蠢的剧中人设吻合的不错。
《权利的游戏》每季播出时,都会引起现象级轰动,今年孤单追剧时,我想起自己去年和同学一起在实验室追剧的时光,那是每周在准备毕业设计的一地鸡毛时最期待的一小时。在时间严重碎片化的今天,能吸人注意力超过一小时以上不分散的,都是了不起的作品。我们读书,看一场足球比赛,躺着听一张最爱的专辑,刷新更的剧,这种参与感都影响着我们对生活的体验,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忘了或者跳出了线性流逝的时间,像布兰一样,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中,里面上演着似曾相识的情节,我们不仅仅是个旁观者,因为有的时候,那里面有解开生活迷题的答案。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收集春天的季节性快乐时刻 741.8万次浏览
- 春天的影像诗 新话题 · 7.0万次浏览
- 我在春天的随手读 1782次浏览
- 译者生存实录 1638次浏览
- 你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是什么? 79.2万次浏览
- 你克服心理弱点的经历 25.3万次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