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外记74：谎言丰富了美好世界

八戒笑道：“你这老公公不高兴，有些儿好褒贬人。你是怎的看我哩？丑便丑，耐看，再停一时就俊了。”（见《西游记》第74回） ——太白金星化身乡下老头，来给取经队伍报警。因悟空狂言惹他不悦，现在由八戒来探他消息。可这八戒也喜欢自吹自擂，长得丑，却说“耐看”。 认真想来，此言不虚。如果将目前通行的猪八戒形象改变，还真不习惯。但的确有几部香港电影改猪八戒形象为文雅书生。耐看倒是耐看，却走了味。后人在改编《西游记》的过程中，越来越偏离原著，貌似充满创造激情，得失却难说。 八戒是个市井小人物，各方面细节都指向邻家那个游手好闲的胖子。或者说，他就是这么个集合：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书生形象完全颠覆了猪八戒，是对他的侮辱。 太白金星能接受猪八戒。作为曾经的大唐王朝顶级诗人，李太白长庚先生对八戒的俗气可能怀有亲切感呢！这次对话表明，太白金星不在乎八戒的油嘴滑舌，而在乎他毫不掩饰皮袍下的小，所以，当八戒自称老实时，太白金星就告诉了他前途的凶险。 市井俗气的重要性，常常表现在道理之外。包括唐僧在内的“高层”各方面，对猪八戒都很接受，有点像乾隆皇帝对和珅的偏爱。大道理在此真不管用，因为生活需要俗气。否则，整个世界成了诗词、哲学，就一点戏都没有了。 所以，八戒吹牛就是应该的，正常的。如果不符合其一贯作风，反倒让人看不惯、听不惯。 这似乎解释了为什么世间小人往往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活得挺滋润。因为他们代表生活的主要风景和力量。李白当年在大街上走，如果没有酗酒的嗜好，估计也难得人们的敬爱。因为仅仅依靠美丽的诗歌，只能令人敬而远之——原因是人味不足。 所以，某种意义上看，连太白金星这样的大文豪灵魂里，也有猪八戒的因素——比如嗜酒。而孙悟空反倒在嗜好层面超越了大文豪——他除了争强好胜，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物质追求。 由此可以猜测吴承恩本人：整部书中，形象最丰满的是猪八戒，一定更多地对应了他和周边人的日常生活和思想。由八戒吹牛、撒谎的能力来看，吴承恩难道不是通过《西游记》，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么？当然，这部伟大的谎言，充满善意。 八戒通过明明白白的谎言，取得太白金星的信任，并不荒谬。世间对谎言的需求量很大，除了日常生活、工作，还有休息时的精神追求，比如小说戏剧。真理就那么寥寥几条，大概算这个世界的骨架，剩下的必须有谎言填充。谎言之类的东西是世界的血肉——即人味、生活味。 在此，“谎言”的概念非常大。比如佳肴就是一种谎言——经过多道手续烹调出来的东西，并不完全体现其自身的味道，却被人赞为鲜美。人生需要通过欺骗味蕾，来获得快感乃至幸福感。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就更不用说了。当世界充满谎言之类的东西时，它很丰富，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