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1、在L离开后第二年，我见到了绿。
我去上博，看一场蹩脚的展览，从馆里出来的时候，有人叫：落落。
我心里惊了下，不不，不是叫我，那个叫我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在了。
结果是绿。绿拍了下我的肩膀：嘿
她领着孩子从人民广场那座教堂出来。她脸很白，整个人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我们在人民广场附近的小花园长椅上坐着聊天。孩子百无聊赖蹲在地上观察天上的云彩。
绿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抽吗？
我们坐在椅子上静静抽烟。
“你怎么能认出我来？这么多年只见过一次。”
“他经常会看你的照片啊。哈哈，你这么可爱。”
“这次也是为了房子的事情回来的吗？”
“是啊”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许久我熄灭了烟：“我放弃了。”
“其实你不必那样的。她们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感谢你。”绿看着我，“而我也不想感谢你。”
“我知道。”
“还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她说。
2、我母亲和L母亲是同事，L的父亲经常不在家，他是画家，经常出门采风。
我们住一个小区，读同样的机关幼儿园，读同样的小学。
L母亲后来辞职了，开始去做生意，没多久他们家就把房子换到了别墅区。
L小时候非常调皮，但是学习成绩非常好。我们父母都经常不在，我们放学时会一起写作业，彼此默写。
我大概那时就想这是我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那天我和我妈说：我要和L一辈子在一起。
家里人看着我哈哈大笑，他们觉得可能觉得我还小是在开玩笑，但是我那时是在宣誓，虽然并没有人认真听。
我们上二年级的时候，L父亲去世了。他母亲好像没什么反应，举办葬礼那天，她程序化地哭，程序化地落泪。那是我们第一次经历过的死亡。他的妈妈那么镇定而从容，让我们以为死是一件非常容易接受的事。
那学期期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L忽然不再来上学了。我每天去找他一起上学。
他妈妈说他得了重病，没法上课了。
我不信，爬上他家的窗台：走啊，去上课。
他看着我有些哀怨：我妈不同意。
我开始放学时去他家。他每天看我的课本，然后帮我写作业，写完作业，我们会一起坐在地上玩乐高。
小学快毕业时，我爸妈终于看出来一些端倪，我们搬家了，然后我再也没钱坐车绕路去他家让他帮我做作业了。
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频繁偷偷打电话，后来有了QQ，我看到他的头像亮起来的时候就很安心，联系得反而少了。
忽然有一天，他和我说，他要离开上海，他向我借钱。
我妈为了不让我有多余的钱去他家，对我的零花钱控制得很严，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他啊。我把自己漫画书还有一些舍不得吃的零食都转给了同学，也只凑得两百块去看他。
他说：我会还给你的。然后他离开了。
他认识了你。我不觉得你好看。我有时觉得你很丑，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宁可在那呆着，也不回上海来找我。我开始的时候以为他是离家出走，向他妈示威，后来发现不是。
他呆在那边太久了，以至于我快忘了他的脸。
3、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瘦得脱了相。
我父母带我去他家的。我讨厌那里，尤其是他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眼睛肿着，没法起身。我扶他起来时，他的头沉沉压着我，已经像是一个死人了。
他妈不肯他出门，他绝食，他被诊断有躁郁症。他被送进医院治疗一周后又出来又被送进去。
我父母就是来说服他妈妈的：孩子这样就没救了啊。
那天的过程很不愉快，他妈最后几乎是把我们一家三口推出了门。
但是最后L还是出来了。代价是放弃对房子的继承权。
不知道我父母从哪知道这件事的，我们家从此和他母亲再也没有联系。甚至后来，我爸妈知道L为了逃避他妈去加拿大，他们甚至鼓励我帮助他留下，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4、我大学过得不算开心，父母帮我联系出国的事情，而我不想离开。
我在等他，我想等他回来和他一起出去。但是他一直没回来，有时他会在QQ上问我过得怎么样，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缄默的。
我第一年GRE考得很烂，和父母说不太想出去。爸妈说，他们以后都是要走的，难道我自己一个人要留在内地吗？我没说什么，我从小就很听话。父母让我不去L家，我就不会去。父母让我考女校，我就去考女校，我的生活里只有服从。生活这件事，它从来就不属于我。
临申请学校前，我决定去东北看一下他，如果他想和我一起走，那么我就等他。虽然现在看来那时想法很幼稚，但是我总觉得只要我们愿意，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他不愿意，他说你太危险了，随时都会为了一点点温暖纵身跳下去。而我不会。
“他有说过他爱我吗？”
“没有。”
可是你知道吗？这件事有多讽刺，最后为了一点点温暖跳下去的不是你，是我。
5、他结婚来得太突然，而他要离婚的念头来得更突然。
那时他手上有了一些钱，他几乎是逃到了加拿大。
那是我们分别了这么多年以后，我第一次这么长久拥有他。
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个想要嫁的人。我每天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不肯分开。
我想要和他生个孩子。
在那之前，我给父母打了电话：我和L在一起了，我要给他生孩子。
那时我学分还没修完，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怕他明年就被抓住送回国，我怕他会死。
我父母没有反对，他们说他们相信我不会做错的决定。
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他唯一的孩子。而我也没办法通过做这件事让他觉得我对他很特别。
他的心是冷的。可是我好像没怎么生气，一段感情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忠诚。
临回国前，我问他是回到你那去还是回到他老婆那去。
他说他那儿也不去。他从来没有骗过我，但是这次他骗了我，他回到了你那儿去，虽然你们后来又分开了。
6、你们后来的事情，我多少听说了一些。看到你倒霉，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法感到雀跃。
可是我还是恨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得到了却不珍惜。
我恨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最后松开手，会让他死在了家里。那是他用尽力气逃离的地方。还有我的孩子，她再也没有了父亲。她还没怎么见过他。
“如果他还在的话，”绿抽了抽鼻子“我是不论怎样都不会松手的。”
7、我再也没有见过绿，可是她成功地让我活在了愧疚里。
随着时间流逝，你会渐渐忘记伤害你的人和那些伤口。而你给别人留下的那些疤痕，它们总会在午夜的时候出来缠住你，让你窒息没法喘气。
我一开始觉得自己没有错，可是后来越来越没办法心安理得。有些事，假如你当时做的时候没有付出全部，事后回头时，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