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中那些来不及感恩的陌生人

去年夏天我休了几周假专程回了一趟以前在南方工作的城市，办理之前工作的历史遗留问题，跟当地的朋友欢聚了两天，打算最后一天去银行办理相关事宜。朋友提醒我办理此类业务的人可能会很多，建议早点去排队。银行9点开始营业，我提前半小时左右到达，果然不出所料，银行门口已经排着20多人的长队。等到银行开门营业，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左右，才轮到我向大厅前台接待员咨询办理流程。前台接待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几个客户同时用着蹩脚的普通话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她问题。很明显，每天如此忙碌的情形使得她烦躁的心情不断积累，以致此刻极力抑制和冷漠溢于言表，似乎一触即发，她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三言两语迅速的“驱散”了包围她的几个纠缠不休的客户，转而程序化的问我需要办理什么业务。我小心谨慎的条理清楚的陈述了问题，生怕再增加一点她的厌烦情绪。她仍然面无表情的告诉我，如果没有网上预约的话当天是不予办理的，预约的话至少要提前一天，等到预约申请通过后再来现场办理。我一下就愣住了，都怪自己没有事先上网了解清楚办理流程，心想这一趟不是要白来了？还是不死心，我又向他解释到：我这一趟是从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赶来的，好不容易批了几天假专程来办理此事（其实当时还有2周的假期，只是已经订好当日下午去另一个城市旅游的票），等下一次有合适的时机再来办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在今天办理完结吗。听完我略带求助的诉苦，她依然坚定而熟练的重复了刚才的话。趁我稍作沉默，后面排队的小伙子不耐烦的上前插嘴咨询。我只好失望的走开，站在银行大厅的门口，看着外面的大雨，犹豫要不要改签下午离开的车票，或者一会再去朋友那，把资料转交他委托其以后帮忙办理。我想等雨小点再离开，大概五分钟以后，刚才前台接待的那个女孩径直走到我跟前，示意我跟她到人少的角落，然后交给我几张表格，轻声告诉我：“你把这表填了，一会叫到号，你就直接去贵宾台办理，别跟他们说预约的事，要是问到，你就说有预约，要是查到没有你的预约信息，到时他们会来找我，我来处理就好了。”说完就直接从前台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号交给我。我当时竟然惊讶得忘了说谢谢，她又告诉我要是快的话今天上午就能办完，说完又被刚才纠缠的群众包围，她继续忙碌起来，而我带着绝处逢生的欣喜在等候区寻觅空座。后来，陆陆续续听到好几个跟我一样没有预约的人跟女孩嚷嚷，女孩反复的给他们解释，这几人也都悻悻的走开了。空闲的时候，女孩走过检查了一下我填写的表格，确定没问题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忙碌。那天等候的人实在太多，大概又过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叫到我的号了。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坐到贵宾受理台前，业务员核实下我的个人信息，然后疑惑的问我：“您有预约吗，网上没有您的预约信息”。我假装很肯定的说有预约。于是，她叫来另一个像是经理的业务员，耳语几句后，又叫来刚才那女孩核实，隔着受理台，我隐隐听到他们的讨论，大概意思好像是女孩把问题归结于自己在操作上的失误，她特意拿出一张记录本来辅证之前有当日有我预约办理业务的确认信息。经理没有深究，只是委婉的提醒女孩几句。当然最后他们不会让客户为自己的管理失误来买单，接下来事情非常顺利的办理完毕。结束后，我特意找到女孩，他正在自助机旁帮客户办理业务，周围都是忙碌的人，我隔着两米远的距离，想向她打招呼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静静的等着她抬头看过来。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抬起头，我朝她招了招手，她脸上挂着微笑，从早上到现在第一次见她笑，笑起来的时候，全然没有刚才烦躁的情绪。没等我说谢谢，她先开口问我：“办完了吗？”，我使劲点点头：“办得很顺利，谢谢你！”。正想要多说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时傍边又有人向她寻求帮助，我看看时间，离发车的时间只剩两个多小时，考虑到下雨天堵车，还得回去收拾行李，担心时间太紧张，我只好向她挥手作别。她又抬起头，依然是刚才的微笑，向我也挥挥手，然后又迅速转身忙她的事情去了。 很幸庆在一个阔别近五年的城市再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现在回来却依然的那么亲切，可是这次回来除了办理这件事，还有就是去还愿，因为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这座城市了。在去车站的路上，看着车窗外的雨，我又回忆起了另一件几乎快要被我忘记的发生在这座城市的事。南方的天说变就变，那是我来到这城市的第三个月，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种天气的脾气，常常忘记备伞。白天晴朗无云，快下班的骤然下起了暴雨，连续加班好几天，偏偏那晚不用加班。在公司等了近一个小时，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只好顶着包从公司楼下一路冲到公交站台，不到百米的距离，鞋已湿透。等了半个钟头好容易挤上车，又在路上堵堵停停摇摇晃晃走了一个多小时，车里的湿气夹杂着各种汗臭都快让人窒息了，快到站的时候才发现错上了区间车，只好在离目的地最近的下一站下了车。看看时间都八点半了，肚子饿得呱呱叫，站台对面只有一家浏阳菜馆似乎还没打烊。雨一直下，全身已经几乎湿透，我索性脱掉鞋子拎着，挽起裤腿趟过马路积水，径直走到店中。只见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两个店员在收整桌椅，看情况是准备打烊了，我还是跟店员确认了下是否营业。其中一个小个头的小伙子，打着赤膊，肩上搭着条湿毛巾，见我一身狼狈的样子，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回过头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向身后厨房里的人喊话，一位身宽体胖的大叔应声从里屋探出身来，招呼我先坐下点餐，抱歉的告诉我，因为下雨打算早点打烊，只剩下几个可选的菜品可点。我说没关系，有得吃就行。于是我就点了一个菜和一份米饭，（由于刚参加工作，生活也比较拮据），帮我点餐的另一名留长发的小伙子给我倒了一杯水，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到我本以为会有的鄙夷的神情。他抱歉的告诉我菜可能凉了，要再热一下，可能需要稍稍再等一会儿。刚才赤膊的小伙子从厨房里端出几碗菜放在旁边的桌上，很明显这是他们的晚餐。一会儿，我的饭菜也上来了，他们三人也在旁边的桌边落座。我正打算开动，大叔朝我热情的招招手，邀我过去跟他们一块吃，我再三推辞还是拗不过。刚才点餐的小伙赶紧帮我把饭菜端过来，赤膊的小伙起身又去取了瓶啤酒和一只杯子，给我满上了酒。我们边吃边聊，大叔还不停劝我多吃菜。那晚聊了很多，时隔这么多年只记得一些大概。大叔以前在工厂里干活，几个月前自己找亲戚借了些钱带着两小伙在这开了这家店，这两个小伙，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侄儿。要是生意做得不错，打算过段时间把老婆、女儿也接过来帮忙。等我们吃完饭，雨也渐渐停了，走的时候，他们不让我付钱，只是说了句：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欢迎再来。这顿饭也许是我在这城里吃过最饱最暖的一次。几个月后，因为太累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刚好坐过了一站，我赶紧下了车，于是我又想到了那家浏阳菜馆，过了马路才发现，它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汽车修理店，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痕迹，有时我在想那天遇见的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以前我从来都会不去想一个陌生人为什么对自己好，因为我始终认为换作我是他们也一定会这么做。经历这么多年的生活再思考这个问题时，而我总在怀疑一个陌生人这么做的真正意图，对待陌生人的善意始终保持几分警惕。那么一个陌生的不谙世事小女孩又会有什么目的呢？某次与朋友聚会，喝得多了点，有些晕晕乎乎的就上了地铁，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发现已经坐过了站，睡了一觉，此刻头脑算是清醒了许多，我赶紧在下一站换乘。换乘的这号线向来人多，当然是不会有空座的，何况我站着的位置对面就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盘着漂亮的发髻，穿着一身洁白的芭蕾舞裙，两只可爱的小舞鞋悬在座椅下方。上身穿着一件橘黄色的运动外套，白净的额头上耷拉一缕被汗水凝固的发丝，粉嫩的小脸蛋上还留有淡淡的粉妆，我猜一定是刚刚上完兴趣班或者是参加儿童表演节目。小女孩安静的坐在那，两只大大的黑眼珠咕噜转个不停，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甚是惹人怜爱。只是不知道周围哪一位才是她的家长。直到小女孩侧过脑袋，透过人群的缝隙用稚嫩的声音提醒车门口两手拎着大小包的阿姨，“奶奶，还有两站下车”，阿姨只是透过人群看了小女孩一眼，没说话。可能是我一身的酒气引起了小女孩的注意，她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睁着汪汪大眼打量了一会儿，我不好意思的朝她微笑，然后把目光转移到车窗外。我用余光瞥了小女孩一眼，只见她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跳下来，仰面对我说：“叔叔，你坐吧，我一会要下车了”。我惊讶的看着小女孩，乘坐了这么多次地铁，头一回遇见这么小的小孩给我让座。正想着她奶奶不是也没座位吗，而且为了避免自己再睡着坐过站还是站着好，况且小女孩不是还有两站地吗。还未等我说声“谢谢，不用了”，女孩早已窜到她奶奶身边，这时旁边一位阿姨赶紧坐到小女孩的位置上。下车的时候小女孩不忘回头跟我挥手说声拜拜。也许小女孩是因为被我酒味熏到了，所以才机智选择让座离开；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小女孩太善良，同情一个醉酒的需要休息的大叔。不管怎样，一个陌生的如此可爱的小女孩给我让座，还是非常感激，这次我宁愿选择相信后者。 前年的一个冬天，在城郊的朋友家吃过晚饭，我打算徒步穿过那条儿时经常经过的老公路回到城里。路是柏油铺成，道路两旁是整齐排列的高高大大的梧桐树，风风雨雨几十年，修修补补无数次，仍保持着当年的韵味，像是一条时光隧道，连接着这座小城半个世纪的前前后后。每次经过这条老路都是满满的回忆。由于十几年前在老公路的北边不远处又并行修了条国道，老公路上的车流小了许多，尤其是少了又脏又吵的大货车，途径这条路的多数是些往来城里城郊的赶集小车辆，比起白天，傍晚这条路又幽静了好些，路边远处星星点点隐隐约约的人家灯火忽远忽近，在寒冷的冬夜走在这路上就不会显得那么清冷。三天前刚下过一场大雪，树枝上，马路边还依稀残存留恋世间的白雪，当我伴着昏黄的路灯漫步在此的时候，我期盼此刻能再飘起鹅毛大雪。可惜盼来的不是大雪，而是一场冰冷的暴雨。当时距离城区至少还有40分钟的步行路程，所在的那段道路正好一边是干涸的城河，一边是大片的农田，除了树底下就没有更好的避雨之处了。偶尔有几个过往的车辆，似乎都避之不及。正想要掏出手机打电话让家人来接，一辆黑色的商务别克在我面前停下来，右边的车窗缓缓摇下，司机师傅大声招呼我快上车。我以为是认识我的哪位老乡，在这个小城市随便碰到一两能扯上关系的人都是很正常的，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被黑摩的扔在镇上的路口，刚好遇见一个自称是我父母朋友的大叔，还是他用三轮车载了几里路把我送到家的。我想也没想，拉开车门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车里就只有我跟司机大哥两人，车内灯光很暗，但依然能看清他是三四十岁的大哥。大脑飞速的搜索我认识的每一个与这位大哥长相相似的人，大哥突然打断我，问是不是回城里，我告诉了他地址。他的表情从上车到现在依然严肃，我依然继续搜索，生怕因为自己想不起这位熟人而尴尬，我想找点话题缓解这紧张的气氛。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车，非常整洁干净，我猜想大哥可能是给哪位领导开车的专职司机，正想借此话题夸赞几句，低头发现脚底下的泥泞已经弄脏了车垫，只能变夸赞为道歉了，大哥很平静的说了声没关系。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他到底是哪一位，正要问他时，车刚好到家门口了，我只好道了声谢谢赶紧下了车。车开走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了下车牌，才发现是外省的车牌。至今我不知道送我回家的那位司机大哥是谁，只能当他是位好心的陌生人罢。 人生旅途中人们或许都会经历几件这样的事，有些仍然记得，有些可能因为事情太过微不足道而被遗忘。大多数人们只记得那些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被给予的帮助和关怀，而多数可有可无的大都如过眼云烟般消散。而哪些怀有不良目的关怀可能让人更加印象深刻，有时甚至被作为一种教训，时刻警告自己。过分的警惕，有时甚至抹杀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甚至可能滋生一种恶意的揣测，噬灭感恩之心。为善者不敢为善，受善者不知感恩，实属悲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