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与爱情，不外虚空一场——《悟空传》前期推介稿

（写于6月尚未看片时。作为原著老粉，当时还是很期待的……只是现在也还没去看片）
17年前读过《悟空传》的人，也许犹记那种宿命与反叛，孤寂与悲怆吧。而当所有字句汇成光影，你是否愿意再看那位形单影只而又顶天立地的孙悟空(彭于晏饰)，如何拼死对抗毁掉花果山的天庭，又如何邂逅不能爱的阿紫(倪妮饰)？
                
                
反叛，是一种精神
提及孙悟空，最难忘，也最钦佩的，正是那种反叛精神。
今何在的《悟空传》就很精巧地提炼出孙悟空有关于反叛的神髓，特别是个体在群体中的醒觉、挣扎与反抗。相信由此改编的《悟空传》，同样如此。
众所周知，孙悟空一出生，就不简单。吴承恩在《西游记》中，写他自石中诞生后，“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此时的玉帝，尚能“垂赐恩慈曰：‘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既然权力与地位还没受到威胁，那种不可一世的残忍，姑且还可藏着掖着。终有一天，那种伪善，会把那“泼猴”，衬得特别有血有肉。
有血有肉的角色，通常都不会顺从得毫无个性。
那作为孙悟空，第一要反的就是规律。早于花果山封王之后的某天，他便在喜宴上忽然忧恼，“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服，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注天人之内？”是为不服管，才有求仙问道与勾销生死簿的戏码。这又何尝不是众生的夙愿？
那第二要反的，则是王权、神权等所谓权威。偌大一个天庭，本就容不下非正统之徒，当那个高高在上沾沾自喜的谎言被拆穿，整个天宫活该被打翻。吴承恩把这幕传奇写得气势恢宏，无论是央视版《西游记》还是《西游记之大闹天宫》，都旨在还原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
私以为，孙悟空最惊奇最鼓荡的经历，基本上凝聚在这部巨著的前端。作为混沌初开的石猴，他身上的兽性及至人性，借由那种烈火般的反叛，焚得淋漓尽致，让人身心震颤。
《悟空传》对这种悲壮的反叛，则有更触目惊心的笔触。被天兵围困的孙悟空“象发了疯一般，左冲右突”，哪怕退尽天兵，他“仍在独自疯狂舞动金箍棒”，因为“他不能停下，那意味着失败，屈辱的失败。他宁愿一直战斗到死。”而圈外静观的诸天神佛，“象一群冷血的猎手，在等待着圈内的野兽把血流光”。
今何在放大了《西游记》试图掩饰的丑陋，或者说，丑陋的可能性。面对困缚在锁妖柱上的孙悟空，玉帝说，“我就不信这世上有我天帝都杀不死的东西，一直用刑到他死为止！”观音则在微笑中提出以情杀人的计谋。
若非有凶狠如斯的高位者，怎体现得了反叛者悟空的可贵？
更可贵的，也许在于青少年的孙悟空，被截留了最鲜活、最郁愤的部分。今何在着力把隐喻下的现实拉近，与之对视。因此，这个故事走向了与《西游记》截然相反的旨意。嗐，斗战胜佛又有多大意思呢？
当时徐克看到了孙悟空身上的童真与叛逆，《西游伏妖篇》暴躁的孙悟空，对唐僧的厌憎毫不掩饰。动物性的炸裂释放，与人性、佛性、神性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忽地这一耳熟能详的角色，有了更多抒发的空间。郭子健要在今何在的原著基础上，凸显一个极致化的孙悟空，在如今西游题材遍地走的局势下，是场值得打的硬仗。
                
                
爱情，是一场历练
《悟空传》中的爱情故事，同样是原著浓墨重彩的组成。而且很有可能，电影占据的比例要比原著大。
很长一段时间，电影人只敢让孙悟空对着律法与规矩横冲直撞，让他做一个不懂爱情也不碰爱情的神猴。但在九十年代末，随着港产影视的推广，以及更大程度上个体性的复苏，很多观众在这些熟悉的的角色身上，突然嗅到了许多可能性。《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与《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当中，至尊宝与紫霞、白晶晶的纠葛，至今依旧触动人心。而随后TVB的《西游记》系列和《齐天大圣孙悟空》，任孙悟空谈情说爱的章节并不少。
在《悟空传》中，我们还能看到另一种解构语境下的孙悟空与紫霞。天庭上纯真的阿紫总是孤寂的，经常自说自话，直到他人口中的妖猴介入，一切固有的道理开始分崩离析。自此，二人懂得了信与爱，也冒上了被这天地伤害的危险。
不仅如此，天蓬与阿月，甚至唐僧与小白龙，也有那种缠绵悱恻却也感怀不已的爱情故事。当然，就像是《情癫大圣》那样，为了让唐僧这段感情“名正言顺”，三太子变成了女性。
《悟空传》的插曲《空》唱道，“星坠落湖底，月了无踪迹，难忘你离去的背影”，又唱“前尘的浮影，不诉的殇离，梦寐的笑靥又怎能忘记”，只是一切，终究是“云飘零，风不离，真心相拥，奈何相离”。试图从孙悟空身上挖掘到情种的创作者，赋予了这个孤独斗士爱的能力，以及真正受伤的可能。
而孙悟空接近于人的缺口，裂得更开。
                
                
虚空，是一个真相
《空》还有几句歌词，旨意甚深。“一路从黑暗到黎明，浮浮沉沉，寻寻觅觅，终是一场梦不醒”，而“原是场梦幻的泡影，一念不渝，永世不弃，终是一场空无明”。
本世纪初，互联网撬开了某种倾诉与聆听的通道，使得私语与私欲，渐渐有了更多呈现的机会。是时成名的网络作家，很多精于用短促的语句与新奇的构造，透露带有虚无倾向的叹息与思索。
《悟空传》当中的悟空们，在情理上的反叛，滑向了某种不一定是悲恸，却足够忧伤的虚空。
阿紫说，“你知道吗，这天空就是一片荒漠。”
又有不知是悟空、唐僧，抑或是八戒、沙僧、女妖双儿的思想在跃动：“我象一个优伶，时哭时笑着，久而久之，也不知这悲喜是自己的，还是一种表演”。表演之下，即便他人鼓掌，“但我很孤独”。
作为人的愁绪，借着这些“非人”的思维或口吻在漫溢。像是徐克镜头下的孙悟空，暴戾之下就是那种束缚中的苦痛，一切不过是违背本性的遵循，最初更未必找得到意义的所在。又像是周星驰镜头下那个至尊宝，“好像一条狗”。《悟空传》试图让悟空淡忘，“孙悟空却觉得那风从他身体内吹过去，刮走多年艰辛的闷气，刚才还想与人拼个你死我活，现在想想倒忘了为了什么。”但他也想，“孙悟空，谁是孙悟空，孙悟空是谁，倒有什么要紧，我便是我罢了”。忘却，一切尘缘都落成泡影，不忘，总会在苦痛边缘撞伤。总有某种虚无吧。
但再虚无，用今何在的话来说，“《悟空传》，其实就是一群人，用一生寻找答案的故事”。17年过后，这一过程仍未休止，而这《悟空传》，该当融入不同的意蕴了。
反正， 孙悟空之于创作者，是特别便利而多元的叙述对象。日复一日，更见这一形象的复杂。当人们越来越愿意相信丑陋，孙悟空也越来越伤痕累累，而我们看着他，反而隐约懂得了何谓“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原载于《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