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我傻嫌我天真的妹妹

　　我妹妹是我家的第4个女孩，生下来的时候就准备送人。准备领养的一对夫妇已经过来看了，捏着她的脸蛋和耳朵很是喜欢，准备过几天就过来抱走。突然老家发来一封电报说计划生育已经查到了，已经罚款了，因为款已经罚了，所以人也就这么被留下来了。
　　我大她四岁，对于她小时候没有太清晰的印象。相反，对我家小我两岁的第三个女孩，我曾经的一个妹妹是有印象的，包括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那个女孩长到一岁半就夭折了，记得当年隔段时间家里就要送点好吃的去河对岸的姨外婆家，因为她被寄养在那里。还知道为了顺利地把她寄养在那里，我们家把最值钱的黑白电视也送过去了。
　　她一岁多的时候有一天突然被送了回来，因为病了，估计病得不轻，整天只能喝我们虎视眈眈的娃哈哈牛奶。隔了几天就不见了，连同她贴身穿的那几套衣服和鞋子。我那年不到4岁，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记清楚这些事情。例如我会记得大人们窃窃私语说要半夜把她抱到我们屋后的河边;我外婆哭诉说我姨婆家的几个男孩经常抢她的东西吃，平时让她一个人到处胡滚乱爬，动不动就打她拿她练手……在现在看来也许不是一种多要命的病，但是因为之前拖太久，再加上我们镇上的医院医疗水平有限，还是一个需要到处寄养的女孩……所以，她走得悄无声息。
　　而我现在完全想不起来当时我父母在哪里，或者有没有在家。
　　因为我们家第三个女孩的夭折，所以才有了我现在的妹妹。她被我姥姥养到4岁，准备读学前班的时候才送回来，她送回来的时候我和我姐都不太喜欢她。当时我和我姐在我外婆家，我外公刚退休，我3个姨妈1个舅舅都还没有结婚，大家都围着我俩转，突然多了一个她感觉像是一个外来的侵入者，而我们还被要求处处得让着她。
　　因为从小跟着我那个快70岁的姥姥，所以她身上有很多我们看不惯的习惯，例如吃饭吧唧吧唧的响，喜欢咬手指头、含嘴唇、不爱洗澡、爱撒谎……而我们当时对她常用的方式就是强制勒令她，她就每天怯生生的像只丑小鸭一样跟在我们身后。我不爱跟她玩，甚至有点嫌弃她，她也很自觉地不跟着我。
　　她自认为自己学习能力出众，高考的时候一败涂地，18岁高中毕业就到深圳打工，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已经工作3年了。有一天我爸突然火急火燎地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找不到她人了，关机几天了，银行的人打电话过来说她信用卡透支拖欠还款，电话直接打到了我妈和我姨妈那里。我爸担心的是她是不是借了什么来路不明的高利贷或者贷款被人催债催得直接躲了起来。我记得我当时是用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4000块帮她还了那笔信用卡。她现身后我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我哭诉，一年到头没见过她一分钱还要帮她操心还钱，上次一个电话过来说她要买台笔记本，刷不了卡，你爸临时找了个取款机给她转了笔钱过去……
　　我在那边听得咬牙切齿，一个20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她21岁刚过，家里就开始张罗给她相亲。我父母怕她一个人在工厂上班，说不定哪天就跟人跑到云南四川某个山旮旯里结婚生娃了，早点在附近给她找一个早点省心。另外觉得她不上进，自己也没有什么打算，趁年轻早点谈婚论嫁还可以挑挑选选。
　　过年在家的时候她就开始相亲，遇到的前夫偏偏是个渣，闪婚继而闪离。她去医院3次想拿掉孩子，第一次是因为怕，跑了。第二次是胎位的问题，第三次还是，包括怀孕8个月的时候从摩托车上摔下来都毫发无损，所以这个被我家里的人喊做“小傻瓜”的孩子就这么不偏不倚地降临了。
　　对于两个没有互相喜欢或者吸引过的人来说，任何的摩擦和隔阂都会激发、放大人性的恶。离婚后她拒绝跟男方家有任何的联系，那个男人从孩子8个月后(离婚协议判下来后)再也没有来看过孩子，也没有按协议支付过一毛钱。
　　生完孩子才22岁的她又胖又丑，胖到只能跟着我妈去菜市场附件的成衣店买那种大号的衣服穿。她需要工作，需要带孩子，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我爸负责的工地上班，在我爸的工地上帮我爸做资料员。她工作的时候就把孩子放在身边的摇篮里用脚推着摇篮逗他，一直干到去年小傻瓜3岁的时候她要出来找工作。
　　那是去年4月初的时候，我和交往了3年的前任分开差不多一个月，整整失眠了1个月，有一天早上起床来蹦到体脂称上发现居然瘦了15斤。
　　我妈知道我和前任分开后，腾出她打麻将的手，抽空给我打了个电话，轻描淡写地说：你别哭，你还怕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好的呀?过年回家我让你大姨妈给你介绍去……
　　前任走后的一个礼拜，我妹妹突然来了，说要重新找工作，把孩子先放在我妈那里，她说她在附近找了个舞蹈室准备去那里学舞蹈，先在我这里住几天。我那时候每天早上6点多起床跑步，晚上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失恋，中间还强打精神去合作方那里提了两次案。
　　她来的时候我的症状刚好集中爆发了，因为没有让自己的情绪顺利地发泄出来，所以我每天需要靠针灸才能让自己睡上几个小时;因为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半夜经常会喘不过气来，每次都是拼命咳，一咳就停不下来……
　　那是我特别狼狈的一段。
　　我每天话都很少，她喊了我几次下了班早点回家吃饭，看我依然还是每天都在加班就没再喊我。过了几天她说舞蹈学校要开课了，她准备搬过去了，我木讷地说：好。
　　她搬走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再次回到我和前任曾经住过的小房间里，突然惶恐的喘不过气来，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感，绝望一阵阵地敲打着我紧闭的窗户，那个晚上我咳了一夜。
　　上班的时候我微信问她，在宿舍住得怎么样，她说上下床，一个宿舍里住了6个女孩子，我说：哦!不方便就搬回来吧，反正我现在也是一个人住。
　　晚上她就拖着行李箱坐地铁回来了。
　　有一天我半夜又开始咳，我妹妹说：改天等天气好点，我去他(前任)上班的地方找找他吧，你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
　　那几天深圳下了几天的暴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躺在床上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哭泣，觉得内疚得要死。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例如是否恋爱，是否有遇到喜欢的人，一个人带孩子是否有过特别辛苦特别难熬的时刻。
　　我最终没有让她去找他，我也知道她给他微信留言了，他一概没有回。
　　隔了一个月，她说我们搬家吧，我抽空就去找房子，你啥都不用管，我来打包找人搬就行。那是我在深圳第5年的第10次搬家，也是最轻松的一次，我跟在她身看她指挥搬家公司的大叔们拆床、拆衣柜、搬沙发、挪冰箱……我们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收拾好了新房子，那一刻我终于松了口气，我终于不用再重复那条地铁线，每天早晚两次的重复那条路了。
　　我话很少，每天依旧很机械地上下班。
　　6月的深圳开始进入台风季，有一天我俩都没有出去，坐在小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说晚上带我出去K歌，唱唱歌发泄一下就好了，她以前失恋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其实我真不知道她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我问她你失恋了?
　　她随便聊起她的故事，19岁的时候在工厂里认识了一个湖北的男孩子，知道家里肯定会不同意，交往了几个月后就分开了，虽然只是牵了一下手，但是有那么一个多月也觉得生无可恋。
　　后来相亲认识了后面的前夫，两方家长各种催促订婚，她对那个男人并没有太多好感，订婚宴的前一晚她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准备第二天趁天没亮就跑，后面还是忍住没跑，20岁，心里各种忐忑、各种怕，怕这一走父母就没法交代了，怕这一走，以后就回不了家了……
　　按照当地的习俗，订婚后3天女方要留宿男方家，按老规矩是需要有一个姐妹陪伴的。因为两方家距离很近，我姐姐晚上就先回来了，我姐安慰她，只要你不同意，一般的男人都会尊重你的。可惜前夫就是一个不一般的男人……而且当时男方的父母还像早有防备的坐在客厅里。
　　有些事情发生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按部就班……
　　这段经历她应该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我坐在沙发上抱着熟睡的傻瓜听得不寒而栗。
　　我现在开始庆幸，幸好她如我经常评判的那样，一直是脑子少根筋且容易瞎开心的，否则她如果如我一样敏感而危机感十足，这几年一定过得痛苦而纠结。
　　中间她给我买过大红色的裙子，买过橙色的腮红，让我多出去，这样才能有机会遇到单身的异性。如果我遇到了心动的人一定要带给她看，第一次吃饭一定要带上她，因为我太简单，太单纯，对男人的认识太天真太肤浅……
　　5月底的时候我搬到了离我上班比较近的地方，她一个人去了佛山，傻瓜所在的城市。
　　从去年到今年，整整一年，很意外地她来到我身边，很意外地陪了我一年。
　　我现在住的房子楼下有一片大草坪，阳台上种满了一片绿油油的薄荷。偶尔穿过这片薄荷就能放眼望到楼下成片的绿意。偶尔会想起我妹妹，那个认为我傻而天真需要她守护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