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出口的出口
一个20岁的姑娘带给我的启示。
昨天下午，约了几年前在志愿者活动中认识的无敌和小宇佳，去国博看伦勃朗的画展。
无敌是个才华横溢的企业家二代，满身珠光宝气，但做的是扎扎实实的HR咨询，因为有做过大学老师的底子，演讲、交流都非常到位，因为都学的和心理学相关，我常常跟她聊天，与之交流如沐春风，又颇有江湖义气，还能激发一些灵感；小宇佳是央美的本科生，妈妈是央美附中的老师，志愿者那次活动是她妈妈带她去的，但是这个才大二的孩子，跟我们交流起来非常自信，嬉笑怒骂自如有加，这次活动之后，我们仨也保持了联系，也是有趣的组合。
因为去看画展，自然是小宇佳做讲解，做了一番功课，非常系统地跟我们讲了伦勃朗的生平、师承、风格、特点和社会文化背景，还有第一次来中国展出的维米尔，头头是道，也看得出她有一些紧张。
伦勃朗的光影明暗和人物神情固然优美，但在参观的过程中小宇佳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让我久久回味：
今年央美的本科毕业设计展中，小宇佳的一个同学做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设计。她把“安全出口”的灯牌改成了黑色字体的“没有出口”，印上了陶瓷（她本身是陶瓷专业的）。
做这个设计起初是为了探讨：美术专业的毕业生的出路何在？而美术本身又有何出路？
但是在做这些印着“没有出口”的陶瓷时，她又想：如果艺术作品是创作者的出口，制作出来之后，这些作品作为一个独立的、有生命的个体，它们可能也要寻找自己的出口。
因此，她决定，在对她的作品颇感兴趣的参观者中，抽取50名，把这些印着“没有出口”的陶瓷件寄送给他们，展开这件作品的生命，为它们寻找出口。
故事有趣的地方是最后——当这50个人拿到快递，需要支付13元的到付费用时，其中34个人选择了拒收……
所以，她最后的答案到底是有出口？还是没有出口？
如果以她个体来看，以她的作品来看，无论是艺术还是艺术生，可能都是没有出口的。
我一想到，一个20岁的小姑娘，对于艺术、生命、意义和人性有了这么有趣的观察和体味，是多么值得羡慕的一件事情。
小宇佳对于这个事情也有一个非常态度明确的解读：作品放在（主观上）遥不可及的展厅，人们认可这是一件艺术品，可是到了家门口，它却变成了一文不值的拒收物件。当然，她是有些怨念的。
这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
有点像消费行为中讲的construal level——当这种构建水平高的时候，人们以一种更加抽象的、概括的方式进行思考，思考的大多都是为什么，好不好，想要不想要；而当构建水平低的时候，人们则以一种非常具体的、形象的方式进行分析判断，思考的是：怎么样获得。所以，家门口的，要花15块钱的艺术，似乎变得跟我想要的那个艺术不一样了。
这个概念当然不是一个很精准的概念，因为混淆的东西很多：隔得远的可能是因为信息量少，不足以精细加工，因此人们只能采用一些快速判断的启发式思维（可以参考卡尼曼的《思考，快与慢》）。
但是，我想说的是，艺术对我们到底是艺术审美，还是艺术品，可能决定了我们对拍卖行的艺术品和家门口到付的艺术品的不同态度。如果认定了艺术是高不可攀的东西，我们可能会永远拒付到家门口的艺术品，除非你是花了大价钱在拍卖会上拍来的。
前几天在豆瓣上看到一句话：“创意产业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矛盾的概念，创意居然可以产业化……”这是一种思考。
据我所知，还有另一种观点：“当中国家庭都将家里墙上挂的十字绣换成油画的时候，中国人的审美就上升了一个台阶”。
创意能不能产业化？当然，有创意的商业模式也可以产业化；十字绣是不是艺术品？当然是，但你都是按照图里的针脚走的，每个人都一样；但你要是问我它算不算美的，我觉得不美。而另一方面，油画也是可以量产的，范曾也都量产了。
所以，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艺术审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答案。
我觉得古希腊悲剧是美的，因为看似矫情，却描述了人最根本的困境，我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擅长摆脱困境；如今，我觉得阿勒泰的李娟也是美的，絮絮叨叨，但是人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可能热情、愚昧、敬天、畏惧、嫌麻烦、爱唠嗑等等；伦勃朗学生的画作里，那些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解读的“物象”也是美的，书籍、地球仪和骷髅头为何会一起出现，我们都不知道最终答案，却可以得到颇有深意和乐趣的解读。
当然，大家都各有所爱。有人爱认知之美，机械之美，自然之美，博物之美，建筑之美，数字之美，有人则偏好感情之美，沟通之美，符号之美，意象之美，语言之美。
最怕的是，不能欣赏美。买一束假花，放在家里，一劳永逸，不增不减，陈年已落灰，而你，已经不再去看千姿百态的鲜花，不去闻各种各样的花香了。
20岁的时候，拼命想着跟必然性对抗，相信自己是不一样的烟火，企图创造奇迹、改变世界的我们，在20岁之后看到更多真实的、褶皱的、全面的世界，求知欲驱使我们去看到了大千世界更多的面相，不止当下当时，更有他处未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朋友圈里弥漫了两种气氛：阶级固化和AI威胁。
对于前者，我已经无力吐槽，大家可以去看六神磊磊最新的一篇《比“阶层固化”更坑爹的是智商固化》，说的是高中毕业之后，已经没有系统学习过知识的人，靠碎片化阅读如何打败我们。
对于后者，我坚持一点，信息匮乏是恐惧的基础，如果害怕，就要去了解。对于是不是会被取代，首先我就持有不可理喻的乐观：人类真的死扛沙文霸主，肯定会加快技术进化速度，不至于落得ai的宠物（想想美国所有科幻片，哪个是外星文明赢了？）；如果不是真的有能力有信念，淘汰就淘汰了，不足惜，反正我们又不是宇宙主宰。
其实最可怕的，还是这种碎片化阅读的习惯对注意力的损伤，以及意识到自己看了这么多重复无聊的文章，或许只是为了跟朋友聚会时有谈资而感到深刻的焦虑，能耐下心啃一本干货，想明白一个逻辑，已经成了朋友圈里奢侈的事情。
所以，我想疏远“朋友圈”，亲近真正的朋友圈，看书，写字，思考，陪家人，会朋友，与有趣的人做有趣事，或许是在没有出口的网络，努力寻找一个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