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 乡村葬礼实记

村里继奶奶去世后，接连老掉两个老人。

记忆中，好像村落里都是这样，往往都是集中一年，有三五个老人去世，而且又是开春过后。还活着的老人会感慨一句，这冬天都熬过来了，咋说走就走了呢。

四月一晃就过去了，活在世上的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还有或多或少的日子去熬。

举行葬礼是个冗杂的过程，好歹家庭条件不算差，奶奶也给自己留了万把块的棺材本，大小事情也算是顺利办完了。

花半个月的时间去悼念一个逝者，其实是给了生者触发记忆的机会吧。平常想不起来的旧时二三事，也在不经意间漂浮上来一些。

农村里的葬礼讲究是繁杂了些许。没有经历过的更加是一头雾水了。

奶奶去世是在中午，等着儿辈到齐了，确定老者已逝了，便开始操劳后事了。爷爷拿出了奶奶自己的存折和记账本，说兄弟之间别因为丧事惹出矛盾。白事的大小支出进账就都专人记录下吧。

乡下有“收敛人”，是一个留着寸发的吸烟的大婶。一遇上丧事，老人们都知道邻近几个村落里，谁谁谁是地理先生，一般后续的事情交给他即可。这个大婶便是地理先生当即带过来的。

老人去世，要去金洗脸下榻入棺，当哭时则要哭孝。因雇了一个年事稍长的保姆，稍懂些，便指导这儿辈给奶奶换了衣服，收拾了遗物，摔了个碗，然后点上蜡烛。地理先生到了，便开始征求意见，讲述白事例规，收敛人则要求购买白布、丧服等事宜。

闻讯而来的丧事利益者，便会送货上门，销售骨灰盒以及冷柜棺材，乡下礼俗是见人便是一包烟。挑好了大物件，剩下一些花圈还要纸屋金银财宝等物什也一并采购完毕。因听了地理先生推荐的商家，而不曾让收敛人插手，后续这位大婶也颇为划水，讨要了几包黑利群和红包作为对自己的补偿。

接着便是联系亲戚，通知邻里长辈。老去（？好像不叫这个）的日子、火化的日子、入葬的日子是分开的。前两者较为相邻，一般间隔不超过一个星期。火化完了就分为头七、二七、三七了，半个多月后移往墓地。

奶奶入了冰柜后，当天下午近亲家属就来了。奶奶的兄弟姐妹们和他们的儿孙辈们前来吃晚饭，人不多，不超过20人吧，不雇人自己可以应付。来者未入门便要哭上一番，姑姑、大伯辈的还要带上被单被套来。一人一份白条，由先前采购的白布撕成。亲朋送过来的物什要儿辈或是孙辈接过来拎进屋子，还要泡好绿茶，一人一杯喝下。

而后便是折金银，装满奶奶生前的一条裤子，围在脖子周边。地理先生挑好日子，火化前一天就开始繁忙了。

搭棚架，租赁碗筷桌子，找好厨师和帮工。乡下办丧讲究热闹，所以要雇吹礼打锣拉琴班子，还要会哭丧。奶奶有三个儿子，即使是乡下会哭的儿媳妇也已经不多了，哪怕抹眼泪也哭不出声。于是便用录音机代替，请了收敛人编了一段哭丧词，带着哭腔录完，来回循环播放。

据说，老者逝去，是享乐去了，魂魄最开始的几天便是升天周游天地去了。

火化是两辆车，一辆载客，一辆载逝者。历程大概不到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是看着老者变为灰烬的过程。虽是现代化的设备，但眼看着亲人推进去，大部分人情绪还是会失控。

再回去便是安放好的灵堂了，供奉着骨灰盒，接受跪拜了，尤其是出殡入葬那天。大概会有100多号人吧，平时往来或者不往来的村里人，原来都是大辈的亲戚。也有奶奶生前约好的朋友，说无论是谁先走，都要去送对方的长者。

火化前的一天，来的客人最多，一般人都是只送这一程。吹礼打锣拉琴班子全程奏乐，伴着来客点香、跪拜、敬酒、上香的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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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看见的奶奶的一生。

奶奶没有女儿，没有学过文化，嫁给了与之脾性不和的爷爷，一生吃了很多苦，想起来总是心酸及心疼。子女们，孙女们，大抵是在为生活奔波，而中国式养老是没有真正的“幸福”而言。

奶奶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老太太，年轻时候长得不差，更年期的时候彪悍，与人干架进过局子，骂起人来很凶，水果永远都先吃快要坏掉的，喜欢攒钱不舍得买好吃的，没有享到孙辈的福。

在乡里生活，最纷纷扰扰的就是谁谁谁家没有孙子云云。奶奶一生好强，甚至我们一辈人长大了，笑言要比奶奶高了，奶奶也会生气不承认。而三个儿子生了五个孙女，再好强也碍于计划生育政策没有法子接受了。小时候总是笑着对我们说，“别人说咱们家都是女孩，我看是五朵金花才是。”那时候很小，小到都记不得电视里放的《五女拜寿》具体是什么故事情节了。只是后来想起来小时候夸下的海口，要给爷爷奶奶买富硒康、黄金搭档的许诺，已经不时兴了。

奶奶是二婚，奶奶的母亲也是二婚。再也没有像我的奶奶这一辈人这样，会从小给你讲故事的了。从猫能看见鬼，到躲日本鬼子，以及土匪洗劫家里等等。奶奶说起过的，有日本鬼子确实是“直目”的，奶奶和母亲躲在旁边的草堆里，日本人就发现不了。奶奶也说起过很多鬼怪故事，但现在都记不大起来了。

奶奶生在大户人家，父亲家原是开米行的，据说也有银庄，不过那都是奶奶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之后奶奶的母亲改嫁了，但不管怎么样，奶奶和同母异父的几个弟弟感情都很好。

奶奶最多的时候一把手一起带了三个孙女。儿子儿媳在外打工攒钱，留下了奶奶和三个孙女，从幼儿园带到到小学。虽说日子有些清苦，但现在想来的却都是乐趣。三个小孩子和奶奶躺在大凉床上，听广播听到七点多，就开始听奶奶讲以前的故事。均分给我们的旺旺雪饼，是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零食。还有奶奶做的汤粉干，用猪油和酱油调制起来，一人一大盆，就这样把我们拉扯大了。奶奶做的雪菜麦饼，蒜苗炒猪肉，稀饭疙瘩，自己种的芋艿。。。是再也找不回的味道。

我不知道人的记忆最早能追溯到几岁，但我还是能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奶奶带我进城里，见了大伯和小叔叔，在医院门口的饭店吃一元三个包子加一碗豆浆的美好日子。那时候大概应该只有4岁。

奶奶的一生太孤独，没有女儿到底是吃亏的。老人家吃过的苦她似乎都吃了，中风、卧床、摔跤。。。是那种在医院看见奶奶的眼睛就忍不住要流泪的心疼感。后来请了保姆照料，在还能吃下的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走的也不算太受折磨，算是一种“幸福”吧。

乡下有很多老人都是孤独的，而没有“享乐主义”精神的奶奶，晚年更佳落寞。